《她又来骗鬼了》小茶微甜

52、朋友

　　陈其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那可怕的两个人是谁。

　　是梦吧？
　　否则，一向和蔼可亲的表哥，怎么会变得如此诡异？

　　对于那个花灯夜，他的记忆十分破碎且模糊。
　　短暂的快乐，然后是强烈的恐惧，可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年幼的他也说不清楚。

　　只记得有一盏精巧华美的蝴蝶灯。

　　表兄送给他的礼物，他总会收在一只小箱子里，好好珍藏。
　　事后他打开那个箱子，并没发现有什么灯。将房间翻了个遍，也没有一丝痕迹。

　　既然没有那盏灯，就一定是梦了。

　　陈其摇了摇头。
　　小时候的自己，怎么会做这样怪异荒诞的梦呢？

　　不对，因为陈卓他们，他的梦总是离奇可怕的。
　　但在梦中让敬爱的表兄，以那样荒唐的形象出现，自己简直有罪。

　　陈其在心中暗暗鄙夷着自己。
　　自己是个莫名其妙的怪人也就算了，怎么能抹黑表兄呢？哪怕是梦也不行！

　　一想到表兄那么忙的一个人，在听说他被安排到平宁县后，竟不远万里亲自送他过来，陈其就感动得不行。

　　怕他累着，又为了照顾他脆弱的自尊心，表兄还避开他，悄悄和平宁县的天师们打了招呼，拜托他们对自己多多关照。
　　这些表兄没说，可陈其都知道。

　　为了他，甚至连商天师那样看起来很冷漠的人，表兄都去刻意交好。

　　自己怎么可以在梦里，让表兄变成那个样子？
　　啊啊啊——
　　简直罪大恶极！

　　他痛苦地扯着自己的头发。

　　那时候，看着表兄微笑的脸，初来平宁的陈其想，一定要和过去那个懦弱的自己告别，以崭新的面目回到广陵！

　　三品天师陈其！听着就好了不起！
　　陈其啊！加油，你一定可以的！

　　到时候，他会穿上三品天师的道袍，带着三品天师的印章，昂首挺胸地迈入陈府的大门！

　　“娘就知道，小其果然是最棒的！”
　　阿娘一定会这样夸他，表兄也会夸他。

　　陈其对未来的幻想十分美好。

　　可后来他并没有变成更好的人。
　　表兄走后没多久，他就遇上商洛和乡绅那事，吓破了胆子 ，飞快缩回到了自己的蜗牛壳里。

　　雄心壮志只持续了很短暂的时间，短的可笑。
　　现实的压力如山岳般沉重，孱弱的肩头负担不起，习惯的麻木和恐惧一点一滴再次将他侵占，于是一颗心逃避沉溺在对未来的幻想中。

　　他在脑海内预设着未来的人生，可谓精彩纷呈，高潮起伏！
　　然而现实什么也没有变化。
　　他还是那个懦弱无用到可笑的陈其，每年回广陵参加试炼，总是弄得灰头土脸。

　　阿娘掩饰着失望的脸色，一次次强撑着笑意将他送出家门。
　　每一次，陈其都告诉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绝对不能！

　　可还是没有变化！

　　他害怕。
　　所有陌生的脸都让他害怕。
　　那些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的事，也让他害怕。

　　他继续埋首书卷，用这个可笑的理由逃避着自己的责任。
　　陈其对商洛，还有平宁的百姓都感到抱歉。
　　在知道商洛欠了一大笔钱后，他甚至想偷偷帮忙一起还，可不知道该如何操作。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午夜时分他痛哭流涕，被深深的罪恶感淹没。

　　阮小姐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

　　她强烈的善意让他十分不适，又拒绝不了。
　　拒绝不了的结果，就是成为臭气熏天的茅厕的常客。
　　也阴差阳错的，让他有了一个靠近商洛的理由，尽管那理由很莫名其妙且不体面。

　　是的，靠近商洛。
　　哪怕商洛看起来十分不好亲近，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陈其还是想要靠近他。

　　他总是有条不紊地处理案头堆积如山的卷宗，总是能抽丝剥茧般从繁杂疑案中找出线索，面对各色各样的人也毫无恐惧。
　　陈其无数次被他吸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可两人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坚冰。
　　现在，这坚冰正在裂开一道道口子。

　　王家村中，村人强烈的恐惧和痛苦深深震撼了他。
　　这世上竟有人，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无法保障？以前他从来不知道这些，可现在，他亲眼见到了。

　　这些年，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
　　似有一盆冷水泼下，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强烈的震撼过后，是更深的懊悔。
　　再然后，是感动。

　　他们看着商天师和自己的目光，是那么信赖，那么尊重，似溺水之人见到了唯一的浮木。
　　被强烈肯定和需要的感觉，第一次出现在他的心头。

　　那天，夕阳西下，商洛在前面赶着牛车，乡间的土路坑坑洼洼的，时不时就要颠簸一下。
　　他却毫无所觉，只是一个劲啃着村人递给他的红薯，眼中热泪长流。

　　好香，好甜，连流下的眼泪似乎都是香甜的……

　　最后那起灾祸是被商洛解决的。
　　陈其骄傲地想，洛兄总是能解决各种各样的事。

　　虽然陈其自己只是跑了个腿，但他心中还是涌出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满足感。
　　生平第一次他意识到，自己原来也可以是个有用的人！

　　哪怕只是一点点，蚊子腿那么大小！陈其眼中露出真诚的笑意。

　　阮清宁看着他，很温和地开口：“一开始不会没关系，一点一点做起，总能学会的。”
　　“谁不是这样磕磕绊绊过来的？”

　　确定了，阮小姐也是很好的人！虽然她有些奇怪的癖好。

　　欢庆仪式开始时，村中燃起了巨大的篝火，村人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一位陌生姑娘拉起了他的手，他害羞地低下了头，不敢看对方的脸，十分局促不安。
　　但并没有反抗，而是乖乖被对方拉着。
　　那姑娘笑了一声，将他带入了人群中。

　　指尖传来温暖的热度，肌肤的触感粗糙，却又奇异的柔软。

　　以前在族中，陈其从来没有接触过阿娘以外的异性。
　　陈氏的少女们也从不会用正眼看他，她们的眼里只有像表兄那样光彩夺目的人！

　　而且，被陈卓等人以恶劣难堪的手段欺辱多年，陈其对身体的接触异常排斥。

　　可现在，他被一个陌生姑娘拉着手，却不觉得讨厌。

　　姑娘唱起了歌。
　　她的歌声欢悦而清脆，像是树梢鸟儿的鸣叫那样好听。

　　陈其忍不住抬头看她，对上了一张活泼清秀的脸。
　　晚霞焚烧着大半边天空，绚丽璀璨，她的脸映着地上的火光，显得格外明亮动人。

　　那一刹那，陈其感到整个生命和灵魂，都被眼前明亮的光辉点燃了。它熊熊燃烧着，散发出温暖耀眼的光，那光可以照亮他的前路很多很多年。

　　原来，人与人之间，是可以没有阻隔的。

　　原来，他也可以这样快乐。

　　想要让这样没有阻隔的温暖关系永远存在，想要让所有人都同他今日一样快乐！

　　不知不觉间，控制他多年、深入骨髓的那种恐惧感，就这样消失了大半。

　　那一刻，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存在的价值和使命。
　　也是在那一瞬间，他真正理解了天师二字的含义和分量。

　　我是天师陈其，终其一生，我将为大魏百姓而活，守护他们安居乐业，不为恶鬼邪异侵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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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阿娘，表兄，我不想回广陵了！

　　陈其艰难地处理着手头的卷宗时，在心中对至亲说着抱歉。

　　很久以前，他其实就隐约察觉，以自己的天资和悟性，此生他将和三品天师无缘。
　　所谓的勤学苦读，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手段而已。

　　其实啊，留在平宁也很不错。
　　哪怕以前他结巴且无能，天师府里的人对他还是挺友好的。

　　而现在，他找到了人生的方向，也即将有志同道合的伙伴。

　　他偷偷打听过啦，和广陵比起来，平宁这边的房子并不贵，他完全可以买一个。
　　因没什么花钱的欲望，这些年表兄和阿娘补贴他的钱，还有他的俸禄，他都默默地攒着。

　　原本想帮洛兄一起还债，但现在富有的阮小姐帮他还清了债务。

　　其他天师听闻此事后，打趣道：“恐怕以后，商天师要成阮府的乘龙快婿了。”
　　“可不是嘛，长得俊俏就是好啊！哈哈哈……”
　　想到阮小姐独特的趣味，陈其默默地同情了他一秒，然后脸上也露出迷之微笑。

　　真好，洛兄会和阮小姐一同生活。
　　而他也会在平宁城中，买下一座小小的、带院子的房子。

　　到时候，他就把阿娘接过来，同他一起生活。

　　阿娘可以在院子里绣绣花，或晒晒太阳，而他一回家，就能吃到阿娘做的香喷喷的饭菜。
　　家里再也没有陈卓那样的人了。
　　不忙的时候，他们还能回广陵探望表兄一番。

　　陈其快乐地畅想着未来。

　　此刻商洛不在，他偷偷地打开了自己的抽屉。
　　一枚崭新的金色铃铛，静静地躺在红色绒布上，这是一件威力不小的法器，价值不菲。

　　很早以前他就买了，想要送给商洛做礼物，却一直不知如何开口。
　　很快，他就可以送出这件被搁置的礼物了。

　　以后，他还要经常在家中的小院里，请洛兄喝酒吃饭。
　　虽然自己不会喝，但没关系，他可以去学。

　　大人都是会喝酒的，陈其想，而他已经长大很久了。

　　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去做一件真正了不起的事，用来证明自己。

　　一个瘦到让人害怕，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身影，浮现在陈其的脑海。
　　最近平宁城中多出了很多瘦到脱相的人，直觉告诉他，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关联。

　　在那之后，他会郑重地对洛兄道歉，然后告诉他，自己想成为他的朋友。
　　很好很好的朋友，一辈子生死不弃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