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志怪》杨莲亭

2、绣花鞋

　　到处都是尸体。
　　一座小桥，桥下流着红色的河水，桥洞底下一根水泥管上趴着几具尸体，有一具半个身子搭在了管道口。到了晚上，趴在管道口的那具尸体动了，一只胳膊缓缓地挪开来，这时，水泥管道里探出了两只眼睛一张脸。
　　原来，水泥管道里藏了一个人，一个女人，这个人拨开挡在管道口的尸体胳膊，微微探出头，小心观察了许久。发现没有任何动静后爬出了水泥管，从河道逃走了。逃走时，脚上的一只绣花鞋落在了河道里。
　　十几年后，女人穿着一双绣花鞋背着包袱在高邮湖边走着。
　　那年她与丈夫失散，多年来一直没有丈夫的消息。有人劝她可能丈夫方池已经遇难了，可是她以没有丈夫的名单为由一直相信着丈夫还活着，也一直在寻找着丈夫的下落。
　　过了高邮湖畔就是淮安了，丈夫如果活着没回南京那就很有可能去老家淮安了。

　　1937年12月13日的清早，她穿着一双绣花鞋与新婚的丈夫陆方池出门去，走到一处突然时听见枪声和哭喊声。
　　“不好！椿芽，”
　　“赶快躲起来！”
　　“那你呢？”
　　“我回去找爹娘。”方池让她在躲到附近的一个小桥洞底下，自己回去找父亲母亲去了……
　　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方池。
　　椿芽躲在桥洞底的一根破水泥管道里一天都没敢出去。白天枪声哭喊声惊心动魄，到了晚上，河底水已变成血水了。
　　白天，一具尸体从上面落下来整好落在了水泥管道上，尸体满身满脸是血，瞪大的眼珠正对着管道口，椿芽吓晕了过去。
　　也亏得这具尸体死尸体刚好趴在了水泥管道上，胳膊和头垂了下来恰巧堵住了洞口，这才让她在这场屠杀中存活了下来。
　　到了夜里，人声已经消失了。浑身麻木的她强撑着精神推开挡在洞门口的尸体钻了出去，路上遇到了几个逃命的男人和他们一起从河道游了出去捡回了一条命。
　　椿芽边回忆着往事边赶路。
　　临近傍晚已经走到了高邮湖畔。
　　夜幕降临湖面绯红一片，湖畔不少野鸭散着步像是赶着去栖息。
　　湖边偶尔能见到野鸭蛋。
　　而她也要和野鸭子们一样，在湖边的芦苇丛里栖息，踩倒旱地的一片芦苇，铺在地上，和睡在床上也没有什么区别。
　　椿芽心里想着。
　　睡前她胡乱地想着事情很快便睡着了。
　　在死亡人员名单中，她一直没有找到陆方池的名字，所以，她坚信丈夫还活着。如果活着也没回南京就很大的可能去了老家淮安。
　　一路上她带着希望。
　　只是一件事她感到遗憾，当年逃命时大冬天在河里游着，冻坏了身子，怕是不能再生孩子了………
　　不仅南京没有丈夫的踪影，淮安找了几年也没有什么收获。
　　她依然没有放弃。
　　三年、五年、十年……
　　二十多年很快过去了，
　　四处打听着当年大家逃难方向的她，山东、四川、山西等地方都走了一遍。可始终没有打听到具体的消息。
　　而此时的她已然折腾不动了。
　　又过了三十年，
　　29岁寻夫的椿芽已经79了。
　　现在的她已经完全折腾不动了。
　　她住在南京离梅花山不远的地方，漫长的等待是她后半生的主旋律。
　　这年冬天，山上的梅花凌霜而开，香气冲天，椿芽老太太在一个阳光暖暖的天气来到了这里。
　　坐在长椅上，欣赏梅花，晒着太阳。包袱皮里放着鞋底、鞋面、剪刀和绣花针，没事的时候就爱做绣花鞋。当年结婚时候穿的绣花鞋是母亲给绣的，母亲曾是苏绣有名的绣娘，光绪年间曾为皇宫绣过纹饰。而椿芽却没有得到母亲的真传，如今手中唯一留存的也就是那一只绣花鞋了。
　　这些年来也是对母亲的一个念想。另外一个她视若珍宝的则是手帕里常年包着的结婚照，证件上有一张她与丈夫方池的照片，这些年来她走哪带哪，时不时要拿出来看看，生怕忘记了丈夫的模样。
　　“陆方池呀陆方池，你到底在哪里？现在还活着吗”椿芽自言自语。
　　“……那就只能下辈子见喽！”椿芽微笑着，自己给自己讲着故事。
　　这辈子几经生死却也能逢凶化吉，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不算白活！
　　不算白活。只是的遗憾就是这辈子没找到她的丈夫，也没有个孩子……
　　上百年的老树在这个季节大展身手，红的，粉的，黄的……还有绿的，这是独属于他们的天下，这是独属于他们的骄傲。
　　公园里游客络绎不绝。
　　有几个人推着轮椅从椿芽面前走过。
　　椿芽偶然撇见了其中的一小伙，小伙也看了一眼椿芽老太太，二人在偶然中对视了一眼。
　　竟让椿芽猛然发现，这个小伙和他丈夫方池还挺像的！
　　是啊，当年就是差不多这个年纪与丈夫分离的，椿芽对丈夫的记忆一直停留在十七八岁，停留在那张黑白照片上。
　　椿芽笑了笑，
　　“是不是你转生后回来看我了呀！”椿芽自嘲着眼里却已含着泪水。
　　于是她又拿出了当年两人的黑白结婚照，看了看，这已是他丈夫存在的唯一证据了。
　　像，实在是像，越看越像。
　　她甚至想追上去再看小伙子一眼。
　　前面那几个人推着轮椅赏着梅花走的很慢，这时椿芽竟拎起拐杖也跟着他们向前走去。
　　前面一个中年女人推着轮椅，旁边跟着一个中年男人和两个年轻人，两个年轻人一个刚才看到的那个小伙，一个是比小伙看着小一点的小姑娘。
　　听着对话中年女人是小伙子的姑姑，女孩是姑姑的女儿中年男人是他爸爸。轮椅上坐着的是个老头，应该是他的爷爷。
　　前面拐弯过去是一个亭子，这几人在亭子前停住了。
　　亭子旁边的梅花树高大林立，红、粉、黄多色梅花掩映着亭子，他们停下了脚步似乎要拍照。
　　机会来了！
　　椿芽趁机跟了上去，准备在旁边的亭子里坐下。
　　亭子离这伙人很近，椿芽也清晰地看到了这个小伙子的长相。
　　这个男孩果真和丈夫陆方池长得很像。仿佛回到了七十多年前第一次见到丈夫时的情景，眉眼之间神情状态，甚至都有一些相似。
　　这时他们准备拍一张合照，轮椅调转了方向正对着亭子，背后是望不尽的花海。
　　椿芽这时看见了轮椅上的老人。
　　伫立，
　　凝望，
　　怔住。
　　对面轮椅上的老人也发现了她，继而老人身边的人也发现了椿芽。
　　正当众人疑惑不解时，椿芽颤颤巍巍的走了过去，
　　走到了轮椅老人的跟前，站定，
　　再次看清了面前的这个老人。
　　老人身边的人一头雾水，面面相觑，正准备询问时，
　　椿芽突然喊了一声：
　　“陆方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