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深深深处》薄纸文刀

21、爱着

　　破旧的门板发出“吱呀”一声响，门板打开了一道缝隙，随后无穷无尽的幽暗混杂着鱼腥味倾泻而出。

　　史密斯呼吸一滞，他对上了一只浑浊鱼眼。

　　没错，鱼眼。

　　那绝对是鱼类的眼睛。

　　凸出的、没有眼睑、无法闭合的眼睛。

　　紧接着，一张覆满灰绿色鳞片的脸完全显露出来。

　　“上帝啊……”史密斯握紧了怀里的枪，后退了半步。

　　大副威廉“冷漠”地看着他。

　　该死的，史密斯发誓他真的从那双鱼眼中看出了冷漠。

　　“这里没有什么上帝，只有祂。”

　　“伟大的、亘古存在的祂。”

　　威廉的颈部堆着湿润的褶皱，说话时会有气流从那里排出，也许他声音的改变也正是因为此。

　　那该不会是鳃吧？

　　面对着那张灰绿色、爬满鳞片的面容，史密斯觉得大脑内传出一阵阵眩晕，他想要呕吐，却又吐不出来。

　　“别这样看着我。”

　　“我只是得到祂的仁慈、祂的恩赐。”

　　“船长，进来说话吧。”

　　史密斯的呼吸越发急促，他忍不住又后退了几步。

　　威廉却依旧保持着冷漠的态度，对他抵触的态度没有表现出任何激烈的情绪。

　　就好像，他才是理智的那个，而反应激烈的史密斯才是不理智的那个。

　　“船长，我不会伤害你，我也没有伤害你的必要。”

　　“你还没有充分理解你的处境。”

　　“现在，这栋房子里，你所面临的危险来自于你的同类。”

　　那张灰绿的面容下颌前突，双眼仿佛厌恶彼此一样各自投奔向耳朵的方向。

　　威廉将门打开得更大了些。

　　“我已经得到了祂的仁慈，而你们没有。”

　　“船长先生，你猜猜，等到了最后一刻，你们会不会争相向祂献上同类以求得祂的怜悯与仁慈呢？”

　　史密斯剧烈起伏的胸膛缓和了下来，他的脸上出现了犹豫。

　　良久，他放下了伸向怀中的手。

　　“一定要进去，我们才能说话吗？”

　　威廉静默地屹立在那里，道：“外面才是危险的。”

　　“你真的想让你的同类发现我，让你的同类发现你与我曾经交流过吗？”

　　史密斯沉默片刻，又摸了摸怀中的枪，下定了决心走向了威廉。

　　“我的大副，看在我曾经与你的情谊份上，告诉我你知道的吧。”

　　——

　　沈凝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敲门声惊醒了。

　　他犹豫了片刻，起身走到了门边。

　　这个敲门的规律不像是霍华德，而敲门响声发出的高度也不像是高寒。

　　沈凝最终还是开了门，门外站着的人，却让很是意外。

　　“凯瑟琳小姐？”

　　褐发的凯瑟琳站在沈凝门前，扬起那双红棕色的眼睛看向他。

　　“沈先生，抱歉贸然打扰您，我想向您请求帮助。”

　　“塞西莉亚高烧不退，岛上又没有药物……”

　　凯瑟琳说着说着捂住脸，指缝间泄出了她的哽咽。

　　“所以，所以我想想问问您……今天沈先生是从哪里捕到那些鱼的？您能和我一起再去一趟吗？”

　　沈凝怔了下，很快就明白了她在想些什么。

　　“不。”沈凝不自觉皱紧了眉，“你真的相信镇长的话吗？那根本就是不可能……”

　　“我当然知道！”凯瑟琳猛地放下手。

　　沈凝这才看清楚她眼下的泪痕。

　　“只是现在我只能相信。”

　　凯瑟琳警惕地看了看左右两边，再次压低了声音。

　　“沈先生，哪怕不是为了献祭，现在的情况，难道不应该多捕捞一些那样的鱼来多交换些物资或者武器吗？”

　　“哪怕多一份，就多一份活下去的期望。”

　　“现在正是外出捕鱼的好时机，等到明天外出您还要和船长、高先生一起分享渔获。”

　　“而我就不一样了，我会尽心尽力的帮您，我只需要一小部分足以换取药物的渔获就可以了。”

　　沈凝能从凯瑟琳的话中感知到急切，但他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抱歉……”

　　沈凝想要拒绝。

　　他并不认为和高寒、船长等分享渔获有些问题，收获均摊的同时风险也均摊了，更何况他并不那么会用鱼笼。

　　“我不太会用鱼笼。”

　　沈凝打算用这个作为借口拒绝凯瑟琳。

　　凯瑟琳顿了下后，垂下湿淋淋的眼睫，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涌出。

　　“是吗？很抱歉我这样让您为难。”

　　“可是，沈先生，我知道船长不会赞同我这样荒诞的想法，高先生……高先生未必愿意帮我。”

　　“所以我来找您，我能指望的只有您了。”

　　“如果连您也不能帮我……塞西莉亚……塞西……”

　　凯瑟琳忽然抬头看向沈凝，沈凝从他的眼中看出了坚定。

　　“我只能让船长借我一把小刀，献祭自己的血肉试试。”

　　沈凝的喉咙瞬间哽住了，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下，感到自己眼眶中也沁出了湿意。

　　沈凝想说不至于到如此地步，可是……他又彻彻底底读懂了凯瑟琳的眼神。

　　不行，不能让凯瑟琳那么做。

　　他们交换的物品从普通鲜美渔获变成畸形鱼，就已经很奇怪了，谁知道让凯瑟琳献祭了血肉会不会引发什么更严重的后果。

　　“那我们去找高寒，他如果愿意同我们一起去，我们就一起去。”

　　沈凝觉得，还是至少要询问高寒。

　　凯瑟琳咬了咬唇，重重点头。

　　沈凝和她一起走到了高寒的门前，由沈凝上前敲了敲门。

　　很快高寒打开了门，看到沈凝，他笑了笑。

　　“凝，有什么事吗？”

　　沈凝看向了凯瑟琳。

　　见沈凝的动作，高寒才顺着沈凝的视线看向了凯瑟琳。

　　凯瑟琳身体一僵，将之前的话又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

　　高寒没有对她的焦急表现出太大的情绪波动，而是再次看向沈凝。

　　“所以，凝打算和她一起吗？”

　　“如果凝下了决定，那我就和你们一起去。”

　　沈凝再次看了眼凯瑟琳，还是觉得要去。

　　总不能真的见死不救，还能阻止凯瑟琳真的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那我们快去快回。”

　　听到沈凝的话，凯瑟琳猛地松了口气。

　　三人下到一楼，就发现客厅里多了各式渔具，有鱼笼有网也有钓竿之类的。

　　这应该就是镇长说的可以借给他们免费使用的那些，也不知是谁、何时送来的，居然无声无息。

　　三人拿了鱼笼和网，向着海边走去。

　　一路上，高寒都走在沈凝的身边，和他并肩而行。

　　凯瑟琳走在两人后面，目光不时从他们两人的身上扫过。

　　她不喜欢这两个亚洲人，尤其是高寒。

　　如果说之前的高寒还和船长一起行动，现在的高寒眼中只有沈凝了。

　　凯瑟琳确信自己没有感觉错。

　　刚刚门打开时，高寒的目光一直落在沈凝的身上，没有分给在旁边的自己丝毫。

　　仿佛她只是个不重要的雕像。

　　她的来意不重要、她为什么在这里不重要，甚至连她这个人存在本身都不重要。

　　还是沈凝看向自己后，他的目光才施舍一般分给了自己一分。

　　凯瑟琳不由得心中有些焦虑。

　　她选择沈凝请求帮助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

　　捕到那种畸形鱼的时候，只有史密斯、沈凝和高寒在场。

　　凯瑟琳先去找了史密斯，但他却不在房间里。

　　加上史密斯是个经验丰富且理智的人，凯瑟琳怕他看出些什么，才在高寒和沈凝之间选择了沈凝。

　　比起高寒，沈凝显然是看上去更心软、更愿意伸出援手的那个。

　　事实也果然如凯瑟琳所料。

　　只是没想到高寒也跟着来了。

　　无所谓了，凯瑟琳现在满心都是想办法多捕一些那些畸形鱼，然后将那些鱼献祭给海神。

　　如果这还不够，她也考虑过真的去献上血肉。

　　当然献上谁的、什么样的血肉，她心中已经有了模糊的计划。

　　要走到海边还有一段距离，路上气氛有些太过于沉默。

　　高寒笑着看向沈凝，忽然开口。

　　“凝有没有想过，如果捕到了很多很多畸形的鱼，你会向祂祈求什么呢？”

　　“祈求祂让我们回去吗？”

　　“祂不可能那么轻易放我们走吧。”沈凝随口回道，“不过塞西莉亚小姐的状况提醒我们了，除了食水住处，如果有多余的我们是不是该换点绷带、抗生素之类的？”

　　“也许吧。”最先开启话题的高寒此时却兴致缺缺。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凯瑟琳，忽而转移了话题。

　　“凯瑟琳小姐和塞西莉亚小姐之间的感情真好啊。”

　　“好到你愿意为了她求我们，还愿意向祂祈求。”

　　“她为什么对你那么重要？”

　　“仅仅只是因为她是你的朋友？你和她一起长大？”

　　凯瑟琳一惊，她对上了高寒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高先生。”凯瑟琳的语气带上了不悦。

　　“哦，抱歉，”高寒没什么诚意地道歉，“在船上我们都听到了一些。”

　　沈凝也不由得回头看向凯瑟琳，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说实话……凯瑟琳这样对塞西莉亚……

　　沈凝很羡慕她们之间的感情，这也是他愿意帮凯瑟琳的原因之一。

　　随着沈凝放慢脚步，高寒也跟着放慢了脚步，两人又和凯瑟琳走到一起。

　　凯瑟琳却有种……自己被两人“夹”住的不适感。

　　她呼了一口气，本不想多说什么。

　　可……塞西莉亚的异变还是极大地震撼了她的心灵、动摇了她的理智，让理智如她、坚强如她的人也不由得想要找人倾诉些什么。

　　亦或者是……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岛上，那些被世俗长期压抑而无法表露的感情，终于寻到了裂隙，控制不住地喷薄而出……

　　凯瑟琳放空看着周围怪异、病态的景象，张了张口。

　　“不，不仅仅是因为我们是蜜友。”

　　“我……确实……”

　　“爱着塞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