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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来自我看不见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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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发生在除夕。
彼时电视机上的春晚刚刚播完开幕曲,电视机屏幕前,许久不见的亲人齐聚一堂,江家老宅的客厅充斥着欢声笑语,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
明天是爷爷八十八岁生日。爷爷去年大病一场,前两天刚刚出院,全家自然格外喜庆,热热闹闹有说有笑。
在远离这片热闹的二楼客房,倒霉的江离正躺在一张小床上,独自一人待在空旷寒冷的房间里,百无聊赖地看着惨白的天花板。
江离的处境都是晕车害的。从市里到乡下的路又长又颠簸,她在面包车后排震得脏腑颠倒,好不容易挨到目的地,一下车,爷爷养的黑狗旺财就气势汹汹地扑来,吼叫间颇有些远祖遗风,把她吓得仰面摔倒,竟然当场晕了过去,醒来后大家都让她躺在安静的房间里静养。
不幸啊。躺在床上的江离叹了口气,伤感之际,又好像隐隐闻到年夜饭的味道,大黑狗也和着年味,时不时撕心裂肺地吼几声。江离听着这狗叫声就来气。
这狗难不成是觉得我晦气吗?为什么单单冲我发脾气!
江离愤愤地想。她现在又晕又饿又气,只能冲着墙壁龇牙咧嘴。
说来奇怪,这栋乡下的老房子其他房间的墙壁都灰扑扑,墙漆剥落,此处的墙壁却洁白平整,像是新刷好不久的。她打了个哈欠,伸手去摸手机,在搜索栏中输入“甲醛对身体的危害”。老宅的网速慢,江离看着屏幕上加载的小圈转了一圈又一圈,困意渐浓。
“嗯,这是什么?”
浏览器显示的界面并不是繁杂的信息,而是黑底红字一句话。
“快跑。”
江离给这变故吓得一激灵。她眨眼细看,这字却渐渐淡去,屏幕模糊后恢复正常,只剩下浏览器搜索出来的各种广告。
江离倒吸一口凉气,忽然发觉周围悄无声息,别说是客厅里的喧闹和狗吠声,就是原先窗外偶尔传来的路过摩托车声都没有了。她憋着气,感觉脊背发凉,胸腔内心脏咚咚声震动耳膜。
又是一阵头晕目眩。这一次她感觉三魂七魄都要离开身体了,胃里翻江倒海,身体也虚弱无力,张口呼喊,却像被人掐住喉咙。
完了,我这不会要猝死了吧?
江离扪心自问生活还算规律,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脑子里却似走马灯般把今天的经历回忆了一遍,突然一惊。
不对啊,我没听爸妈说爷爷家养了狗啊,而且我又怎么知道它叫旺财?
一瞬间,江离的思绪变得错乱,各种互相矛盾的记忆涌上心头,有的记忆里有一条大黑狗追着她跑,但另一些记忆里她只是在和乡下的小伙伴玩鬼抓人游戏。一时间她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经历。
正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黑洞洞的走廊里,一个人影慢慢出现在江离的视野里。模糊的目光中,江离甚至分不清来者是人是鬼。
“你……”
还没来得及询问对方的身份,又是一阵晕眩袭来。江离的意识被黑暗吞没。
恢复意识时,江离首先嗅到一股线香与蜡烛燃烧的味道,还有地下室阴冷潮湿的发霉气味。紧接着,她感觉到脖子酸痛,接着意识到自己正被绑在硬邦邦的座椅上。
怎么回事?江离晕乎乎的,不清楚自己的处境,只觉得呼吸困难。线香的气味和蜡烛的烟臭味混合,使周围的空气变得浓稠。她咳嗽了几声,想挣脱绳索,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突然,前方传来话语声,苍老而阴沉。
“她醒了,仪式开始。”
江离认识这个声音,这是爷爷的声音。她睁眼看去,明晃晃的烛光中,爷爷站在离自己五步远的地方,面容隐藏在烟雾里。
“爷爷?”
江离呼唤了一声,但是爷爷并没有搭理她。她又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封闭的小房间里,背靠墙壁,面前是爷爷和他的四个儿女,其中就有江离的父亲。
“爸,你们这是干什么?”
父亲半身隐藏在阴影中,双手捧着一大团黑漆漆的东西,面无表情地看着江离,冷冷地说:“江离,你继承了江家的姓氏,身体里流淌着江家的血,也就是父亲的血,祖父的血。”
“什么?”江离此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们在干什么?是什么驱邪仪式吗?”
爷爷家在乡下,过年回家难免有些迷信的风俗,江离已经是见怪不怪,所以看到长辈们怪异的言行举止,她的第一反应是,众人因为黑狗旺财的反常行为不安,认为江离邪祟上身,需要在烟熏火燎中驱邪。
不对。爷爷家真的养过一条黑狗吗?
江离脑中的记忆依旧混乱。她不清楚多出来的那份记忆是哪里来的。不像是白日梦,也不像是幻觉,而像是她度过了两种不同的人生。
父亲继续说:
“江离,你要献出你的血,用你的血换来你的祖父的新生,你的父亲的荣光。”
说完,他走出阴影,走向江离。这时江离才看清父亲手上捧着的,是黑狗旺财的尸体。死去的旺财不知为何变得像狗崽一般大小,瘫软在父亲的臂间,舌头伸得老长,歪在一边。
江离看着这诡异的场景,逐渐感觉大事不妙。她再一次尝试挣脱绳索,叫道:“爸,你先松开我,这绳子绑得太紧了,勒的我难受。”
父亲对江离的恳求充耳不闻。他掐住旺财的脖子,撕开它的咽喉,把温热的血洒在江离的身上。旺财的脖子像是花洒一般喷涌出鲜血,淋遍江离全身,流向地板,在地板上形成诡异的花纹,像是神秘的阵法。
江离懵了。她先是有了抓不住重点的疑问:这么小一只狗,哪来这么多血?
然后,她的大脑开始运作,努力理解现状。现代社会的常识告诉江离,她的长辈们可能是被邪-教蛊惑了,而自己正陷入民间迷信带来的危险中。
她听到父亲抬高了音量,高声吟唱着:
“江离,你要为你的祖父的长生,献上你的父亲所赐予你的,献上你的血肉和骨头,献上你的光阴。”
“等一下,等一下!爸,有话好好说,爷爷有什么难处也可以告诉我,健康问题心理问题都可以好好谈!大家都是亲人,有什么不能好好谈的?你先把我松开!”
江离试着唤醒父亲的理智,但她绝望地发现,这屋子里失去理智的似乎只有她这个被血腥臭味熏得晕头转向的倒霉蛋,其他人注视着自己的目光理智而审慎,像是看着一个物件而非一个人。
江离开始怀疑自己在做梦,梦到亲生父亲从怀里掏出一把刀走向自己,梦到自己的喉咙被割开,黑狗血和人血混合在一起,流向阵法地中心,梦到爷爷走近自己,看向自己的眼睛,用那苍老的声音斩钉截铁地说:
“江离,你要为我献上一切。”
她在剧痛和恐惧中再一次失去意识。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江离在想,大家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要把她献祭给爷爷。难不成,是爷爷身体不好,被假道士之流忽悠了?
在这份疑惑中,一丝愤怒悄然而生,如同星星之火,在江离失去意识的魂魄中燃烧。怒火带给她新的力量,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她再一次挣扎起来。
“啊!”
周身剧烈的疼痛让江离尖叫出声。她猛地睁开双眼,面前不再是父辈令人恐惧的面容,而是一面灰暗的岩壁。
江离发觉自己正躺在一个山洞中,全身像是被铁锤猛击过一般疼痛,身下是又硬又冷的岩面。山洞光线略暗,不远处洞外的阳光勉强照亮视野。
她忍痛坐起,发现身上穿着奇怪的衣服,像是在古装剧中看到的平民穿的宽袍大袖。衣服皱巴巴的,看上去多日未曾清洗。
怎么回事,自己又在做梦了?
江离使劲拍了拍脸颊,痛觉告诉她这不是梦境。她又看了看双手,手指纤细骨干,有些奇怪的老茧。
江离可以确定这不是她原来的身体。
根据浸淫在网络流行文化中获得的经验判断,自己穿越了。
此时的江离茫然多于震惊。她不知道穿越前发生的那一切到底该作何解释,来自亲人的杀意令她不知如何是好;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稀里糊涂穿越了,不知道穿越和那场奇怪的仪式有没有关系。
江离打量四周,又是一惊。自己正坐在一个用红色液体刻画出的阵法中央,阵法的纹路不知为何已经模糊不清。
难道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在进行奇怪的仪式,两场仪式通过奇怪的时空联系,把江离的灵魂送到了这个世界?这是无心之举还是有意为之?
念及此,江离的脑海中突然又冒出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这和之前不同,江离对这记忆完全陌生。这记忆断断续续,江离只能勉强分辨出一场大火,一些晃动的刀光,还有惨叫声。
随着记忆而来的,是莫名的愤怒。怒火愈演愈烈,江离感觉自己急迫地想要向什么东西复仇。她忍不住一拳砸在岩壁上,疼痛使她恢复清醒。
她暂时判断这是原主背负的血仇。恨意是如此强烈,甚至影响了鸠占鹊巢的江离。
深呼吸过后,江离恢复平静,在这安静空旷的石洞中,她开始整理思绪,理清现状。
她勉强接受了自己穿越的现实,原本的世界观被完全颠覆。血亲们变成了应该出现在法制节目里的迷信狂徒,自己这个接受了现代科学教育的普通人又不讲科学地穿越,脑子里又尽是不知从何而来的记忆和愤怒。
江离只觉得,从过往的人生里得来经验和道理没有什么是可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