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山有路咸鱼自得》鲸梦烟嚣

73、珍重

　　四周天光突然消失，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庄清时下意识靠近徐让尘：“应该是狻猊。”

　　徐让尘抓住他的手：“嗯。”

　　突然的黑暗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王哲也停下攻击。
　　“又在耍什么花样？”

　　王哲话音刚落，眼前突然出现熟悉的老宅房屋，是他见到王岑最后一面时的王家小院。

　　然后他看到了王岑，也看到了拂君。

　　娴雅的女子端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站在自己背后的妖修。

　　“你怎么来了？”
　　“你一点都没变呢，可是我已经老了。”
　　“你不要看我。”

　　拂君知道凡人寿命很短，本以为自己看到王岑衰老的容颜会感觉奇怪，但他没有。
　　“不老，你还是我记忆里那个天真的小姑娘。”

　　王岑笑了。
　　她确实说不上老，只是长了年岁，比两人初识时成熟了一些。

　　“你找我是……啊，你是想见孩子吧！”王岑扭头看向他，以为他是为儿子来的。

　　王哲在一旁冷漠地看着，抬手就要搭弓毁了这幻境，却听到之前被自己重伤的那只妖修的声音响起：“这是妖王令里拂君残留的记忆，你不想知道当初他为什么要杀你母亲吗？”

　　王哲拉弓的手顿住，最终放了下来。

　　那头拂君摇头，朝王岑伸出手，手中凭空出现一个香囊：“我一直没有忘记你。”

　　那是王岑送他的定情之物。
　　虽然过了这许多年，但拂君保存得很好，香囊外观还是和当初一样的崭新。

　　王岑天真却也细腻，看出了香囊布料的崭新，却没想到是拂君用妖力爱惜保存的结果，只以为他收起来后再未拿出来看过。
　　如今却拿这香囊哄骗她，是为了什么呢？

　　王岑认真看着他，眼里带着爱上他就再也化不掉的忧伤：“我也没有忘记你。”
　　谁敢想啊，那个从来乖巧的王家小女，竟然敢与人未婚生子，怀的孩子还是妖胎。

　　拂君：“那年遇到你后，我回到妖族，无论如何修炼，修为都再也没有提升。”

　　王岑认真听完他的话，眼里流露出疑惑：“是因为我吗？”
　　她对他，竟然有这样大的影响？
　　怎么可能？

　　被她专注地看着，拂君感觉到心跳慢慢加速，当年也是这样，所以他才失了理智，与一个凡人女子发生了关系。他本以为过了这么久，自己应该已经放下了……

　　拂君移开目光，不敢再看她。

　　在王岑眼里，却是他撒谎心虚的表现。

　　“是因为你。”拂君承认，“你是我的心魔，只有解决心魔，才能继续修炼。”

　　解决心魔？
　　王岑有些意外地瞪大了眼睛，嗓音艰涩：“所以，你是来解决我的？”

　　怎么解决呢？
　　两人心照不宣。

　　拂君沉默。

　　王岑看着他，突然觉得可笑：“你是不是对我用了什么妖术啊？”
　　为什么就算这样了，我还是喜欢你？

　　拂君诧异地看向她，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种问题：“从未。”

　　王岑又笑了，泪水却模糊了眼睛：“那便是我太傻……”

　　拂君皱眉：“为什么哭？”

　　“没有哭。”王岑否认。

　　拂君抬手拭去顺着她脸颊滑落的泪，看着指腹上的湿润，不解地问她：“为什么说谎？”

　　王岑用双手托住他为她拭泪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低垂下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傻就傻吧。我不希望自己成为你的阻碍，如果这样能帮到你的话。”

　　拂君的手突然有些不稳。
　　掌心的心跳提醒他，这是条温热、鲜活的生命。
　　凡人，多么脆弱，又多么无畏啊。
　　她怎么敢？

　　王岑温柔地看着他，仿佛允许他夺走自己的生命。

　　她在献祭自己。

　　妖修杀凡人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他有千百种方法夺走她的生命，最终，他选择了最无知无觉的方式。
　　剥离她的神魂，吞噬她的神魂……

　　“你在干什么！”
　　突然闯进来的年轻人朝他怒吼。

　　拂君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全部注意力都在王岑身上。

　　这个女子，就这样死了吗？
　　自己的心魔，就这样解决了吗？

　　拂君不知道。
　　但他决定把她带回妖族。

　　临走前他看了年轻人一眼，发现他跟王岑长得很像。
　　于是留下了一句话。
　　吾名拂君，想报仇的话，到妖族找我。

　　回到妖族，拂君把王岑放入冰棺，保她尸身不腐。
　　本以为心魔已除，但之后很多年，他的修为却并未精进，他的心魔并没有因为女子的死而消失，反而好像更严重了。

　　谁敢想，从出生便不懂哭泣的他有一天竟然对着冰棺流出了泪。

　　再严重的伤都不曾言痛的他，竟然有一天会觉得心痛到难以忍受

　　他能感觉到，他的妖力在不可挽回地衰退。

　　终于有一天，拂君告诉獬豸，这妖王他可能当不了多久了。

　　但拂君还留在妖族。

　　他在等，等那个孩子来为他的母亲报仇。

　　随后便是拂君放任王哲的偷袭，重伤，治疗，力量衰败……

　　……

　　他是故意受他那一箭的。

　　王哲终于知道真相。

　　刚刚被刺激升腾的情绪逐渐平复，王哲从伪化神境跌落，竟然一下子跌到了结丹境。

　　王哲呆呆站在原地，半晌才笑起来：“白受我那一箭又如何？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赎罪了吗？不可能。拂君，你永远对不起我，对不起我娘！”
　　幻象褪去，王哲站在荒地中间，仰头冲着老天发泄心中的恨意。

　　他恨拂君，恨他的父亲，为什么要不就一直不出现，一出现就直接毁掉他的生活……

　　突然，王哲感觉到背上靠近一股温暖。

　　“孩子，不怪你爹，是娘不好。”
　　是王岑的神魂！
　　她的神魂被拂君吞噬后，便与拂君妖识融为一体，拂君身死后，又跟着他的妖识一起入了妖王令，此时才会出现在这里。

　　认出王岑的瞬间，王哲闭眼流泪，再说不出一句话。
　　他对王岑，从没有一分忤逆。

　　“是我太逆来顺受，从来不会为自己的命运抗争，更没有考虑到你知道后肯定会伤心。娘这一辈子，除了在喜欢你爹和留下你这两件事上还有点主见，其他时候都是听别人的，满足别人的需要。你可不能这样，不要被仇恨蒙住心，去过你自己快乐的生活，娘会看着你的。”
　　王岑的嗓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只是神魂之力虚弱，听起来飘忽了些。

　　听着王岑的劝慰，王哲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是他成长太慢，是他太弱小，才会让王岑无人可以依靠，无人可以求救。
　　却没想到，王岑是心甘情愿死在拂君手上，也没想到，他的父母当年心中都有彼此。

　　……

　　“拂君太迟钝了。如果他早一点意识到自己对王岑的感情，就不会做出这种糊涂事了。”了解了全部的故事，庄清时摇头唏嘘。

　　徐让尘：“妖修本就多凭本能行事，对情爱一事懵懂，所以修行之路比人族修士崎岖许多。”

　　庄清时正要说些什么，一本书突然从天而降落在他的跟前，他连忙伸手接住。

　　“你的书。”
　　王哲站在离他们有段距离的空地上，对庄清时说道。

　　地上的密林早在刚刚双方大战中被夷为平地，庄清时有些不习惯如此平静的王哲，点了下头，顺便解释了一句：“书境里的场景都是原本话本里的故事。”他没有故意刺激王哲的意思。

　　王哲摇头：“不重要了。”

　　庄清时：“你之后……”

　　“王家的事今后与我再无关系，我准备回襄城生活一段时间。二位若是有路过，可来喝杯茶。”王哲朝二人拱手行了个礼，文质彬彬的模样，丝毫不见刚才的癫狂之态。

　　往事沉重，但翻过去后，就是新的篇章。
　　徐让尘拱手回礼：“道友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