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也想辞职》渐尔

22、第二十二章

　　沈晔御空飞行，这片秘境实在太大，一眼望不到头，飞几个时辰也飞不到边缘，幸好她从店主那里拿了地图，按照地图的指引，很快便穿出这片密林，找到了瀑布的位置。

　　站在这里，放眼眺望，四周尽收于眼底，附近的景色一览无余，天朗气清，风和日丽，宽阔的原野，只有一座瀑布山还算显眼，山也不高，瀑布的气势都削减了不少，闲适得就像城边某个郊游散心的好去处。瀑布前盛开着一片番榴花，赤红色的花朵像一团团火焰挂在枝头。

　　这种地方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藏有魔物的地方。大多魔物喜阴湿潮冷之地，这附近有一片山林，还有地下洞窟……沈晔拿出临走时秋子期送给他的小法器，一个能辨认魔气位置的指南针。
　　她将指针戴在腕上，指针晃了晃，笔直指向瀑布的方向。

　　“还真有魔物？”沈晔有些意外，“函杨旧郡不是早被那些大能们扫荡这么多遍了吗？居然还有漏下的？”

　　沈晔谨慎地收起地图，先召出一道防身咒，绕到山崖边的瀑布潭底。靠近瀑布后，微弱的声音愈加清晰，似乎是有人在瀑布后打斗，法器的余威震碎水流，悍然爆起，修为和沈晔不相上下。
　　难道瀑布后还有洞穴？

　　沈晔借着陡峭的崖壁翻身而上，在半山腰稳住身形，借着水流破开的一瞬，看清了瀑布后洞穴内的景象，瞳孔骤然紧缩。而和那人斗成一团的是……

　　巨大的身形占据了大半个洞穴，尖利的爪牙有如猛兽一般，周身邪气四溢，是魔物！

　　她立刻抽刀，凌空破入，踏进洞穴的一瞬间，和魔物缠斗的那个修士正好一剑刺进魔物胸口，巨大爬行生物一样的魔物抽搐几下，倒地不动，流了一地血水。

　　血水之中，那名修士站起身来，他一身衣服经过缠斗狼狈不堪，见到沈晔，先是警惕，见到是人，才放松下来。
　　他捏了个诀清理掉地上的污血，用佩剑割下魔物的獠牙，笑笑道，“这位道君看起来好眼生，也是来函杨旧郡闭关的吗？”

　　我看你可不眼生，沈晔心想。
　　眼前这个和筑基期魔物缠斗，用一记法诀击毙对方，忙着料理战场的人，正是自己昨日描下画像，寄回元清宗的失踪人口。
　　如果她没记错——这人是叫陈妥。

　　沈晔不动声色：“我本想来摘些番榴果，没想到还没过花季，来早了。”
　　陈妥道：“番榴花的花季长，道君可以晚一些时日来，要等这漫山遍野的番榴花都谢了，再下几场雨，才能到结果子的时候。”

　　沈晔看着对方将魔物身上所有能倒卖的器官都割下来收好，熟练地将对方化成一地尸水，掩埋所有痕迹，“没想到，这里居然还会有魔物。我还以为这样的密境中，已经没什么危险了。”

　　陈妥和她在记村民忆中看到的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不同，或许是大仇已报，此刻的他神情颇为和善，说话也温声好气：“魔物哪里杀的完，这东西就跟虫子一样，杀一阵，消失了，过一阵，又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没完没了。”

　　闲话家常一般，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沈晔点点头：“既然如此，我便改日等番榴果成熟了再来吧。”

　　知道了函杨旧郡还有魔物遗留，那么那个报案修士的话八成可能是真的。沈晔探索情报的任务已经完成，只要出去再略微观察下附近魔物行踪的痕迹，一起当作证据上报，就可以把案子正式转交给元清宗的金丹修士们，让他们出面和林氏交涉，合作清剿函杨旧郡。

　　两桩任务都不是她一个人能全部解决的等级，需要求助宗门，沈晔不爱干多余的事，她转身要走，却被陈妥叫住。
　　“这位道君。”

　　沈晔回头，洞口激流瀑布冲掉大部分的声音，昏暗的洞穴里，模糊不清的对话和回声搅在一起，陈妥已经收拾好全部痕迹，只剩散不去的腥浓血气，他站在阴影之中，身姿挺拔，与此地格格不入。

　　“我有一件事，不知道可否劳烦道君？”
　　“什么？”

　　陈妥诚恳道：“我本和朋友一起来的秘境，结果遭到这只魔蝎的偷袭，我朋友被它抓走，我想把她救出来。可魔蝎是群居魔物，单我一个人，只怕不行，道君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你知道你朋友被关在哪里？”
　　陈妥道：“这里是魔蝎的洞穴，她一定被关在深处，若是能救出她，我一定重重答谢道君。我知道这个要求太过冒昧，但是我实在找不到别人……魔蝎的等级不高，只是数量多，若我们二人联手，互相帮衬，必定很快就能清剿此处！”

　　言辞恳切，还有几分焦急之色。沈晔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这个借口太劣质了，她心里想。
　　你朋友都危在旦夕了，你还有空先料理魔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你朋友有仇，要借魔物的手杀她呢。

　　“你我二人势单力薄，等我们出去后求援再来救她吧。”

　　陈妥急切解释道：“可那时候就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了！万一我们迟了一步，只怕我要懊悔终生！”
　　说着，居然急得要哭出来。

　　沈晔皱眉，她很讨厌被骗，也讨厌被利用。
　　但她更讨厌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需要帮助的人，没有得到帮忙。

　　沈晔低头看一眼表盘，指针纹丝不动，没有检测出魔气，是人族。她略略放下一些心，握住手里的刀。陈妥散发出的气息不强，境界最多筑基圆满，在自己之下，有这把刀的加持，自己能发挥出的灵力远在他之上。

　　面对一个修为低于自己的人族，即使有什么坏心思，只要注意一点，不至于阴沟里翻船。
　　“……走吧。”

　　漆黑的隧道像条没有止境的虫洞，沈晔走在陈妥身后，警惕着周围的每一分动静，越到深处，魔物的气息越浓，沈晔走了约莫小半炷香，心头那股不祥的气息越来越浓。
　　这不像是魔蝎的住所，通常魔蝎聚集的地方，走了这么久，至少该碰上三四只了。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沈晔停下脚步。
　　前方走路的人跟着停下来：“救我女儿啊。”

　　“刚刚你说是救你的朋友。”

　　“哦——”
　　陈妥缓缓转身，那张温和谦逊的脸依旧保持着一副微笑的样子。然而自他的从额头顶上裂下一道割痕，顺着鼻梁，沿着两颊向耳后开裂，裂口里血肉外翻，密密麻麻的黑气凝结成一条条蚯蚓般的触手，争先恐后地从裂隙里挣扎出来，逐渐包裹住整张脸。

　　“那就是朋友呗。”

　　是魔物化形？！
　　沈晔急速飞身后撤，一道撞击擦着她的肩膀轰在石壁上，整座山窟轰隆作响，烟尘弥漫中，佩刀“锃”然出鞘，为主人挡下一记角落里的偷袭！

　　不可能！她一点魔物的味道都没闻到，难道是魔蝎的气味太重，盖过去了？
　　电光石火间，沈晔瞥一眼表盘，指针似乎这时才反应过来，逐渐移动指针，指向陈妥。

　　要你这马后炮有何用！

　　该死！能化成人形，还能骗过法器……它是什么魔物？！

　　下一击自身后袭来，沈晔事先设下的护身法阵被触发，金属撞击的响声擦过耳膜，借着这落空的两击，沈晔已经抽身撤远，和陈妥拉开距离，持起御刀咒，那位乐修送的果真是好东西，同样的咒诀和修为，这柄刀能发挥出三倍的威力，一刀砍去大半漆黑触角。
　　陈妥被长刀纠缠，近不了沈晔的身，双眼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发出野兽一般的怒吼。震得洞窟内不断有碎石掉落。

　　沈晔毫无惧色，念着这人和失踪案有关，还需留个活口审问，于是手下留了三分，两击命中，陈妥已经没有还手的余地。就在她准备用缚魔网将人困住捉回去时，身后上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你看看，要不是我来，你就被她活捉了。”

　　沈晔浑身汗毛炸起，猛地回头，眼前一黑。

　　***

　　“哥哥，你好像有很多事没告诉我。”

　　贺遂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温敛意莫名有些内疚。
　　从相识到现在，贺遂昭不仅屡次出手相助，还帮他隐瞒了他是界外之人的秘密。可谓仁至义尽，凡是反观自己，仍旧不敢全然信任他。

　　“我……”温敛意支支吾吾。

　　其实，事到如今，穿书这件事，瞒不瞒着区别也不大。他一直没有说出口，一是因为不能确定贺遂昭对于这件事是什么反应，万一他知道真相后先杀云岑再杀沈晔，自己岂不是最大罪魁祸首。二是因为……他很久不习惯和别人坦诚相待了。
　　没有任何秘密地站在别人面前，就像变成一个透明人一样，一喜一怒都暴露无遗，任人拿捏，非常没有安全感。

　　“哥哥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可以不问的，不论如何，我都相信你。”
　　贺遂昭相信温敛意。如果一个愿意为了陌生半魔赌上自己眼睛做交换的人都不值得信任，他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相信了。

　　面对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温敛意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自己到底在犹豫什么？
　　贺遂昭对一个不知道来处和目的的界外之人都能如此信任，自己对他，难道还有什么好瞒着的吗？

　　“我此行出来便是为了调查魔界结界之事，既然函杨旧郡可能有线索，我不能不去，哥哥如果不带我，我就偷偷跟着你，不让你发现。”
　　他说的好像玩笑，但温敛意知道他是认真的，贺遂昭不喜欢欺骗隐瞒别人，但也不会轻易动摇自己的决定。

　　事到如今，这么多事，一桩桩一件件，都不在他的掌控范围内，也不缺这一件了。与其等到事情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时再后悔，还不如……给自己争取一个帮手。

　　最重要的是，他想用信任来回应信任。

　　“……其实，我是穿书的。”

　　“穿书？”贺遂昭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就是……穿越到一本小说中，你，和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是一本小说里的人物。”

　　贺遂昭微微挑眉，神情严肃起来。
　　果然，得知自己是被塑造出来的虚假角色，肯定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温敛意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有些犹豫还要不要继续说，贺遂昭道：
　　“你继续说。”

　　温敛意心里打鼓，将所有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知道自己是书里的人物，贺遂昭会是什么反应？是生气，还是会怀疑他？

　　贺遂昭明显没太听懂什么叫“网络小说”，什么是“烂尾狗血文”，他讲的时候特地解释了一下，听到自己在书中多次挑拨男女主感情时，贺遂昭额头青筋凸起。

　　“虽然我确实讨厌云岑，但我才不会闲到在一个人族身上费心思，这简直就是污蔑！你别听书里胡说！我从未见过沈晔，连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

　　其实你见过，就在庆水镇的时候。你还威胁人家来着，就是没问名字而已。
　　温敛意没吭声。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一切的结局都是书里注定好的？”贺遂昭问道。

　　“原本应该是这样，”温敛意拿出白册，翻出他刚穿来第一天时记下的笔记，记录了《神劫》剧情发展的大致脉络，“但是我穿来之后，发现很多地方不对劲。”

　　“从青月取灵时，剧情的走向就开始偏移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主要的是，你们所有人的性格和原书里的性格相差很大。”

　　原书的云岑是个除了修行和女主之外什么都不关心的人，沈晔是个柔弱无力的菟丝子，青月取灵小队的队友不是落井下石的无耻之徒就是排挤坑害队友的懦夫，魔尊更是实打实的反派，性格之恶劣简直令人发指。以原书中的设定，如果温敛意遇到麻烦，魔尊一定第一个火上浇油，不添乱就不错了，断不可能伸出援手，那才符合魔族的设定。

　　贺遂昭听了一会儿，忽然道：“如果连人物的性格都不一样，还会是原来的那个故事吗？”

　　温敛意瞬间警醒。
　　他忽然发现自己认知中的一个误区。如果连人物的性格都不一样，那么故事还是一个故事吗？

　　“这里边好像没写到仙帝和魔主，”贺遂昭很快看完白册，“以云岑的修为，即使我死了，其他修士拦不住他，也还有魔主和仙帝，他们二人已经问鼎半神境界，云岑要毁灭三界，他们不会坐视不理的。”

　　“原书中没有写过，”温敛意迟疑道，“提都没有提到。”

　　原书里云岑身居仙界要职，但也只是“仙尊”的职位，在他之上，还常有对他发号施令，遣他做事的人。

　　原来，那个人就是仙帝吗？
　　可是原书从来没有提及过这个角色。他看书的时候被作者水出来的超长情节分散了注意力，都没注意到这点。原身书阁的藏书里倒是有几本和仙界有关的书籍提到过仙帝……但也只是顺手一带，没有详细记录。他以为是世界观的自动补全，没有放在心上。

　　贺遂昭轻描淡写道，“看来这本书忽略掉了不少重要的东西——重要到可以改写结局的东西。”

　　温敛意仿佛被这句话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一个新的想法在他脑海里即将破土发芽，他慢半拍地意识到什么，但是不敢确定。

　　“哥哥，书里记载过魔界结界的破裂吗？”
　　“没有。”

　　“那有没有记载前一阵的青月取灵？”
　　“有是有，但是原书里青月取灵的地方是清水镇不是庆水镇，跟女主一起出任务的是三个男修一个女修，也没有遇到共生阵和伥鬼。和我们经历的青月取灵完全不一样。”

　　“剧情不一样，人物也不像，背景还缺一块少一块的，”贺遂昭摸摸下巴，怎么琢磨怎么觉得奇怪，“有这么多不一样的地方，穿书的说法有些说不过去了吧？哥哥，你确定是我们生活在书里，而不是……书是从我们的世界衍生出来的？”

　　这句话像当头棒喝，温敛意怔在原地。

　　他先看了《神劫》，又来到了《神劫》的世界，便先入为主，觉得自己是穿书了。
　　但实际上，有人和他说过他是穿书吗？

　　没有啊。

　　他没有系统，也没有金手指，所有这些信息都是他自己推测出来的！
　　当局者迷，一直以来他陷入了自己的思维误区，贺遂找这么一提，那个怀疑的种子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让温敛意得以好好审视自己穿越前后的所有事情，他忽然意识到——他不一定是穿书啊！

　　贺遂昭继续道，“如果不是穿书的话，就能解释得通为什么没有提及仙帝和魔主了。他们那个等级的修士，三界之中，只要有人书写凿刻他们的名字甚至称号，他们都能察觉到。刻意避开他们二人，很可能是因为不想被他们发现这本书。”

　　温敛意对此界了解不深，所知道的信息都是来自于《神劫》，《神劫》中没有提及这点，他自然无法推测出来。要是单靠自己琢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这个思维陷阱

　　“书里有关于地震的描写吗？”贺遂昭又问。
　　“……有，”温敛意突然想起来，“在结局章之前有过一次大震，震源中心就是在……曲水。”

　　又来了，这种莫名诡异的相似情节。就和青月取灵时，贺遂昭如书中所写出现在取灵的地点一样。

　　如果是穿书，不该连仙帝和魔主这种重量级人物都没有提及。
　　但，如果不是穿书，为什么总有情节点会高度重合？

　　《神劫》到底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