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也想辞职》渐尔

34、第三十四章

　　这头给林老族长安葬完，林为君不打算多留，去了封信给元清宗的师父做告别，准备启程去北海，那儿人烟稀少，适合长期闭关，研究阵谱。
　　老梁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絮絮叨叨，“没成想林家最后落到老二手里了，林怀真是机关算计，反把自己搭了进去。老爷生前虽说对他严厉了些，却也未曾苛待过他，他居然下此狠手，现在落到仙族手里，不死也要脱层皮，往后可有他好受的了。”

　　林为君收拾床铺的手微微一顿，脑海中浮现出自那天见到的画面——林怀耳后一块红斑，叫日头一照，灼得烫人眼。
　　她慢腾腾道：“我看未必吧，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什么？”

　　林为君停了收拾的动作，坐在床边：“倘若和我猜的一样，只怕这出戏还有得唱。”
　　她亲手杀了林怀，大仇已报。接下来的事，总归和她没什么关系了，说到底，她的猜测也只是猜测而已，没什么实据，倘若自己无事一身轻，大可留下来看了这场热闹，但爷爷交付的阵谱是大事，容不得疏忽，还是立刻离开比较好，免得看热闹不成，引火上身。

　　“姑娘的意思是？”
　　林为君没说什么，只是道：“左右和我们没关系，由他们斗去……只是，得和沈晔他们打声招呼，免得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虽说沈晔她们自有任务在身上，去留是不随自己意的，秘境地图也交付了二位仙君，账已经清了，但他们帮过自己一次，除去交易，也有人情在，留个警醒总是好的。

　　她拿出传音石，传了条消息过去。

　　***
　　.
　　大火从林家府宅的大门开始烧，初时有人喊走水，声音嘈杂，脚步声纷至沓来，一处火还没灭，四周院墙都开始烧，火势如同四面高墙，往院子里头蔓延，只听鸟雀惊飞，宅外人群呼喊，泼水声不绝，然而火势越来越大，那一点点水，连蒸发都不够的。

　　林府内，燕庭麟好整以暇走在火焰肆虐的庭院中，这种寻常的火焰伤不着他，他甚至额前都没出一滴汗，闲庭信步，一路是手下修士将杀死的林家人扔到火堆中，是修士的一概剖了丹，更多的，剖出来的是魔丹。

　　“果真如仙长所言，这个林府里头都是魔修。”一个修士将魔丹盛在匣子中，圆滚滚装的像一盒珍珠一样，沉甸甸的，“金丹以下的基本都堕魔了，金丹以上的反而没有，看来林怀对给金丹修士下蛊没什么把握，就控制了两个。”
　　燕庭麟回想了一下死掉的那两个金丹魔修，水准不高，林怀会下手成功也不奇怪。他捏起一颗魔丹，端详片刻，漆黑魔丹在火光中映照得通红，如鬼似魅：“嗯，收起来吧。”
　　“仙长……这一盒魔丹也上交吗？”修士问道，“这么多，陛下万一问是哪儿来的……林府灭门的事岂不是难糊弄过去。”
　　“仙帝的命令，所有魔丹一律上缴，你我听从便是。”燕庭麟淡淡道，“陛下不会关心魔丹是哪儿来的，至于林家……”

　　他抬起头，火势已经窜上了天，外头走水的声音逐渐消下去，大概所有人都觉得这儿没救了，林府四周都不接靠住宅，烧不到旁人那里去，也就没人再急吼吼地拼命。

　　一时间，四周只有火与风呼啸的声音。
　　“林家全族通魔，这魔丹就是铁证，本官为生民计，宁可错杀不可错放……活着的人会体谅本官一片苦心的。”

　　活着的人会体谅，那死了的人呢？
　　死了的人，已经死了。

　　修士又问道：“那林为君……”
　　说到这儿，燕庭麟露出点笑，这一次灭门，不全是为了收缴魔丹，他道：“既然记忆珠里记录了林为君离开牢狱的影像，她也有通魔的嫌疑，下通缉令抓捕林为君，所有人间界的宗族门派，有线索者，重赏。”

　　枉费他一番好心，替她隐瞒，既然林为君不识好歹，他便只好拿出记忆珠这个证据了。
　　林家倒了，通缉一旦发出去，元清宗这种坚决和魔类划清界限的宗门第一个不收她。一个无可依靠，被四处通缉的人，就像被四面围捕的兽，终究还是要寻个出路。
　　燕庭麟的诚意是她唯一的出路。林家的案子握在他手里，她通魔还是没通魔，也只是他一句话的事儿。如果识相点，用不了多久，林为君就会拿着阵谱送上门来了。
　　燕庭麟很有耐心等。

　　水牢之中。
　　重重锁链有如铁黑色的厚茧，将锁链中心的人包裹的只剩一个脑袋，四肢被锁链尽头的钉子钉在墙上，像一个标本，不靠近看，只以为人已经死了。
　　水牢内完全不像之前看守魔修一样松弛，三步一岗，修士们严阵以待，目不斜视，秩序井然。
　　幽深的走廊尽头，一人“哒哒”穿过长廊，站在守卫修士身边，身影被昏暗的烛光拉长，最终映落在墙上的标本身上。

　　“审出结果了吗？”
　　守卫修士答道：“没有，这人根本不怕痛似的，我们连禁咒都使了……一点用都没有。”
　　他们这些年来在在燕庭麟手下做事，什么难缠的魔修都碰到过，专有一套对付魔修的法子，谁知碰上这么一个锯嘴葫芦，不论问什么、怎么问，一概不答，就像死了一样，法子使了一遍，连哼都没哼一声。
　　“什么都没说？”
　　“倒也不是，一开始问共生阵、傀儡蛊，还有秘境魔物那些事是不是他干的，答应的挺果断，再问其他的，就一声不吭了。”

　　“啧，嘴真硬。”
　　光知道是谁干的有什么用，怎么做的，为什么做，牵连了哪些人，又是如何得到傀儡蛊那些魔类的东西的，这些都得审清楚了才能算结案。

　　来人目光扫了林怀一圈，墙上的人对这番对话毫无所觉，垂着脑袋，像睡死了，“不等了，曲水这边的事已经了结，仙长今日就离开。你们把人带囚车里，押回去慢慢审，总有法子撬开他的嘴。”

　　几个守卫修士得了命令，要去解开锁链，漆黑的锁链足有成年人手臂那么粗，一圈圈缠得极紧，修士解开一层锁链，就往他关节的骨头里钉入一枚锁魂钉，绝断经脉，使他用不出灵力，成为废人。
　　所有锁链都解下来，林怀就像一个僵直的木偶人，丝毫动弹不得，两旁的修士一人驾着一条胳膊，将他拖到囚牢外，院内火光滔天，漆黑枝叶在熊熊烈焰中燃烧为灰烬，远处，燕庭麟和随行修士交谈的声音传过来，忽地，林怀眼皮抽动了一下。

　　没人注意到这微弱的动静，看守的修士叫来囚车，预备将林怀运上囚车的前一刻，“叮铃”一声，漆黑的钉子掉到地上，咕噜噜滚了一圈，正被修士踩在脚底下，硌的人“哎呦”一声，修士低头一看，觉得这钉子眼熟，弯腰捡起来。

　　“等……是不是没钉牢啊，这怎么还掉了一……”话说一半，被截在喉咙里，一只布满红斑的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咙，将剩下的字掐了回去。
　　修士两眼暴凸，浑浊的眼球缓缓转动，掠过地上躺的其他修士，落在林怀脸上。
　　那是一张极为恐怖的脸，几乎不可能出现在人的身上，林怀目光僵直，没有愤怒也没有憎恨，半边的脸已经烂掉了，大片红斑顺着胳膊蔓延到脖颈和脸上，另只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是在刑讯中折断的伤，林怀却好像根本感受不到疼痛一样，用断掉的手挨个拔掉自己身上的锁魂钉，那动作，就好像不是在拔要人命的东西，而是拂掉粘在皮肤上的绒毛。

　　修士张大了嘴，想要喊燕庭麟，熊熊火光模糊了远处的身影，也可能是自己的视线在扭曲，最终“咯啦”一声，整个脑袋以不可能的角度歪转，狠狠砸在地上。

　　***

　　“这个情势，不能立刻入城。”
　　温敛意立刻化出藤蔓，将人面蛛重新捆成一团，沈晔和秋子期被拽着飞了一路，落在地上喘息片刻，她想到：“林为君还在城里……”

　　拿出传音石，发现对方已经传来了一条消息，打开传音石，林为君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沈晔，曲水城接下来恐怕有大乱，你们若能出城，尽早出城。”

　　“上次你们告知我林异和燕庭麟串通的消息后，我连夜去审那个魔修，撞上林怀，他果然是也是魔修，我很确信我当时杀死了他，结果第二日他却如常出现在我面前，身上还有奇怪的红斑，感觉非常像……尸斑。”
　　“所以我猜，林怀不是那些魔物的首领，他也只是一个被操控的傀儡，被我杀死之后，尸体还被幕后主使操纵着，背下所有的黑锅。真是物尽其用。”
　　“倘若这件事和我猜的一样，你们尽快抽身吧，林怀虽然废物，好歹也是林家嫡系长子，权势地位都非一般修士可比，却被对方当成一个随手可弃的棋子，还在燕庭麟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背后真正的图谋绝非你我可想。我已经离开林家，也不打算回元清宗。以后或许再也见不到了……你们多保重。”

　　传音石到此为止，沈晔再抬头，曲水上空的风暴逐渐呈出狂暴的迹象，黑压压一片，逐渐要吞吃掉整个曲水城。

　　这已经不是她和秋子期能解决的问题了。沈晔吸一口气，她向来知道自己的斤两，没有螳臂当车的自负，如果说之前还能借温敛意的力查一查案子，现在这情况，再拖对方下水，就很不合适了。
　　何况，燕庭麟在曲水，有他坐镇，不需要自己一个能力低微的小修士额外添乱。

　　温敛意担心沈晔，问道：“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
　　沈晔镇定自若：“感谢二位仙君相助，我会和秋子期还是立刻告知附近的宗门，请来元婴大能坐镇，或许能帮上更多的忙。这场风暴势头不小，只怕会波及周边，也请二位稍避风头。”

　　温敛意道：“你们多保重，莫要逞能，遇到危险，当避则避。”
　　沈晔应下，带着秋子期立刻向最近的宗门出发，一时间此处只剩下他们二人，说话少了忌讳，贺遂昭随手掐一个诀，处决了地上的人面蛛，目光紧紧盯着 风暴中心，“哥哥，那些被吸过去的是什么？”

　　温敛意眯起眼仔细看。
　　“好像是……什么动物？”

　　天色太黑，看不清，贺遂昭脸色沉重：“不是……不是动物。”

　　不是动物是什么？多腿多脚的，看上去奇形怪状，有点像鸟，总不会是怪物吧？
　　“是魔物。”

　　温敛意瞬间脑袋里亮了一瞬，他想起来贺遂昭初到曲水时说的：魔界逃出一批魔物，从四面八方往曲水汇聚，他奉命来缉捕。难不成……这个风暴的中心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四周的魔物，使周遭的魔物像人面蛛一样拼命奔向曲水？

　　“云岑这个废物，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清剿干净这些魔物，”贺遂昭冷笑一声，对温敛意道，“哥哥，我要去曲水一趟，如果这些魔物真搞出什么乱子……”

　　我姐会撕了我的。

　　后半句话太丢人，说不出口，绕了一圈改成：“也算我的失职。”

　　温敛意自然不会干涉他的职责，道：“我同你一起。”

　　***

　　曲水城外狂风大作，二人以灵气为屏障，穿过风暴的最外层，曲水城内，反而一片寂静。
　　这种寂静充满了不祥的气息，上空乌云密布，街道上，群魔沿着街道乱窜，街头有吃剩的小孩儿鞋袜，散落一地。触目所及，断壁残垣，一片焦土，地上残留着修士的半截尸身，一只鬣狗形貌的魔物警惕观察四周，迅速叼起一截袖子，拖入看不见的阴影中。
　　温敛意心中一紧。

　　曲水简直就像成为了一座魔城，以风暴为结界，与世隔绝，城外风沙漫天，城内有如地狱。
　　贺遂昭随手打出一缕灵气，击毙试图挠门闯进屋子里找猎物的小魔，道：“哥哥，这儿有仙族的人，我不便用魔气，借一借你的灵力。”

　　温敛意点头应好，快速想出对策，道：“这里魔物太多，我们两个处理不完，我从上方驱赶它们，往这条街尽头的空地去，尽量一次解决。”

　　魔物的数量太庞大了，单是放眼望去，就这一条街道，屋顶攀爬的，地上寻觅的，空中飞翔的，密密麻麻根本数不清，难以想象曲水城现在到底有多少魔。
　　贺遂昭应道：“好。”

　　二人立刻分头行动，温敛意踏空而上，跃至半空中，俯瞰脚下两条街道，目光所及范围内，所有魔物都像感知到了什么，同时仰起头，幽深的眸子死死锁定他。
　　他们嗅到了仙族的气味。纯净的灵力于他们而言是上好的补药。
　　于是没有魔再去关注躲在屋子里的普通百姓，齐齐将注意力投过来。

　　空中的魔物发现了猎物，欣喜至极，子弹一样冲撞来，温敛意刚刚预备结印，就因为躲避魔物冲袭而散开，不得不连番避让，地上的魔物也躁动起来，形状逐渐拉长，变异成诡谲奇异的模样，像雾的影子般，脚还站在地上，脖子已经伸到半空中来，张着大嘴，尖牙外呲，迅速咬合，将温敛意整个包裹在内。
　　一片漆黑之中，温敛意听到腰侧的琴箫发出碎裂的声音。
　　琴箫身上有原主施加的护身法咒，看来现在撑到极点了。

　　温敛意反手射出一道青芒，贯穿巨型影子，鱼跃海面般破影而出。
　　这个计划没他想的那么容易。

　　那一头，贺遂昭已经到了空地，双手结印，眸中隐隐有流光闪过，脚下所踩的地面瞬间绽放出千万符文，按在地表之下，蓄势待发。

　　不能拖，要在阵法完成之前引魔物入阵，才能达到诛杀的效果。
　　温敛意狠一狠心，干脆将自己当成活饵，脚尖一踩，正踏着向上跳跃的魔物脑袋，跃到屋檐之上，生怕周围的魔物没有跟上，路线迂回几圈，甚至中途停下来，只赶在魔物即将撕咬过来的前一瞬间再次发力，冲向贺遂昭。
　　不是想吃吗，索性来好了！

　　几条街道上的魔物被这番动作吸引住，紧紧跟在温敛意之后争相撕咬，空中和陆地上的围猎同时开展，饶是温敛意召出四面八方的藤蔓为自己护航，也难免顾及不到所有细微之处，一不留神，袖子被硬生生撕去一截。

　　“嘶！”
　　钻心的疼痛从胳膊中直蹿到心口，肯定是伤着了，但是没空去看伤情如何，他的注意力放在躲避下一次攻击上，随着跟随的魔物越来越多，后背和颈侧不断出现痛感，可能流血了，或者是汗，来不及分辨，温敛意侧头避开一道要命的攻击，就地击落头顶一只伺机而动的魔物，争取出更宽阔的视野分辨方向。

　　没关系，快要到了，终点有人在等他。

　　街道的尽头，贺遂昭双目微阖，掌心白光流转，聚精会神。这种大面积的群伤阵法需要耗费时间和精力，稍有差池就得中道重来，符文就在掌心中缓慢成形。

　　一步、两步、三步……就要到了！

　　结阵完成的一霎那，贺遂昭张开双手，稳稳接住迎面扑来的温敛意，两人抱在一起，随即而来的是四面八方有如潮水一般的魔物，顷刻间淹没二人。

　　就在同一瞬息，剧烈的灵光自地面爆出，有如一张撒出去的大网，将所有赶到的和未到的魔物收入囊中，不论什么奇形怪状的魔物，都被收紧的大网绞成一团，湮灭为尘，消散干净。

　　凄惨的怪叫声中逐渐消失，直到没了动静，贺遂昭才起身，松开护在身下的温敛意，看见他身后的伤，皱起眉。
　　“等一等，我看一眼。”

　　温敛意便没有动，隐约感觉到柔和的抚摸从脊柱而下，停在伤口上，小心翼翼，不敢使力。指尖掠过的地方，柔软的衣料下，肌肤微微发紧，接着一阵清凉，肌肤上的痛感消失大半。

　　身后的声音松了一口气：“没有中魔毒……幸好这群东西是不带毒的。”
　　群魔聚集，各类魔物、各种等级都有，万一有个生了神智的高等魔物暗中盯梢，伺机下手……后果难以想象。

　　“仙族也会中魔毒吗？”
　　贺遂昭收了疗愈术法，道：“看是什么魔物了，万物相生相克，有些魔物，对人族伤害不大，却克仙族。”

　　“是我大意了，没想到它们会冲着我来，”温敛意收敛起神情，“还是加个护身的法咒比较稳妥。”
　　贺遂昭也皱眉：“这群东西平时见到仙族也没这么上赶着，今天怎么改性了……”
　　温敛意道：
　　这两条街干净了，但曲水不止这两条街。
　　“我在顶上飞的时候，看见隔壁几条街也聚集不少魔物。”

　　“若是有个趁手的武器就方便了。”贺遂昭“啧”一声，他不愿让温敛意这么冒险，这乌泱泱一群魔，虽然都没开灵智，但是各种类型都有，保不定就窜出来个要人命的东西。
　　但是如果让他当诱饵，温敛意去结阵，更不合适。
　　结阵的时候，阵主处于长时间无防备的状态，随便一个魔物过来都可能会要了他的命，还不如当诱饵来的安全。

　　温敛意对自己的护身咒很有信心：“别拖延了，尽快解决这些魔物，就能少些人受害。”

　　贺遂昭还是不放心，额外给他上了一层防护咒，叮嘱道：“保护自己要紧，少引些魔物，大不了多结几次阵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