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也想辞职》渐尔

4、第四章

　　沈晔也是见过世面的人。

　　回想过往，她从小进入元清宗，因为资质差，只能从外门子弟做起，在等级森严的宗门弟子里一步步向上爬到如今这一步，没家族护着她，也没师父给她撑腰，只能靠着宗门的任务赚灵石养活自己，修行这些年，为了做任务南来北往，见过不少奇人，也听过不少异事，自认为不算孤陋寡闻。

　　但是一个仙族一本正经向她请教要如何使用他自己制作出来的传送符这种事，她还是第一次碰到。

　　温敛意真诚地拿出白册子，哗啦啦翻给她看：“你看，这上头没写……”
　　大有翻课本的架势。

　　秋子期忍不住怀疑：“你真的是仙族？”

　　“嗯……是。”

　　昨天刚是，还不熟练，不好意思。

　　沈晔沉默半晌，伸手按住白册，推了回去，面无表情：“可能需要持符人自己聚念使用吧。”

　　“我试试。”
　　秋子期多一秒都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呆着，符纸夹于两指之间，微微阖目，意念一动，符纸迸发出璀璨光芒，照亮一方，将他的身影吞没干净。

　　看来用着没问题，还算靠谱。
　　沈晔转身，想要叮嘱什么，又想到此人是仙君，应当还轮不到她来操心安危，改口谢道：
　　“仙君相救之恩无以为报，万望保重。”

　　温敛意有点不好意思：“客气……”

　　一阵光芒闪过，转瞬间，黑漆漆的房间里只剩他一个人。

　　送走女主，温敛意松了一口气。觉得肩上担子多少轻松了点。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能静下心来思考一个问题：原书中，女主和同伴没有失散过。

　　而且就接触来看，女主的性格好像和书里写的也不太一样。
　　至少作者常用的“弱柳扶风”、“楚楚可怜”、“梨花带雨”这几个词，实在和刚刚那个单手拎秋子期像拎小鸡崽一样的姑娘没什么关系……温敛意的目光扫过地上的断刀，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箫。
　　刚刚那一刀，要不是原身的箫自带防御法阵，估计自己要交代在这儿了。

　　是这个世界在自动补完设定？还是自动纠错系统？
　　又或者是因为自己穿越的蝴蝶效应无形中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影响？

　　温敛意拿不准自己的举动对最后的结局线影响有多大。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
　　他认为的能改变结局的行为，真的能够改变结局吗？

　　在得到确切结论前，温敛意只能保守地试探，在助攻男女主感情的前提下，尽量让其它部分的剧情也符合原书的发展。控制变量到最小，这样至少可以保证接下来剧情的发展起码在他的预测之内。
　　只有让剧情保持在他的预测之内，他作为穿书者的唯一优势才能够得到发挥。
　　毕竟，他是个没系统也没金手指的普通人，想在这个世界活下来，握在手里的筹码还是越多越好。

　　温敛意回想了一下，在原书里五个人都活着出了听水镇。那么，他也得把剩下几个人都传送出去才保险。
　　温敛意想了想刚刚沈晔告诉他的名字。

　　“石满心？”
　　温敛意站在门口，面对黑黢黢的长廊，试探喊道。

　　石满心忽然回头，空荡荡的长廊上，空无一人。
　　是听错了吗？刚刚好像有人叫自己。

　　长剑当空挥下，断头应声掉在地板上，顺着地板骨碌碌滚出去，碰到横落的残肢，才停下来。
　　白衣修士跨过满地残肢，随意踹开碍事的脑袋，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火折子点亮，捡起来地上的罗盘，端详几秒，五指一并，用力抓握，罗盘瞬间碎为粉尘。
　　“装的挺像，差点被你们几个骗过去。”

　　满地的尸块衣装和沈晔他们一样，只有脑袋干瘪得如同紫黑色干尸，在光线昏暗的客栈里，根本分辨不出来。
　　石满心端着火折子端详了一会儿，确定死掉这几个东西应该是褐披鬼。

　　褐披鬼，是一种低等魔类，擅长模仿人的外形和行为，形状如同影子，有低阶的魔类本能，能够循人而至，吸干人的活气。
　　眼前这四个，是还没成型的褐披鬼，影子还很模糊，攻击力不强。

　　“想偷袭也要掂掂自己的分量，不是所有修士都是依赖术法的蠢货。杀你们，用不着灵力。”

　　满地残肢已经无法回应她，石满心收剑入鞘。
　　不知道那四个人哪去了……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被分开的？

　　石满心没有印象。她走在队伍最前头，迂回而没有尽头的楼梯耗尽了她所有的耐心和精力，因为专注于找出路，她根本没留神身后的人是什么时候被调包的。

　　石满心拿着火折子，沿走廊向前走。这座客栈处处透露着诡异，长廊似乎永无止境，重复的房间门一次又一次出现在身侧，她好像进入了一个鬼打墙的小空间，自己踩着自己的脚印，一遍一遍兜兜转转，没有尽头。

　　不能这样耗尽体力，石满心停下脚步，靠着墙壁短暂休息，

　　“客官，找不到自己的房间了吗？”

　　石满心蓦然转头，走廊的尽头，站着一个瘦瘦高高的黑色身影。
　　她不动声色地按住自己的佩剑，没有回答。

　　那个身影远远抬起脚，只一步，直接跨到了石满心的身前。

　　“客官，找不到自己的房间了吗？”
　　高高的身影低下头来，尖细的声音炸开在耳边，石满心的剑比它的动作更快，火折子忽闪一下，黑影立刻拦腰断为两截。

　　断在地上的身影像痛苦的蛇一样抽搐扭曲，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脸上还是殷勤的笑容，脖子拧了一整圈，转过头来，眼睛死死盯住石满心，语气一板一眼：
　　“客官，找不到自己的房间了吗？”

　　“嗯，找不着了。”
　　石满心蹲在黑影的身边，用剑挑开他的衣服，这人浑身发黑干瘪，两条腿细细长长，足有正常人的好几倍。
　　这和上楼梯时替换成沈晔偷袭她的那群鬼不同，这是长脚鬼。

　　长脚鬼是散播魔毒的魔物，没有自己的神智，只会模仿人类重复某一段固定的动作和话，本能去接触每一个能接触到的人，而被接触到的人，哪怕只是轻轻擦碰，就会感染魔毒。

　　感染魔毒的人类，就会变成魔物。

　　倔强的声音断断续续道：“客……客官，找……找房间……”

　　石满心挥剑割断它的脖颈，被砍掉脑袋的长脚鬼一点点干瘪下去，化为一地灰尘。

　　接二连三遇到这些魔界盛产的东西，这个地方如此诡异的原因昭然若揭。

　　“看来，这里是有魔啊。”

　　“我刚刚好像听见这里有声音了……”
　　温敛意秉着蜡烛顺墙根沿着走廊往前，他自小就对声音十分敏感，哪怕再微小的动静，一旦经耳，都能被他捕捉得清清楚楚。
　　在这样黑暗的环境里，视力被剥夺，其余感官则会更加敏锐。他确信自己听见的声音来自这里。
　　他提高声音：“石满心？”

　　石满心猛然抬头。
　　周遭依旧没有人。

　　“是谁？！”

　　声音细如蚊呐，温敛意微微侧耳，捕捉到更精准的方位，站定于原地，手掌抚摸到墙上。
　　木质结构的墙面，坚实而粗糙，他敲了敲，声音沉闷笃实，背后应该没有空间。
　　但是声音一定在这。

　　那么，还剩一个可能。
　　“……试试看吧。”
　　温敛意拾起断掉的刀片，刀片比手掌更宽，刀尖锋利如新，他握着刀背，在墙上一点一点凿刻。

　　细细簌簌的声音，在静谧的走廊，就像千万只蚊虫震动双齿，或者细微的木质逐渐绷断。石满心循声回过头，借着一点火折子的光亮，看见平整老旧的墙面上有木屑不断剥落，落下的地方，露出横平竖直的笔画痕迹。

　　这一幕简直诡异极了，凝固的空气中，空无一人的墙面上，居然逐渐露出清晰的字来。
　　木屑不断掉落，刻字的人非常严谨，每一笔都反复深凿，笔画陷进木墙里，直到最后一笔完成，一句完整的话，显现在石满心面前。
　　“如果你能看见我刻的这句话，说明我们应该是在同一个地方，可能被空间法阵分隔开了。”

　　温敛意记得自己看过的书里写过，一些禁忌法阵可以扭曲空间甚至时间。如果这行字顺利传递到另一个人那边，说明他们本身在同一个地方，只是彼此被分割在不同空间中，所以看不见也摸不到对方。

　　很快，这行字的下边也出现了一行字。
　　“能看见，怎么破开这个法阵。”

　　温敛意陷入苦思。
　　原身收藏了不少阵法符咒方面的书，法阵依靠阵眼成型，只要能找到阵眼并破坏，法阵自然能够解除。
　　问题就在阵眼上。
　　有些法阵的阵眼是物品，有些法阵的阵眼是人，那么空间法阵的阵眼会是什么？

　　他不太清楚，只能简短回复。
　　“破坏阵眼。”

　　石满心思忖了一下。她是剑修，对阵法不是很明白，但是“破坏”这两个字，她看懂了。
　　既然他们二人能通过客栈的墙壁联络，说明这座客栈本身连接了两片空间，那么……阵眼，该不会就是建筑本体吧？
　　石满心从来敢想敢为，温敛意正要再问问情况商量怎么办，握着的刀片还没碰到墙面，就看见下一行字已经成型：
　　“你站远点，别误伤你。”

　　……什么误伤？

　　下一刻，整片空间地动山摇！
　　以温敛意所站之处向外闪电般蔓延出蛛网状剑痕，剑痕所过之处，凡是阻碍的，都顷刻碎裂成千万片，密闭的空间转瞬崩裂，光线从裂隙中扎进来，温敛意反应不及，只觉得脚下一空，身体控制不住，急急向下坠落！

　　温敛意下意识伸手要去抓着什么，但是周遭一切都被锋利的剑意割裂粉碎，他什么也抓不住，只能被强烈的失重感裹挟，狠狠砸向地面！

　　就在即将摔在地上的前一秒，腰间琴箫发出淡淡光芒，温敛意的身体紧急悬停在石砖瓦砾上，距离尖锐石块不到一掌的距离，温柔的光芒护着他，稳妥落地。

　　他踉跄从地上爬起来，周遭已然成了一片废墟，整座客栈就在顷刻间化为乌有，遍地狼藉。

　　扬起的灰尘中，一个人影站在温敛意的面前。
　　那人一身白衣，云纹护臂，腰佩青色玉坠，长发用发带简单高束，一身少年修士的打扮，随手挥开呛人的烟灰，冷淡眉目四处打量一番，落在温敛意身上。

　　两人四目相对，静止片刻。

　　少年修士微微挑眉：“就是你刻的字？”
　　“是我，咳咳……这动静是你搞出来的？”

　　石满心简短应道：“嗯。”
　　“你还能用灵力？”

　　“用的这个。”石满心从容收剑入鞘，示意道。

　　温敛意的目光落在她腰侧那把破烂上。
　　这柄剑和眼前的姑娘格格不入，简直就是两个画风。

　　佩剑通体黑旧，剑身锈迹斑斑，连纹路都锈蚀得看不清楚，摸一把就能粘的一手铁锈味儿，剑鞘也满是岁月痕迹，就像哪个考古队刚从地里头新鲜扒出来的，感觉切个水果都费劲，根本不像能用的样子——居然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量吗？

　　“真是……好剑，深藏不露，大巧若拙。”
　　温敛意昧着良心称赞，回想不起来和这把剑有关的任何原书信息。

　　石满心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仰头环顾道：“法阵已经破了，对吧？”
　　温敛意试了试，灵力聚集于指尖，点头道：“嗯，灵力已经回来了。”

　　“我们也应该能出去了才对。”石满心面色凝重，望着远处，“可……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一片破砖烂瓦的废墟里，两位修士同时抬头，就在他们的头顶，挡着一片无情的岩壁。

　　岩壁有如天空般辽阔，一直蔓延向远方，视野的尽头，十几座高大的石柱环绕周围，撑起了半圆形的岩壁石窟，石柱上刻满复杂的咒文，而石窟的另一端则是宽广的洞口，有海浪声遥遥传来，从这个方位看过去，能看见远处海天一线的景色。
　　岩壁石窟内，街道纵横交错，房屋林立，点缀楼阁，行人面色如常在街道上穿行，孩童、老人三三两两聚在树下唠嗑打闹、还有运水运菜的马车来回穿梭，叫卖声、呼唤声、嬉闹声，一切就和普通小镇一模一样。
　　这里居然是个建在海边巨大石窟内的小镇。

　　没过一会儿，石窟外的日光西落，小镇进入黑夜。

　　温敛意仔细回忆跟随小二进客栈的全过程，根本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进了岩洞里，更察觉不起来自己的回忆有丝毫卡顿、怪异的地方。
　　“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石满心摇摇头道：“我们在山林里找青月取灵的的地点时，遇到一个镇民带我们进镇找客栈落脚，我不记得来过这个地方。”
　　和他一样。

　　“是幻境？还是这个法阵有传送的功能？”

　　“又是法阵？”
　　石满心“唰”地抽出佩剑，温敛意连忙按了回去：
　　“不着急，先看看情况。”

　　“好吧。阵法的事，听你们阵修的。”石满心颔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