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五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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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敛意头皮发麻，他简直不敢细想，贺遂昭道：“如果是投射的回忆，制造幻境的人此刻应身在其中。”
温敛意举目四望，火海之内，视线能看见的地方都被高温蒸腾得扭曲，被火烧焦的尸体辨不出本来面目，房屋坍塌，看不出何处有人作壁上观。
幻境的源头就在这场大火中？
“源头会是什么人？”温敛意思忖，“做出这种事，莫非是和村民有仇？”
“谁知道……这个村子里个个乐天派，哪像是会记仇的，他们估计连什么是仇恨都不知道，除了……”
话没说完，两人想到了同一个人。
和这个村子格格不入，总是怯懦、畏缩，像在害怕着什么的女孩。
“晴和雨呢？”
两姐妹的茅草屋在村子的最后头，两人绕最近的路跑回到茅草屋，茅草屋未能从在这场大火中幸免，大火从屋顶窜起来，原本盛开着蓝色和粉色小花的院子里一片焦黑，温敛意一脚迈进院子，就看见一具焦黑的尸体趴在门口，双手向外，好像临死前想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爬出生天，却倒在了距离门口一寸之遥的地方。
衣饰被烧的看不清晰，分不清是姐姐还是妹妹，温敛意绕过尸体，向屋里去找，幻影中的烟火不真实，呛不到人，但是烟雾妨碍了视线，像是高度近视一样，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这种场合下，贺遂昭的兽形行动反而更敏捷，他绕过倒塌的家具，在废墟中抓住一个人，奋力向外拖。
“在这里！她不是幻影！”
温敛意几步跑去，被拖拽的女孩儿身上没有着火，一尘不染，好像只是睡着了，眉头紧锁，身穿蓝色袄裙，魇着了般嘟囔着什么。
温敛意根据衣装颜色猜测喊道：
“雨？醒醒！”
***
雨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其实她很久没做过梦了，确切地说 ，自从搬到丹川秘境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睡过觉。
到了夜晚，她游荡在村子的每个角落，像个幽灵一样，穿梭在寂静的村子里，有时候会在田间发呆，有时候在床边守着姐姐。唯独不敢阖眼。精神一直紧绷着，暗地里偷偷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生怕一闭上眼，过往的惨剧就会重演。
结果还是因为太累，不小心睡着了。
一开始，梦里是宁静的千华谷。村民日夜守在宁静的村庄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神族庇护下的时代，日子悠长散漫。
雨梦见了曾经村民们一起过节的片段，绚烂的烟花绽放在夜空，他们在山谷中欢呼，山巅上栖息的妖族们静静伫立着，影子被月光映得又亮又小。场景疏忽变幻，闪过姐姐教自己法术的景象，带着小鸭子去村后的小溪玩水的景象，夏天去山里避暑，冬天围者火炉打盹……
无数她心中珍藏的景象飞速闪过，最后，定格在一张印象深刻的脸上。
雨不知道那人是谁，他是某个清晨被人发现倒在村口的，受的伤很严重，满身是血。没人知道他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千华村从来没有争斗打架的事，雨在村子里长这么大，甚至没见过有人吵架。
于是他们请村落里的医者给修士看了病，在村民们的悉心照顾下，年轻的修士很快醒来，他性子古怪，醒来后不曾自报家门，对如何受的伤也讳莫如深，平日少言寡语，总是在无人处抚摸着一张狰狞诡异的面具。
“那是谁的面具？”
年轻修士一言不发，晴问过几次，得不到回应，只好作罢，权当对方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直到哑巴能下床出门了，看见一望无际的天田地，才开了第一次口：
“这……是傀儡蛊？”
“是呀！今年的收成不错，收割了近千个蛊虫，”晴见修士终于开了口，欢喜道，“正准备送去药房呢！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呀？”
“药房是什么地方？”
“就是把傀儡蛊阴干，磨粉，入药的地方，做出来的丹药可以有许多作用……”
修士听了一会儿，脸上浮现出雨从没见过的神情，从那以后，他步步跟紧傀儡蛊的收割，甚至问村民要了一部分收割的蛊虫去，在村后搭起一个自己的药房，做着什么研究。雨偶然闯进去一次，屋子里全是饲养的活蛊，蛊虫破茧而出，散发出一种阴冷的铁锈味。
像血的气味。
这人……在用血养傀儡蛊？
雨不寒而栗，她从未听说过这种饲养蛊虫的方法，这样养出来的蛊虫，是用来做什么的？
修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这个村子太偏僻了，你们不修炼，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时代已经变了。”
当晚，村子起了大火。
这场火从上古神族时代，一直烧到如今，雨每每闭上眼，眼前是烧的通红的天空，声嘶力竭的惨叫，和竭力护着自己的姐姐。
曾经那些绚烂而温馨的回忆烟花般转瞬消逝，剩下的，只有不断循环的相同片段——大火燃起，熟悉的面庞从急切到痛苦，再到烧的焦黑，一切像是卡住的噩梦，重复成百上千次，然而无论重复多少次，她什么都做不了，声带被浓雾呛坏，连喊声都发不出来，只能看着火烧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终其一生也走不出来。
“雨！！醒醒！！”
熟悉的声音穿越梦中的大火，好像是前几日捡到的那个人……是叫温敛意。
对，是温敛意，捡到他的过程和捡到那个修士的过程简直太过相似，简直就像噩梦重现，雨拦不住热心的村民，生怕又是一个来者不善，只能将对方安置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警惕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在喊我？
我怎么了？
“雨！！！”
声音冲破梦境！雨猛地坐起来，瞬间，燃烧的大火扑熄，冰冷的黑暗兜头笼罩下来，虫鸣、月光、带着露水的风，村庄的夜晚依旧静谧安稳。从窗户外看去，丝毫大火燃烧过的痕迹都没有，窗外村庄依旧，小河流淌，收割过的田地整整齐齐，几个大型法器昼夜不休地在田里忙活着。
村庄和白日里一模一样，仿佛那场大火只是一个幻觉。
“雨……？没睡着吗？”
隔壁传来晴的问候声，好像刚刚躺在门口的那具焦尸从未存在过一样。
雨拍了两下手，晴知晓了没事，嘟囔几句，听动静似乎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安静的室内，两人沉默对视。良久，温敛意帮小姑娘擦掉额头的汗，低声问道：“做噩梦了？”
雨安静地点点头。
寂静的房间，空荡的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清新的草木气息，月光照在宁静的小路上，待到明日，村子又会苏醒，东边那户拿着糕点去换西家的水果，有人三两作伴，去溪边洗衣，展开的薄衫晾在细细的挂衣绳上，一切都很真实，真实地足以让人以为，每个人是鲜活存在着的。
“这些都是你幻化出来的？”温敛意尽量放低声音，“他们早就死了，是不是？”
虚幻的噩梦是真的，真实的村庄才是假的。
雨低下头，没有回应，温敛意继续问道：“因为舍不得，所以幻化出这些影像来继续陪着你？”
雨闭上眼，她本能地想要逃避这个问题。她当然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千华谷早就不存在了，村民都死了，她的姐姐也为了保护她，烧成一具焦尸。
她早就没有家了，她的家毁在几千年前，漫长的时光像一道透明的玻璃屏障，将她和这个时代分隔开来，她孤零零地站在这头，怀揣着放不下的过去，和一切都格格不入。
一个人太寂寞了，她只是想回家。
有些话无需多言，温敛意可以明白雨心里的想法，他对失去至亲的痛苦可以感同身受。
如果给他一个机会，可以让父母重新活过来——哪怕是幻影，哪怕是自欺欺人，他也会忍不住尝试。
【你是从外边来的，是不是？】小姑娘比划道，【你来做什么的？】
温敛意解释道：“你不必害怕，我在丹川秘境参加大比，不小心误入此境。”
雨仰起脸，试图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真假，她的表情有些纠结，想要相信温敛意，却又怕极了再被伤害一次，警惕地像流浪猫。
温敛意心里有些五味杂陈。雨会不会原本也是晴一样的性格？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活着。
或许那场大火带走的不仅仅是千华谷的村民，还有曾经的雨。
“村子外层的结界是你设置的吗？”
雨轻轻摇头。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雨还是摇头。
怎么问都不开口，温敛意有些头疼，虽然雨是几千年前的人，真算起来年纪当他祖宗都够了，但是她心智和外形无疑只是八岁小女孩，他说话凶一点都感觉自己在欺负人。
“你问她也不会答的，她杀了那么多人，现在心虚还来不及。”
贺遂昭的声音传音到两人耳中，雨吓了一跳，没想到没化形的月蜀也会说话，贺遂昭没等她反应过来，继续嘲讽：
“她不说话是还没想好要怎么圆谎，那么多条人命背在身上，说话是要好好考虑一下……说不定，这场大火是她和那个面具人一起设计的呢，不要被她骗了。”
雨强烈控诉【你胡说！我根本不认识那个放火的人！他偷走了我们村子的傀儡蛊，还杀死我姐姐！】
贺遂昭步步紧逼：“哦，这么说，你承认你杀过人？”
雨愤怒的要哭出来：【什么杀人？我没有杀过人！】
“没有杀人？那药房里养的那些傀儡蛊是做什么的？”贺遂昭丝毫不让步，“一股铁锈味，是在用血养蛊吧？难不成养着陶冶情操？”
雨忽然卡壳，眼神微微躲闪。
贺遂昭冷笑：“看到没？哥哥，她在撒谎。”
“什么神族时代的遗民，装成一副不谙世事的愚蠢样子，满口谎话，粉饰太平。看得让人恶心。”
雨从没受过这样严厉的指责，一时怔住，眼珠啪嗒啪嗒掉下来，她的声音在火灾中烧坏了，哭起来也是无声无息的，可声嘶力竭的模样分明让人觉得她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温敛意无奈叹息一声，蹲下身去，帮小姑娘擦掉眼泪。温柔的动作让雨想起自己的姐姐，有旁边那个严厉逼问的坏蛋对比，眼前的青衣公子顿时亲切起来，她泪眼朦胧地拽着温敛意的袖角，哭着摇头。
“你的意思是你没有撒谎？”温敛意给小姑娘擦干净脸，“我相信你，但是你总得告诉我，这些傀儡蛊是用来做什么的，否则别人要怎么相信你呢？”
小孩子确实好哄，温敛意几番软话说下来，雨逐渐止住哭势，想要找笔写字，温敛意直接将白册从储物空间中拿出来，翻开新的一页给雨。
让人欣慰的是，神族时代的人族使用的文字不是神书上那种扭曲的线条，和后世相差不大，大概能够根据外形猜出字意。
***
面具人在偷走村子里的傀儡蛊后放火烧村，火势烧了足足一整夜，除了晴拼命护住的雨，全村无一人生还。
一夜过后，八岁的雨没有了家，也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她想起那个男人说的时代变了，时代变了吗？
或许……真的变了。
神族治下的时代，灵气满溢，物质丰足，人与人之间罕见矛盾和争执，每个人都能过上自己喜欢的生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既无高下优劣之分，也不为生存奔波劳碌。雨从一出生就被满溢出来的爱包围，无条件地陪伴着她，包容、迁就而温暖的，
什么杀人放火、欺骗隐瞒，这些事情就像神话故事一样，难以想象有人会使用这么恐怖的手段对待自己的同类，单是听说就觉得害怕。
但现在，这样恐怖的事真实地发生在了她身上，做这件事的人，甚至是一个修士。
修士难道不是保护世人的吗？
雨不明白，她将村民安葬后，试图一个人重建村子，她想修的和原来一模一样，就好像大家还陪在她身边一样，但是村子复原到一半，又有修士来到千华谷。
他们在山谷里四处寻找什么，找到村子后，就在其中住下来。雨躲在山里不敢露面，她有种直觉，这群人和那个面具人是一伙的，他们身上有蛊虫的味道。
人身上怎么会有蛊虫的味道？
雨想起面具人那个充满血腥气的药房，心中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修士们一连住了几个月，发现这群修士把傀儡蛊的种子带了回来，在田地里播种，也想播种傀儡蛊。雨微微思量，便明白了背后的原因。
面具人虽然带走了很多种子，但傀儡蛊很难种活，而是傀儡蛊这东西娇气得很，种植傀儡蛊需要对气候和湿度以及蛊虫状态的精准把握，饶是村子最有经验的农户，也难保证年年丰收。以往也有很多商人想来到千华谷讨教种植傀儡蛊的方法，但没一个能将傀儡蛊带出这片山谷的。
那个面具人定是回去之后发现其他土地种不出傀儡蛊，才想回到村子里，将傀儡蛊重新种起来。
可惜，这些修士没有创造奇迹。没有种植技巧，硬着头皮琢磨，也只能靠运气零零散散收获几枚傀儡蛊罢了。
意识到这点后，雨突然明白了自己的重要性，如果面具人知道当时那场大火还有活口留下来，自己的下场绝对不会好。
她得藏起来。
***
“不要全信她，哥哥，这人说过谎的。”
【你胡说！我没撒过谎！】
“你说你是人族，人族可没有将自己的梦境显化在外的能力。”
雨委屈又气愤：【我就是人族】
“梦境外化是极少部分天地化生的仙族才具备的能力，人族肉体凡胎，就是修炼也修不出来这种法术，何况，你还是在睡梦之中无意识发动的。”
雨一听便知道，自己的噩梦被对方全看见了：【仙族是什么？我没听说过仙族，我就是人族！】
“还想骗人？”
雨使劲摇头：【我一诞生就是人形，当然是人族！村子里每个人都知道！我没有骗你】
温敛意突然意识到什么，打断道：“雨，根据你知道的，这个世界有哪几个种族？”
雨在本子上一笔一划写道：【人族、妖族和神族】
“？”
贺遂昭收声，和温敛意对视一眼，温敛意继续问道：“这几个种族的区别是什么？”
【一诞生就是人形的是人族，诞生时是兽形的是妖族，妖族成年才能化人。但想要成为神族，都需要进一步修炼才行】
“一诞生就是人形？怎么个诞生法儿？”
雨点头：【人族有胎腹孕育而生，像花婆婆一样。也有我和姐姐这样天地化生的，但无论什么出生方式，只要出生时是人，都是人族】
问题找到了。
神族时代和后世对于人族的定义不一样。神族时代的人族囊括了后世的仙族和人族，也没有魔族。雨和晴两姐妹，按照现世的划分标准来看属于仙族。
温敛意觉得雨讲述的划分方式更符合常理。种族之间的共性非常明显，特征突出，划分的标准也很统一。明显这种划分更科学。
反观现世的人仙魔三族的划分体系，给温敛意一种仙族高高在上，魔族人人喊打，人族卑微渺小的感觉，金字塔式的结构充斥着划定者的主观色彩，简直就像是为了制造种族偏见量身定制的一样。
怎么想，怎么疑点重重。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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