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也想辞职》渐尔

60、第六十章

　　“这是什么地方？”

　　青色的竹林影影绰绰，天空挂着一轮巨大的月亮，近得骇人，金色月光柔和地落在竹林间，如同金色的迷雾。

　　迷雾间踏出一袭青色长衫，温敛意赤着脚踩在郁郁葱葱的草地上，草地柔软干净，挂着冰凉的露珠，沾湿轻盈的衣摆。他长发披散，漫无目的地沿着小径，走到悬崖边上。

　　悬崖下，云海翻腾，远处是无数悬浮空中的山，有的张灯结彩，楼阁林立，有的宁静淡泊，灯光依稀，而群山尽头，一座华贵的云上仙宫于月下默然静立。

　　“是在做梦吗？”温敛意揉揉眼，“怎么有宫殿飘云上啊？这算违章建筑吧，能安全吗，掉下去可怎么办……”

　　温敛意坐在崖边替仙宫担忧了很久，虽说这里大概率是他的梦，否则，没法解释怎么白天还刚到升入的高中报道，领了教材，认了班级，晚上和父母吃了饭，眼一闭就来到了异世界。

　　肯定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压力越大，越容易梦到古怪离奇的东西。比如上树的猪，长腿的鱼，还有飞天的宫殿。

　　温敛意摇摇头，拍自己脸试图把自己拍醒，这才高一呢，高一压力就这么大，高三可怎么办啊，到时候爸妈不得替自己紧张死……不行，以后必须每周抽出点时间放松一下，不能把弦绷得太紧.张弛有度，方为上策。

　　不过，这个梦做的蛮不错的，除了一堆不符合常理的建筑和地形，很有仙侠剧的味道，古香古色，连触感都这么真实。衣服轻盈的像雾一样，柔软地贴在身上，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在月光下泛起鱼鳞般细亮的水波纹，仔细观察，找不到缝制的痕迹，就像凭空幻化出来的。

　　正在感叹梦境的逼真程度无可挑剔时，身旁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是此方仙山的主人？”

　　青衣仙君闻声仰头，只见说话的人年纪与他相仿，亦是少年模样，白发束冠，腰佩长剑，言行举止却是十足十的古板拘谨，见到温敛意应声，慌忙作礼：“抱歉，不知道此方仙山已经有主，是在下冒昧了。”

　　“你是什么人？”

　　对方自报家门：“我乃白行天化生仙族，云岑，本想在附近走走，以为这处仙山无主，才贸然打扰，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云岑？”温敛意忍不住喃喃自语：“没听过……还能梦到没见过的人？”

　　“梦？”那人笑了笑，“我可不是梦，我昨日刚入仙庭，领职不过一日，未曾有过什么功绩，没有名声，仙君不曾听闻过我，也是正常的。”

　　温敛意点点头：“嗯，梦里的人都说自己不是梦。”

　　云岑失笑：“你这般懵懂，莫非是刚刚化形？此处是仙界小得天，你身上的气味和小得天如出一辙，应当是此处仙山化生的仙族，也是这里的主人，不信的话，你试试动用灵力，感知此处的山脉。”

　　他说了一堆温敛意听不懂的话，什么灵力什么感应，对方见他不明白，又讲了一通经脉和境界的划分，介绍了入尽三界的境况，听了半晌，温敛意得出个结论——这大概真不是自己的梦，他要能梦到这么细致的设定早拿去写小说了。

　　梦都是错乱离奇的，就像那座宫殿。这种和逻辑且完整的设定，只可能是穿越了。

　　我居然穿越了！温敛意宛如遭到雷轰。那我考试怎么办？明天还有开学测验呢！！！我爸妈还等我回去吃早饭！！不行，我不能穿！

　　温敛意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我要回家！”

　　云岑愣住：“回家？你刚刚化形，没有修建府邸，何来的家？”

　　温敛意根本听不得这个，闷着头就往前冲，把云岑的声音遥遥甩在身后，沿着竹林不断跑，跑到远处月亮西沉，等再醒来，已经身处自己的卧室，天光微亮，闹钟响个不停，厨房里传来早饭的香气，老爸拎着铲子叮叮当当，不知道在做什么饭，妈妈的声音伴随敲门声响起：“吃早饭了，宝贝。”

　　回到真实世界的温敛意坐在餐桌前，喝一口豆浆，脑子里还在迷糊。

　　“想什么呢？油条凉了不好吃了。”妈妈催促。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怪的梦。”

　　爸爸很感兴趣：“梦到什么了？”

　　“唔……”温敛意皱紧眉头，“我想不起来了，就是感觉，很离奇，很……很吓人。”

　　“想不起来就不是不重要。吓人的梦，忘了就忘了吧。”

　　温敛意觉得妈妈说的非常有道理，直到当晚入睡，都没再想梦的事，夜晚一睁眼，又出现在小得天的竹林。

　　“做梦还有连续剧啊？”温敛意仰天长叹。

　　“找到你了，”一回头，白衣少年从竹林深处走出来，这次他穿了一身看上去有些像制服的仙袍，看上去严肃不少，“上次遇见没说几句话，你就跑了，我担心是我言行不当，吓到了你，想要当面致歉，可这几个月来都没见到你……原想着今日再遇不到，以后就不来了，看来，我们还是有些缘分的。”

　　温敛意记得他的名字：“云岑。”

　　云岑笑了笑：“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温敛意。”
　　温敛意认命了，反正只要能回去，梦到这里就梦到这里吧，总比做噩梦强。就当异世界旅游放松心情了。

　　“温仙君，”云岑颔首，“明日我不当值，约你喝酒好么？我也才化生不久，在仙界还没什么朋友，若是你不介意，可常去白行天找我，我的伴生童子很期待白行天有客人。”

　　“未成年不能饮酒……”温敛意脱口而出，随后想到这个世界应该没什么成年未成年的概念，道，“明日我未必有空，待我有时间了，可以去找你。”

　　按照云岑刚刚说的，对他来说只是一个白日的功夫，对云岑来说，这个世界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看来两个世界有时间差，云岑说的明日，换算过来可能是他早晨吃早饭的时间，未必能赴约。
　　但后来温敛意知道了，自己的换算并不准确，每一次过来，时间点都是随机向后跳跃一段时间，有时只有几天，有时几个月，有时有几年，没有规律可循。

　　“也好，你若是想来，可到码头坐云舟前往白行天，我的伴生童子会迎接你的。”

　　夜晚的时间很快，温敛意从云岑处知晓了如何修建府邸，特地在小得天找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打算修建个称心如意的好住处，白日学校看书，晚上异世界练箫，穿越也别想耽误他卷生卷死，三年后必卷上梦想情校不可。

　　白日他对一切忘之脑后，只在入梦后能想起来，温敛意猜测这可能是为了防止泄露异世界的秘密。

　　如此一段时间后，小得天的府邸修建完毕，温敛意在门口种了一颗树，听说这棵树在适宜的条件下可以开出极美的花，为此，他钻研阵法，将自己所有学到的东西和怕忘记的东西全部记在一本白册上，这样，就方便日后查阅资料。毕竟一个脑袋要记两个世界的知识要点实在有些吃不消，目前现实世界为重，异世界嘛……没有考试，能翻笔记的地方就不用动脑子咯。

　　温敛意将白册收在温府的书房中，书房按照他的习惯，和卧房相连，他还弄来了一些纸笔，闲来练练书法，画点简笔画，涂几张学校的教学楼、地形图之类的……还亲手制了一只箫，附加了阵法在上头，虽说品级或许不高，但是非常有纪念意义。温敛意非常满意。

　　后来他去了白行天，见到了云岑的伴生童子，谁知道那个看上去古板又周到的家伙，伴生童子是个叽叽喳喳的黏人精，云岑没有给他取名字，温敛意就给他取了个名字，唤作长青。

　　再后来，课业逐渐加重，即使到了夜晚梦中，也很难有放松下来的时候，入了梦，他也宁愿在府邸里闭门大睡，好像这样就能缓解一些身心的疲累。

　　但是总是闭门不出，在云岑那就说不过去了，仙族不知疲倦，没有几个爱睡觉的。
　　幸而云岑这些年功绩突出，职位接连提拔，自己也经常闭关修炼突破境界，没有太多时间找他喝酒，多是书信往来。温敛意便找了个借口，声称去人间游玩，将自己现实世界的一些见闻编了编，改成古代版，写在信里寄给云岑，假装自己在游历人间，实际上是宅在府里睡大觉。

　　这么些年，云岑也适应了他三五不时的消失，见怪不怪，直到最近一封信，温敛意提到，自己听闻人间界有一种桂子树，每到秋季结出淡黄色的花朵，花朵极细小，藏在叶下，几不可见，一捧如同细碎黄金，异香无比，若能寻得一株种在庭院中，秋来品糕喝茶，不妨为一件美事。

　　桂子树，云岑没听说过，但是人间巡察官到了每年换届的时间了，他一向对人间不感兴趣，但温敛意的书信中，字字句句，皆是人间细碎温情的美好，让他忍不住升起好奇。

　　这人间界，当真有他说的那样美好么？

　　或许，可以去看看。

　　人间巡察官不是一件好差事，对于仙族来说，人间界污浊贫瘠，不是什么好去处，每年巡察官的名额都得四处抓人才能补齐，巡察处的仙官头一次遇到主动报名的，再三确认道：“云岑仙尊，您要报的是人间巡察官？”

　　“嗯。”
　　云岑未多言语，此时的他，已经不是当初刚刚进入仙庭的小仙官了，手下几十万天兵天将，对旁人多是冷脸少言，威严十足。

　　云岑前往人间巡察前，还曾给温敛意写了一封信，告知去处，温敛意煞有介事回了一封，声称自己也要闭关，实际上是怕撒的谎被拆穿。
　　看着青鸟携信飞远，温敛意想，自己来了这么久，还没去过这方世界的人间呢，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等明天过完生日，晚上早些睡觉，或许有时间乘云舟去这里的人间瞧一瞧。

　　可惜没有等来那一日。连续的梦境在生日的意外下戛然而止，如同猝然崩断的琴弦，如今想来，或许是遭遇重大变故后，他连正常入睡都十分困难，就算勉强睡着，也是噩梦连连。
　　没了当初入梦的那份心情，这微妙的联系自然中断了。

　　而等到时光荏苒，再次相遇时，一个是年少故友久别重逢，另一个，却是初次相见的陌生人。

　　他都想起来了。

　　难怪，难怪这副身体和自己原本的样貌十分接近，或许……温仙君这个角色，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白光退散，所有记忆随着那道身影的一语道破，尽数收归于脑中。
　　温敛意额角直跳，落地一个踉跄，贺遂昭眼疾手快扶住他：“哥哥，怎么了？”

　　“脑子有点混乱……无妨，这里是哪？”

　　“若是没猜错，应该是神冢吧。”

　　二人面前是无尽的黑色旷野，旷野上，无数悬浮的小灯有如一座座墓碑，井然有序地分布成一排一排，天空之上，乌云浪涛般汹涌起伏，风起云涌间投下微弱的电光，薄得像一层冷风吹起的纱，在磅礴的晦暗间不堪一击。

　　温敛意靠近一盏灯，灯缓缓浮起，落在他手面上，他才注意到，每一盏灯的形制都有所不同，手上这盏是白色底座。

　　“这是魂灯？”

　　“魂灯是什么？”温敛意问道。

　　“高境界的修士身死之后，小境界会化成一盏魂灯，生前深刻的记忆片段和本命法器都收在魂灯里。既然这里是神冢，这些，想必就是神族的魂灯了。”

　　温敛意捧着魂灯，灯光虽然微弱，却十分温暖，捧在手心的温度像被小猫舔过一样。手指触及灯芯，一股欢欣雀跃的心情从心底涌上来，耳边响起吵吵闹闹的说话声，眼前闪过几个片段，几个衣饰相似的少年在青藤树下打打闹闹，画面稍纵即逝。

　　这是这个神族生前的回忆吗？看上去很温馨。温敛意忍不住升起好奇，这人最后是怎么死的？
　　画面立刻跳转，一片火海之中，无尽的黑色怨魂挣扎着要冲破桎梏，耳边是焦急的大喊声，尖锐的怪物呼啸穿过，胸口一阵刺痛，画面归于沉寂。

　　温敛意回过神。贺遂昭也挑出一盏灯，没有去看记忆，而是从中抽出一柄凌厉长剑，剑柄上刻着“问道”二字。

　　“这是神族的法器？”

　　贺遂昭看起来并不惊喜，随意道“嗯，也是把上古神剑，品阶不低于太阿剑。”

　　说到太阿剑，温敛意想起来：“我记得你还没有本命武器？这一把你能用么？”他记得他之前还想抢石满心的太阿剑来着。

　　贺遂昭却摇摇头：“这些古剑心高气傲，轻易不会认主，仙族手里的神冢，魂灯只怕千百倍于此处，但是能启用的古剑寥寥无几，其他的和废品没什么区别。况且……我不爱用别人炼化的东西，我自己的本命武器，当然要我自己炼化。”

　　……哦，原来之前就是为了欺负人玩。

　　“神泪会在魂灯里吗？”

　　“神泪是支撑起整个内界的能量来源，不是某个神族的珍藏……应该不会吧？”

　　“可这里除了魂灯，什么都没有。”

　　旷野一览无余，既无房屋也无高塔，除了魂灯就是些花草树木。空荡得藏不下第三个人。
　　两人从魂灯中间的狭窄小路走过，两侧灯光随着他们的步伐依次变得更加明亮，仿佛在指引着他们似的，远处天边，浓重的乌云渐渐散开，一轮明澈的月亮贴近地平线，无数白色的鸟落在枝稍，静静地望着他们。

　　贺遂昭额头蹦出青筋，“如果真在魂灯里，一盏盏找下去要找到什么时候？”

　　旷野的魂灯蔓延至地平线的彼端，远到看不见边际。单是看着这些数量，就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出不去了。

　　“哎，他是不是说过，神泪被取走，内界就会崩塌？”

　　“是这么说过。”贺遂昭回想道。

　　“这么说，神泪应该是近似于内界能量来源的东西，那会不会是……”

　　他仰起头，乌云已然散尽，璀璨星河横贯明净的夜空，每一颗星星都清晰得仿若触手可及，视线尽头，硕大无朋的月亮皎洁圆满，没有一丝瑕疵，静静地衬托在一切景物之后，为无数魂灯默默照明。

　　“——会不会是月亮？”

作者有话说

　　用大月亮交换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