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也想辞职》渐尔

64、第六十四章

　　夜空下，漫天金雾如梦似幻，闪烁之间，隐约看见有人影顺着金雾升腾而起。

　　有人要出秘境！身影不止一个，无数人影气球一样断断续续升至天空，云岑心中骤然一紧，穿越这层金雾，就可以离开秘境，这些人迫不及待逃离的人是傀儡！

　　必须拦下他们！

　　云岑立刻施展法诀，想要强行关闭秘境大门，然而来不及了，就在手诀成形的前一刻，秘境门彻底打开，天幕之后撕开一道裂缝，深邃的裂隙像一张巨嘴，或者尚未完全睁开的眼睛，先云岑一步，将所有靠近天际的人修全部吸了出去。

　　云岑脸色沉下来。这些人修被魔物操控，一旦离开秘境，混入人群中，后果不堪设想！

　　明明还有三天时间，到底是谁提前打开了秘境门？！

　　***

　　秘境门外。

　　宗门大比聚集了人间界几乎所有数得上号的宗门，此刻，这些宗门德高望重的长老们齐齐聚集在悬崖边上，悬崖之下，是连接丹川秘境大门的法阵。

　　李怀真站在众人之前，崖底的风呼号而过，吹起空荡荡的袖子，她眉眼镇静，问众人道：“距离大比结束还有三天，此时开启秘境大门，比赛的结果很可能不作数了。”

　　“还等什么？！难道要人全死光了，再开秘境吗？！”
　　“李宗主！你们元清宗的人也在其中，难道，就不着急嘛？！”
　　“无论有什么结果，我们一并担着就是，可进了秘境的都是我们宗门中流砥柱，就算此次大比有风险，也不该有这么大的伤亡率才对啊！”
　　“我们宗门的弟子一个都不剩了，现在不进去，难道要等骨头都被魔物啃干净了再放人吗？！！”

　　李怀真道：“既然大家执意如此，介时无论仙官如何降罪，我与诸位一并承担。”

　　她一番话正气凛然，诸位长老霎时升起敬佩之心，纷纷嚷道：“请李宗主开门罢！”

　　在众人的催促下，李怀真如愿以偿开启了秘境大门。
　　按照原本计划，这次秘境大比中，伥会将资质高的修士制作成魔种傀儡，低的修士喂魔婴，等秘境门再打开时，走出的每一个修士，都是她的人，至于死去的那些修士——他们死在魔物手里，而负责准备大比魔物的是仙官，所有愤怒只会对准设置了不合理赛制的仙族身上，她可以摘的干干净净。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没想到十天没结束，伥被云岑抓了个正着，接连损失几个分身，按照这个趋势，十天过完，只怕秘境里一个人都剩不下，她必须做点什么。

　　于是众位宗门长老第二日再回到榜单面前时，发现原本热热闹闹的名单沉下去大片灰色的名字，名字数量还在不断增多，最终，少部分幸存的人名悬在榜单顶部。

　　如她所料，真正的榜单一放出来，众人一片哗然，长老们立刻坐不住了，虽然这次的秘境大比没有元婴弟子参加，看上去损失的都是普通资质的弟子，但是人间界的元婴弟子本就不多，单一个元清宗就占去多半，更多宗门没有元婴修士。
　　参加大比的金丹及以下的弟子才是各个大小宗门的主力，这等于是断了他们的命脉！

　　有人质疑，有人愤怒，场面一度混乱，不知谁先提了一句放弃比赛，众长老们好似被点醒，纷纷附和。

　　各大宗门原本的打算，就算拿不到仙胎人族的名额，能进秘境里搜罗些秘宝也是赚的，但按照现在这个伤亡率，整个宗门的未来都快赔进去了，还赚什么赚？

　　放弃比赛！

　　李怀真貌似为难，道：“可秘境的门要十日时候才能开。仙官进秘境前，未曾嘱咐退赛要如何处理，总不能提前开门放人出来吧？”

　　还可以提前开秘境门！众长老恍然，立刻有人要求道：“既然仙官们未曾嘱咐，外界一切事务又交由李宗主打理，还请李宗主开秘境门，将我们的弟子放回来！”

　　弟子死亡的宗门更是愤怒：“我们要看一看，仙官到底带了怎样的魔物，竟然害死我们这么多弟子！”

　　“李宗主，我们并非为难您，但是一场寻常切磋的大比，出了这种乱子，我们怎么能坐的住！”
　　“我宗门的弟子一个都不剩了！必须要仙官们给一个说法！”

　　众怒难犯，李怀真欣然率众前往秘境大门，此时，距离真正开门时间还剩三天。

　　但单单只是开门，还不是李怀真最想要的。她需要所有人间界所有宗门的愤怒。
　　仙族不会把人族的愤怒当一回事，但她知道，这种愤怒到达一定程度时，会使人族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凝聚力，她需要这种凝聚力，为己所用。

　　所以在开门前，李怀真通过秘境内和秘境外的伥信息共享，让他们准备好为各位长老制造一个开门惊喜。

　　悬崖边，李怀真开启秘境大门，浓重的雾气从崖底涌上来，众人翘首以盼，几个身影模模糊糊出现在雾气深处。

　　是弟子回来了？来的是哪一家弟子？！

　　各家长老们伸长脖子去看，“扑通”“扑通”几声，飞上来的弟子一落地，接连栽倒在悬崖在悬崖边。只要不瞎，都能看得出他们身负重伤，浑身衣袍残破的不成样子，刀口浴血，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像是刚刚死里逃生。

　　“你们这是……”

　　“长老！”有弟子认出了自家长老，率先哭诉道，“这场大比……是个陷阱！”

　　众人惊愕，“你们这是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了？！”

　　尤羚吐出一口血，艰难道：“是仙官带来的魔物！我们刚入秘境时碰到的都是一些弱的魔物，还算好，可是到了后几日，出现的那些大型魔物根本不是金丹级别可以应对的！我们只有等死的份儿！秘境内的大比完全失控，他们袖手旁观！”

　　“这、这，怎会如此？！”

　　李怀真道：“或许是疏漏，仙官们多和元婴打交道，他们不常接触人族中修为低级的修士，元婴金丹的级别天差地别，许多元婴能轻松料理的魔物，足以杀死无数金丹，但这其中的区别，不好把握。”

　　尤羚哭诉：“如果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可他们甚至、甚至……”

　　“甚至什么，你说啊！”

　　尤羚声声泣血，委屈又愤怒，“他们甚至诬陷我们是魔物傀儡，要对我们赶尽杀绝……我们已经有同修遭到仙官毒手了！”

　　众人大为惊骇，“仙官……仙官要杀你们？！”

　　一时间每个人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仙族对人族来说意味着什么？

　　强大，冷漠，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天上仙人，掌握人间的法度，宗门的兴衰荣辱，只在仙族一念之间。
　　千百年来，人间宗族仰仗着仙族的青睐和施恩，远离魔物的迫害，生活的相对安稳。他们是人族的庇护者，为什么无缘无故要对他们下杀手？这没道理啊！

　　有人怀疑道：“若是真有魔物将你们制作成傀儡……”

　　尤羚冤屈道：“密境中的魔物都是仙官们捉来的，若是有这么危险的魔物，为何还要放进秘境里？难道不是蓄意谋害吗？！”

　　垂死的修士挣扎着跪起来，含泪道：“若诸位也怀疑我们是傀儡，大可将我等斩杀在此！但无论如何，我不愿意死在仙族的手中，成为他们阴谋的牺牲品！”

　　此话太过惨烈，无人再接话，幸存者的宗门长老心疼自家弟子，连忙上前扶起，吼道：“连自家弟子的话也信不过吗？仙族如何想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们好好的弟子送至大比，出来却是这个模样，难道还是我们的错了吗？！”

　　“这事儿仔细想来，确有很多疑点。宗门大比举办这么久以来，一直是我们人族自己筹备的，仙族从不曾过问过，这次无缘无故的，要改大比的形式，还要交由仙族全权负责……”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有人冷冷吐出一句。

　　李怀真看着他们义愤填膺的样子，平静地想，对了，这就对了。
　　该从幻梦中醒过来了，什么仙族，什么仙官，什么人族的庇护者……仙族根本没有把人族的生死当一回事，这是人族一厢情愿的妄想。这才是真相。

　　人群吵嚷的声音越来越大，李怀真静静看着一切。
　　仙族们不在乎人族的愤怒，他们听不见这些声音，就像人类听不见蚂蚁的尖叫。但是那些仙族不明白，有时候，蚂蚁的愤怒，也可以产生颠覆世界的力量。

　　***

　　秘境内。

　　人族修士一个接着一个消失在秘境上空，从秘境外部打开的门无法从内部关上，想将伥瓮中捉鳖，还得离开秘境。

　　云岑立刻御空而上，就在同时，广阔的天空彼端，提前得知秘境打开时间的伥带着诸多傀儡，同步离开秘境。驻守秘境内部的仙官紧随其后，追杀至秘境之外。

　　温敛意道：“趁现在，快离开！”

　　秋子期蓦然醒悟，倘若进了秘境的修士都有嫌疑，他们三个也不例外！谁会拿命去证明自己清白无辜啊，快点跑才是真的！

　　“此时出去只怕会和仙官们正面撞上。”沈晔道。

　　“这里不能多待，”石满心道，“我们得避开他们。”

　　秋子期道：“大门直通宗门落雁崖，怎么避的开？”

　　温敛意忽然想到，：“要么……问一问呢？”

　　密镜难道只有一个出口么？丹川或许会知道。

　　三个人族修士齐齐看向他。秋子期道：“仙君，这个秘境竟然真的听你的话，你该不会是什么神族后裔血脉之类的吧？”

　　温敛意咳一声，他暂时不想暴露神泪的事，搪塞道：“不是，在内界出了些意外……阴差阳错吧。”

　　时间紧急，三人没有再问，温敛意召出丹川，丹川热情答道：“秘境的出口？有很多呀，空中之门只是其中之一，主人若是想出去，雪山也有一个出口。”

　　“通向何处？”

　　“外界的事，我不清楚，”丹川的声音有些失落，“自从与世隔绝之后，我就失去对外界的感知了。”

　　“先将我们送过去吧。”

　　丹川欢欢喜喜应下，将几人重新送回雪山脚下，雪山的雪化了大半，露出内里黑玉般的质地，丹川打开秘境大门，几人即将离开时，丹川忽然道：“你们还会回来吗？”

　　温敛意回头，风吹过高山之巅，吹去即将融化的雪，和千年不朽的石，这里几百年来一直这样寂寞，无论是谁，都不会长久停留。

　　他生出一种遗弃小狗的错觉。

　　“或许……我也不知道。”
　　他不想给一个做不到的承诺，给对方不必要的期待。秘境隶属元清宗的管辖，若不是钻了大比规则的漏洞，这次他也来不了。

　　“这样啊。”
　　丹川的声音低下去，它看着这几个人人族的背影逐渐远去，沉寂已久的记忆中，浮现出相似的情景。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它也是这样看着，看着那群勾肩搭背，嬉笑着的人来来去去。他们大多都走了，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是去哪里了呢？

　　是多么遥远的地方，才会再也不回来呢？

　　它想不明白人族的事，只能一直一直等下去，等到记忆模糊不清，忘掉声音、画面、容貌，沉睡后再苏醒，然后再沉睡。
　　漫长的时间，了无尽头。
　　踏出秘境的最后一刻，温敛意回头看了一眼，秘境的风停了，安静如初。

　　***

　　雪山的秘境大门通向兰都，位置距离温敛意和贺遂昭曾经落脚的客栈不远，三人告别后，立刻赶回宗门，温敛意和贺遂昭回了客栈。

　　小客栈和他们离开时的情况差不多，人不多，老板在柜台后头翻账本，小二坐门槛上晒太阳打瞌睡，觉得眼皮子一凉，阳光被挡住了，一个激灵醒过来，大喜：
　　“二位仙君！这是回来了？！”

　　贺遂昭熟门熟路往楼上去，随手丢枚金子到老板怀里：“包客栈。”

　　“得嘞！”

　　进了一次丹川秘境，得到的信息比想象中更多，其中最大的收获，莫过于知道了傀儡蛊这条线索背后隐藏的真凶。
　　可惜的是，李怀真并非普通人，说杀就能杀。眼下云岑和众多仙官齐聚元清宗，加之元清宗本有仙胎资质的长老，还有众多元婴修士和此刻聚集到宗门的各家长老们，单他们两个应付不来，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我会将这件事告知姐姐，她来出手，不会牵涉到你，”贺遂昭慎重道，“你终究是个仙族，如若参与到杀李怀真里，一旦被发现蛛丝马迹，仙庭定不会放过你的。”

　　温敛意明白。他没忘记，在这个世界，仙族是禁止对人族动手的，更禁止勾结魔族，这两样哪一件被发现了，他都吃不了兜着走。今日和云岑在密境中见到，已经很难说清楚了，回头还要找个借口掩饰。

　　贺遂昭拿出信纸给贺遂褚写信，温敛意坐在窗边，膝上摊着白册，窗外树影娑婆，金色的阳光穿过树叶缝隙，落在他的颈侧、小臂和指尖。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停在雨的对话上。

　　“我还是觉得奇怪。”

　　贺遂昭送去信，接话道：“奇怪什么？”

　　“李怀真为什么真的和三界末日挂钩吗？”温敛意把现有的线索重新梳理一遍，揉揉眉心，“我们得出这个结论的原因是原书埋藏了傀儡蛊的线索，傀儡蛊指向李怀真……但是，如果李怀真真的是导向三界末日的真凶，为什么作者不直接在书中写出她的名字呢？”

　　他始终没有明白，如果作者想要透露末日的信息，为什么采用这么迂回的方式，李怀真的名字甚至没有在原书中出现过。

　　“难不成李怀真也可以感知到书写自己名字的人？作者为了避讳才没有点明？”温敛意不理解。

　　贺遂昭的动作顿住。

　　温敛意继续猜测：“当然，也可能是我们原本的推断有误，毕竟重合点的暗示只是我们自己的猜测，要么……哎，你去哪？”

　　短短几秒，无数情境和线索在脑子中迅速过了一遍，贺遂昭道：
　　“走，去元清宗……这事儿还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