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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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看不见法阵，不知道自己在石窟里。”
石满心：“是石柱的原因吗？那些石柱到底是什么东西？是阵眼吗？”
赵则赫道：“这些石柱只是监视点，破坏掉它们，阵依旧在，还会复原的。”
“监视点？”
温敛意回头望了一眼，高大的石柱在黑夜中伫立成一线沉默的阴影，复杂的纹路在闪烁着细密光点，仿佛阴暗偷窥的监视器。
让人毛骨悚然。
赵则赫猜测：“有的共生阵是以活物为阵眼。如果这是魔物设置的阵法，那么，它很有可能将自己设置成阵眼，杀了它，我们就能出去。”
“还是按照秋子期的法器指的目标走吧，”赵许宁手握一只怀表式样的法器，指针的位置有光斑亮起，“前边魔气很浓。”
他们离开皮影戏场，继续追着浓郁的魔气，跟到庆典队伍之中往前走。
温敛意对魔物没太有概念，他只知道原书里的魔尊很强，但是全书只出现了他一个魔族，作者没有写到其他魔。
“可能是魔尊吗？”
几个人顿时一停。温敛意察觉到气氛突然僵下来，就在他反思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时，石满心答道：“禁忌之地的封印遇强则强，大魔是不可能出来的。”
赵则赫也答道：“每年仙界都会有人下界来稳固结界，顶多跑出来一些因为太弱反而可能被结界漏掉的小魔物。人间界已经很久没遭遇过大魔入侵了。”
温敛意后知后觉意识到，以人类和仙族的立场，自己称呼“魔尊”是很奇怪的事，她们都是叫“大魔”的，没有尊重和敬畏，就像称呼什么大型兽类一样，充满了厌恶和反感。
看来人族和魔族之间的矛盾，深重的难以调和。
走在前方的赵许宁没有出声，安静地当导航，置身事外。
他从善如流改口：“小魔物可能设置下这种阵法吗？“
“像褐披鬼这种小魔物，初生形态很弱小，随便一刀都能杀死，但在逃出结界后，吃的人多了，也有可能成长为堪比大魔的魔类。”石满心解释道。
“前边魔气越来越浓了。”赵许宁擦一把额头的汗，又喝下一瓶止痛散，她带的药有限，如果在出去前喝完了药，自己可能会被体内魔气和灵力冲撞的疼痛生生折磨死，必须尽快出结界。
“就在这里了吗？”
几个人停下脚步，眼前是一方硕大的石台，石台子上停着六个装饰极为华丽的红轿子，轿子周围，围着六位身着不同款式红嫁衣的戏子，在上演六女嫁海神的戏曲，戏子唱腔婉转，正演到六人告别的桥段。
“看来庆典的开场都是这个戏。”
等演到出嫁的环节，这六个人念完唱词，表达了嫁海神的决心后，却没有上轿子，反而一转头，下了台。
偌大石台子上，孤零零的只剩六顶红轿子。
石台的另一边，正对洞窟的出口处，黑潮席卷海水的腥气扑打岸边，浓重的雾气蔓延进来，雾气的深处，什么也看不见。
周围的人群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目光灼灼地盯着石台上六顶红轿子，只见雾气逐渐吞吃石台，那六顶红轿子，就在众目睽睽下，悠悠飘向半空，排成一串，晃晃悠悠向洞外飞去。
台下的人激动的喜极而泣，一双双眼睛里倒映着飞起的红轿子，他们看见了庆水镇挺起腰杆生存的希望，看见了不被修士欺压的未来，憧憬的瞳孔禁不住热泪盈眶。
赵许宁手里的怀表闪烁的更厉害，温敛意一眼不错地盯着轿子，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倒不是轿子会飞这件事，这个世界里宫殿都会飞，轿子会飞也不稀奇，是……
他盯着轿子琢磨。
是哪里不对劲？
一阵海风吹过，金线缀珠的凤绣轿帘让阴恻恻的海风掀起一个小角，仿佛浓雾深处面貌不详的海神，迫不及待要见见自己素未谋面的妻子们。
温敛意的瞳孔剧烈紧缩。
“不……不对！”
几人在雾气中寻找魔物的踪影，听见温敛意的声音，立刻看过来。
“怎么了？”
“轿子里……”那一瞬间，温敛意真希望是自己看错了，“轿子里有人！”
石满心毫不犹豫，立刻御剑凌空，追向轿子，温敛意微微一愣，慢半拍想起御空诀，紧随其后，两人飞至空中拦住红轿，掀开轿帘，只见只容得下一个人独坐的小轿中，赫然坐着一个人。
不，已经不是一个人的形状了。
那人四肢显然被扭断，不自然地向后翻折，呈现极为恐怖的扭曲，脖子歪斜着，张着嘴，但是没有舌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身披华贵嫁服，甚至脸上还精心画好花钿，描好了眉，颈骨扭曲成奇怪的角度，眼珠外暴，布满血丝，溢出恐惧而绝望的泪水。
赵则赫带着姐姐御空飞来，见到这一幕，惊得后退半步，差点跌下空去。
“这不是庆典……”石满心低低道。
“你们是什么人？！”
“干什么！”
石台周围围观的群众们发出愤怒的声音，他们用手里能砸的东西都砸过来，但是凡人终究触不到高高在上的修士，尖锐的叫骂声和抛掷的物品连他们的衣摆都触不到，又砸回镇民自己身上。
“松开轿子！不要打扰新娘！”
“你们这群外乡人，难道想惹怒海神不成？！”
“滚下来！”
“滚下来！！！”
——是活祭。
温敛意站在空中，低头望见脚下一张张愤怒叫嚣的脸，觉得浑身血液一点点变得冰冷。
是啊，想想就知道了，尝到了祭祀海神甜头的人，当然不会善罢甘休。或许最初的六个新娘是自愿，但是往后的祭祀，上哪找自愿赴死的新娘呢？
那就只好自己打造了。
想要逃，就打断胳膊，咒骂哭喊，就剪掉舌头，总归只要能送给海神，完成这次祭祀就好。
这是一场，众人默许的，众目睽睽下的谋杀。
“大胆！你们居然敢冒犯海神！”
有人怒喝一声，随手拿起一旁摊贩剪花纸的剪刀，瞄准空中的人影笔直丢过来，那人手又稳又准，尖利锋芒冲着温敛意后背直直扎去！
“当啷！”
金属碰撞声在空中火花般炸开，温敛意猛地回神，挡在他身后的是道熟悉的身影。
“沈晔？！”
没想到闹出这么大动静，同时吸引了沈晔和秋子期的注意。
“总算找到你们了，”沈晔收起断刀，回头看了一眼，被轿帘内的景象震惊，不忍地移开目光，“现在怎么办？把她救走吗？许宁，你是不是还有续经脉的药……”
赵许宁松开轿内人的手腕：“她已经死了。”
颈骨和脊柱都是断裂的，内脏也多有破损，很显然，下手的人没打算让她活过今晚。
几人齐齐沉默。
就在他们说话间，其余几顶轿子已经悄然飘远，直到海上尽头，被层层迷雾笼罩，再看不见踪迹。
“这雾气有古怪，”沈晔敏锐察觉，“不能贸然出海，先找地方躲一下。”
“不能在这落地，带着轿子一起走。”底下民怨沸腾，石满心当机立断。
温敛意立刻施障眼法，浓重的雾气凭空显现，遮挡住几人的身形，隔离开地上的人群，但也阻挡了几人的视线，一片晦暗不清中，叫骂声越来越激烈，秋子期急中生智，用千叠化成一只纸鸟，在前方引路：“那里人少，可以暂时躲一躲……从这边走！”
大雾弥漫，镇民睁眼却仍如同身在迷蒙黑夜，看不清光亮，嘈杂晃神间，一众人到镇子最边缘的地带，此刻人烟寥寥，灯火稀落。几人生怕这里还有人，往更边缘的山坡上躲了躲，能够俯瞰小半座镇子，一有动静，他们可以立刻做出反应。
秋子期扶着轿子落定，温敛意已经没有勇气去掀开轿子帘。
赵则赫愤怒地握紧拳，气得浑身发抖：“如果不是宗规不让对普通人用灵力，我一定、我一定……”
“你要屠镇吗？”石满心冷冷开口，“你就算能把这里的每个人都杀了。只要有人还活着，只要还有人想不计代价地成为修士，往上爬，这类事就永远不会停止。”
“就算没有活祭，也有把人当炉鼎的，拿人炼人丹的，还有药人……不止是这些凡人，修士里不择手段的难道又少吗？”
追逐权力的路上，从来不缺从人退化为禽兽的故事。
赵则赫睁大眼，他长在宗门看护好的象牙塔里，被教的君子守法、克己复礼。第一次出山，兜头撞进人世间不可直视的部分，撞懵了头，“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为了改变自己的资质。”
“可资质是改变不了的啊！”
“是啊，修行的资质一出生就确定了，是变不了的，”赵许宁苦笑道，“你能走到哪一步，看的就是天命允许你走到哪一步，但越是这样，越是有人不甘心。”
温敛意愣住：“改变不了？”
赵许宁解释道：“人不像仙族，仙族是先天灵气蕴养化生，天生灵力，修行不受资质限制。人能不能修行、能修行到什么程度，一开始就由天生的资质决定了。”
一开始就决定了？
“所以人族会在小的时候统一测资质，没有资质不能修行，是普通人族，最好的资质是元婴或者金丹，这种一旦发现就早早被各大宗族收为内门子弟精心培养，次一些的，结丹也算不错，在一些小的宗族门派也会得到重用。结丹以下就比较普遍了，最多在外门做点跑腿打杂的工作，帮忙管理人间界。”
温敛意试图理解：“资质，就是修行上限的意思？”
他想起来，按《神劫》里的设定，普通人没有灵力，修士才有，修士最高能修到元婴，和初成境的仙族相等。想再更进一步，就需要褪骨转成仙胎，晋升仙界再继续修。
而仙族天生有灵力，最低级的仙族就是初成境，等同于人族元婴，什么也不做就有充沛的灵力和数百年的寿命，吃喝不愁，享乐无边。可以说一出生就站在人族的终点。
有些东西生来就决定了，或许很不公平，但公平这种事本就是人的想象，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
就像有的人天生是运动健将的资质，有的人却生来残疾甚至无法站立，有的人过目不忘智商超群，有的人却需要百倍刻苦，也未必能考到同样的成绩。
石满心道：“说到底，这些法子都是歪门邪道，不可能有用的。不然人界早就乱套了。”
“没有人管吗？”温敛意问。
“管得了事，管不了人心，”沈晔摇摇头，“每年宗门处理这种事，不说几百，也有几十，这还只是报上来的。”
说完，似乎觉得这话有些偏颇，补充道：“不过，大多数人，也不是这样的……总有人执迷不悟罢了。”
石满心打量温敛意的神色，“温仙君，你看皮影戏的时候，是不是觉得这群人很可怜啊？”
温敛意没有答话，他的确是这么觉得的。
石满心嗤笑：“你以为他们平时被人欺压，就是好人了？只不过没有欺负别人的机会罢了。站起来痛骂畜生，自己就变成圣人了，成了圣人，就算杀人，也是冠冕堂皇的。其实他们和欺压他们的修士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没机会害人罢了。”
温敛意蹲下身去，手掌抚地，脑袋低垂，不想抬起来。
他觉得，他有点不喜欢这个世界了。
“将人埋了吧。”
赵则赫心口堵着一块石头，咽也咽不下去，堵得他整个人都要炸了，他蹲在坑洞边，帮忙用手刨洞，他想起自己看皮影戏时的义愤填膺，戏台下听众热血沸腾的脸和眼前人痛苦的死相重叠在一起。眼泪默不作声流下来，“啪嗒啪嗒”滴在地上，呜咽声逐渐渗透进黑夜，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怎么会这样啊……为什么啊……”
为什么这世界这么复杂？黑不是黑，白不是白，以至于少年纯粹又冲动的爱和恨，看起来莽撞而愚蠢。
饶是赵许宁一介医修见惯了生死，也看不得死状如此凄惨的尸身，她答不了到底凭什么，只能轻轻抚摸弟弟的后脑勺，不忍地别开脸。
沈晔倒是见惯了这种事情，她常年奔走在任务前线，比这再惨烈的场景也见过不少，早过了不知世事的年纪，柔软稚嫩的心被磨出厚厚一层茧，能被微弱的阳光震撼，却不会被深重的黑暗动摇。
她只是叹一口气。
“他们这是通魔，等出去后，向宗门禀告这里的事，他们会被制裁的。”秋子期干巴巴挤出一句似是安抚的话。
说完，他自己也知道这句话的无力，闭上嘴，不再吭声了，拿出千叠折出一只鼹鼠，跟着一起帮忙挖坑，石满心在储物空间里寻找有什么能充当棺材的东西，
几个修士一起挖坑，速度快上不少，他们没有商量，却不约而同地竭力把坑挖的平整些，好像这样，睡在这里的人就会更舒服点。
今夜还没过完，雾气中那只大魔还没现身，他们成了全镇的敌人，自身生死存亡亦在旦夕，但是认真挖坟的样子，像在做什么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赵则赫最后抹了一把眼泪，把外袍脱下来，郑重铺平在坑底，努力垫软一些。
“好了，把人放进来……”
石满心回头，身形定住。
赵许宁劳累后，觉得身体有些力不从心，依靠着弟弟歇息，“怎么了？”
石满心一字一顿：“尸体，不见了。”
几个字撞钟一样狠狠撞击人的后脑，抨得人眼前一黑，心脏几乎停滞，他们同时回头，地上空空如也。
轿子不见了，地上的尸体，也不见了。
不知何时，冰冷的迷雾从镇子另一端蔓延而来，细腻的水珠粘在皮肤上，像水蛇的信子嘶嘶舔过，树叶细细簌簌，如同刀刃碎碎敲击案板，风越来越大，抚摸过人的脸颊，风中好似有人含笑的叹息，悠悠荡荡，握住人的心脏，冰冷瞬间扩至四肢百骸。
远处浓雾里，飘渺的打更声悠悠传来，在静谧的深处，荡起一层层涟漪：“子时已过——平安无事——”
所有人遍体生寒。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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