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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七十五章 ...

  •   水滴声一滴、一滴,回声空荡安静,像是很多年前某个睡不着的雨夜,雨水滴落窗台的声音。

      过去多久了?

      温敛意努力想抬起眼皮,但是竭尽全力,也只能睁开一条模糊的缝,意识混乱间,他还以为是往常哪个起不来的早上,大脑昏沉不受控制,闹钟可能就在手边。逼着自己试图动起来时,牵连出一串警告的叮当声响,牵动一连串回忆涌入大脑。他才慢腾腾想起,自己是被抓了。

      浑身骨骼被银色的钉子刺穿固定,连一只指节都无法移动。疼痛到达一定阈值,浑身的血液逐渐变热,好像启动了某种保护机制,隔绝了他的痛感,以至于他现在浑身麻木,连正常的触觉都无法感知,只能感受到沉重的压力,压制得他无法动弹。

      浑身钉入钉子,想想也知道多痛。温敛意很感谢这副身体的自保机制,让他少受了很多罪。他听了一会儿,发现水滴声不是从别的地方传来的,就是从他自己身上。

      血滴沿着撕裂的伤口汇聚成流,一滴一滴落在整洁的地面,汇成小小一汪。不用看也知道,他的衣服肯定被血染透了。胸口魂印用了特制锁链层层封印,切断了联系,却谨慎地没有破坏魂印本身,以免魂印另一端的人有所发觉。

      锁链的一端勾着肋骨,沿出来的部分陷进胸口皮肉里,烙出焦深的颜色。锁链下,魂印的纹案隐约黯淡。

      等他死了,魂印会彻底灰下去吧,那个时候,这具身体的生命也就结束了。温敛意的神思不受控制地胡乱飘荡,记忆碎片重叠,悲伤、痛苦、后悔和绝望等情绪混杂在一起,沉淀成一股浓重的、要将人拖拽下去的力量,直至万劫不复。
      就在坠落的前一瞬间,锁链晃动的清脆声响起,将他的思绪拉回清明,温敛意一时晃神,忽然想,贺遂昭现在在做什么呢?

      魂印被封,贺遂昭感受不到他现在的状态,同样的,温敛意也感知不到贺遂昭了。习惯了心率和情绪同频陪伴,乍然切断,就像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让他无所适从。

      这样一个普通又莫名的念头让他的头脑瞬间清明起来,属于学生温敛意和仙族温仙君的两段回忆骤然清晰,泾渭分明,温敛意于回忆的深渊蓦然回首,发现好像自己的这两段人生都挺失败的,先是家破人亡,莫名其妙穿越,后来连穿越的原因还没找到,就被抓住了,临死也没弄明白,自己为什么遭遇这一切。

      他好像是个提线木偶,永远只是按照外界给出的一点点线索,按图索骥,摸索着前行,走向某个规划好的终点。稍微一点出格,就能将他的整个人生完全打乱。从前上学时是这样,现在穿越了还是这样,他一直没有变过,一直是那个因为眷恋温暖而恐惧失去的温敛意,在别人的羽翼下祈求一点依靠,从前是依赖着家人,后来,是紧抓贺遂昭不放。

      但这些眷恋也只是一种恐惧失去的本能而已。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想要什么,他没有能够点燃生命之火的强烈渴望,以至于面临死亡时,也只是感到由衷的疲惫而已。

      “还活着吗?”
      “活着呢,果然像陛下说的一样,他的血能保他不死——真是妖孽。”

      声音由远及近,模糊的探讨声里夹杂着说不出的厌恶,温敛意感觉到自己手腕的镣铐被解开,两个仙官将他押送进云舟,驶向某个地方。

      “仙界几百年没有出过需要启动刑场的仙族了,咱们今天也算是开了眼。”

      “哎你说,这么大的事儿,仙帝会不会来刑场观刑啊?咱们可得好好表现,说不定得陛下青眼,能做个随侍,也算平步青云了。”

      “区区一个通魔的叛徒也能劳动仙帝陛下?当然是云岑仙尊代为观刑。你何时见过陛下离开过云上仙宫了?”

      闲言碎语忽近忽远,仿佛翻涌的思绪忽明忽暗,时而混沌时而明晰,直到意识再次回笼,炽热的阳光打在身上,喧嚣声如海浪般扑打而来,低下头,手腕被拷在沉重的镣铐上,镣铐另一端钉在地面上,他跪在一片繁复的阵法上,一股股灵力在刻痕间游走,像是逡巡底盘的灵蛇。

      真的要结束了。温敛意合上眼,不想去看刑场另一端无数注视的目光。

      真是狼狈的收场,潦草至极,可能穿越没系统就是这个后果吧。
      毕竟,他不是什么天纵英才的主角,没有人见人爱的光环,只是个因为家庭变故放弃原本理想,在和平时代也需要努力挣扎求生的普通人而已。

      温敛意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逐渐拉长,犹如秋季即将止息的最后一丝风,干涸的肺部仅剩最后一线微弱的进气,仿佛悬空的蛛丝,维持着仅剩的生命,随时可能断裂。

      “嗒、嗒、嗒。”

      脚步声缓慢,由远及近,短短几步,走得停顿而犹疑。

      是谁来了?

      石满心停在三步开外的地方,看着眼前血淋淋的人,大脑一片空白。

      真的是温敛意?

      不是重名,没有误会,真的是她认识的这个温敛意……可怎么会是温敛意?

      刑场的喧嚣、杂音和无止息的风,于一刹那停在耳边,石满心听到自己咚咚作响的心跳,被重重锁链禁锢的人影和回忆中的笑颜交叠。

      温敛意通魔?

      石满心觉得这个世界有些荒诞。

      “你就是石满心?”刑场的仙官验过她的身份,有些不可置信地瞥过她腰侧锈迹斑斑的古剑,让开道路,催促道,“动手吧,别耽误时间了。”

      “动手……杀他吗?”石满心艰难开口。

      仙官看也不看:“不然呢?今日刑场只有这一个罪犯,杀了他,你就可以去领赏了。”说完他努努嘴,“云岑仙尊就在那儿观刑,你随他去白行天的灵池脱换仙骨……往后,就不必回元清宗了。”

      石满心抬起头,四周高高垒起的看台上,聚集满观刑的仙族,不用仙官特意指出,她也能一眼认出云岑的位置——密密麻麻的看客里,只有他的四周一片空荡,无人敢靠近。

      看台的位置太远了,她看不清云岑的神情,但总觉得他也在看着这里,静静地候着,等一个尘埃落定的结局。

      仙官退下刑台,只剩石满心站在原地,刑台忽然辽阔起来,她一步一步向前,只觉得自己走向的并非是温敛意,而是人生的分岔口。

      人生真的很薄啊,薄到几步之遥便能翻天覆地。而这区区几步,却需要透支全部的勇气,才能够迈出去。

      石满心站定在温敛意旁,半晌酸涩开口:“又见面了……温仙君。”

      温敛意好象没听见她的话,也好像听见了,但是实在动弹不得,所以无法回答。他每个骨节都被钉入银色的锁魔钉,钉子以锁链相连,锁链赋予封印魔物的禁制,触及肌肤的一面有如同火焰烧灼的温度,在皮肤上烙下焦黑的印记。

      重重压制,只为将他禁锢原地,连临死前的叙旧也做不到,石满心本来想说,谢谢你救了赵许宁,也谢谢你救过我……两次,但是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听起来就像恩将仇报。

      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啊!温敛意通魔,通魔是什么罪?根本不可能有活路的!若真要怪,也是怪他不应该通魔!

      魔物罪大恶极,通魔本就该死,他是个罪人……她也没得选啊。

      石满心将手搭在太阿剑上,灵力缓慢注入剑身,锈斑之下,光芒隐现。

      无数声音在她心里叫嚣——动手吧,他天生好命才能投个仙族的胎,却自寻死路投靠魔物。人人要他死,这是他咎由自取。自己只不过是,只不过是……只不过是动了手而已。就算她不动手,他也没活路了,与其再被这些禁制折磨,还不如她给他一个干脆。

      “铮——”长剑出鞘,剑光如水,剑身一刃两面,一面映出石满心犹豫的眉眼,一面映出微弱呼吸的仙族。

      只要一剑,她就可以迈入仙界,可以真正唤醒太阿剑,更上一层,就有机会真正被尊称一声“剑尊”,将那些所有看不起她的人踩在脚底下。

      剑刃拔出,却迟迟无法斩下,石满心第一次感觉到太阿剑这么沉,沉到自己好像拿不起来。

      “石满心,行刑啊。”台下的仙官催促。

      石满心使劲浑身力气,剑刃抬高一寸,她在心里告诫自己。温敛意本来就要死了,我需要这个机会,这理所应当,没有问题。无论如何,不要同情他,这是一个通魔的罪人,若是有半点犹豫,都只会牵连自己……

      可是剑迟迟斩不下去。

      “石满心?”
      台下的仙官失去耐心,观刑台上,议论声起,石满心知道不能再拖了,可是手好像不听使唤,催促声越急,她越是难以下手,僵硬得动弹不得,好像一种比头脑更原始的本能在抗拒着她的决定。就在这时,一道微弱的声音有如落叶拂地般,飘落她耳畔。

      “你动手吧。”

      声音嘶哑,几乎不成形。

      石满心蓦地瞪大眼,不知何时,温敛意醒转过来,他好像很疼,连笑都勾得勉强,目光涣散,无法聚焦。

      “没关系……你动手吧。”

      说不定我死了之后还能回到原本的世界呢……事已至此,他不能寄希望于让一个小女孩儿与这么多境界远超过她的仙族叫板,这种事连他自己都做不到。

      看把小姑娘为难得都哭了。

      但这些话说不出来,肺里的血涌上来,呛得他根本说不出成型的文字。粘稠的血沿着唇角滴落地上,和石满心滚烫的泪痕混在一起。

      “石满心,你在犹豫什么?!”台下仙官厉声呵斥,“为什么还不动手,还没想清楚吗?”

      白晃晃的剑刃停在半空,石满心满面泪痕,恍然回神,喃喃道:“不……我想清楚了。”

      言语道断的一霎那,混沌的头脑中有如雷电骤闪,万物分明,石满心乍然清醒,浑身灵力有如狂风怒浪,咆哮着灌入太阿剑中,锋利的剑身自上而下猛地劈下!金属相击的声音炸在耳边,仿佛千年前的巨龙苏醒,咆哮腾空。

      温敛意只觉得身上骤然一松,紧接着丁零当啷的声音响起,是锁链坠地的声音。他忽地睁开眼,重重束缚的锁链碎了一地,被压制的灵力正在以缓慢的速度回流进心脏的位置,聚集起小股灵力漩涡,对抗扎进身体的钉子,尖锐的钉头隐隐开始松动。

      “刚刚那一瞬间,你是不是以为我要杀你了?”

      石满心抬起头,擦干脸上的泪痕,动摇的神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几近冷漠的决绝。

      “你不是说过吗?只有活下去,才有可能改变一切。你自己倒是这么做啊!”

      短暂的回忆交叠,这好像是他曾经在庆水镇和赵许宁说过的话。他告诉被魔毒侵蚀的小姑娘,只要活下去,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所以无论再痛苦都不要放弃。

      如今,这句话迈过重重人海和波折的时光,回到他自己身边。温敛意微微怔愣,微弱到近乎泯灭的光芒重又点亮。

      “你不是说心性不以族群分吗!你证明给他们看啊!”石满心几乎是嘶喊着说出这句话。台下的仙官愕然大怒:“你疯了——”

      “我的剑,绝不对手无寸铁之人!”

      石满心双目赤红,提剑站起,她转过身去,背对温敛意,面对观刑台上成百上千哗然仙族。她心里冷静清楚地明白,今天要死在这里了。但是就算死,她也没办法杀一个自己根本不想杀的人。

      “你知不知道他和魔物串通,犯下了多大的罪孽!”

      刑台之上,半圆形的结界霎时间电闪雷鸣,阴云密布,云层之上雷声轰炸,是仙官引动了刑场预备的阵法,要将她就地处决。危机之时,石满心被这句话逗笑了。
      好冠冕堂皇的话,人族受到的压迫又何止来自魔物!?你们这群高高在上的仙官,将人族的性命玩弄于股掌之中时,可曾想过一个罪字?!

      “倘若是别人,我未必信得过,但若是温仙君这么做,必有温仙君的道理。”

      一个几次三番救他们这些微不足道的低阶修士的人,被千夫所指时依旧以最大善意对待将要杀自己的人,能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啊?
      比起温敛意,难道不是这些视人族性命为筹码、摆上桌与魔物对弈的高贵仙官更可怕吗?

      “你们以为,一个仙胎人族的名额,就可以随意拿捏人族供你们驱使,是吗?别太小看人族了。”

      一声雷鸣,电光当空劈下,声音响彻上空,雷霆之威有如天罚,石满心丝毫不惧,扬起手臂,挥剑抵挡。白色剑光与雷电对击,迸射出耀目的璀璨光辉,灼痛人的眼睛。

      “剑刃所指,必是我心所向!此心所向,纵是千夫所指,亦不回头!”

      她的剑只会跟着她的心走,她永远都是当初那个拔出太阿剑的石满心,一颗赤诚之心,不受高压强迫,亦不会为利诱低头。这一点,绝不会变。

      剑啸长吟不止,嗡嗡颤动,迸射出万千刺眼的灵光,犹如匍匐的猛兽,嘶吼着抵御阵法的攻击。刑台上,翻涌的风吹起少女的发,冷厉眉眼浓得有如山雨欲来的乌云,她已心怀死志,不愿后退半步。

      “温敛意!当初你信赵许宁一次,现在我也信你一次,站起来!就算死……我也绝不坐以待毙!”

      从高高的刑台下望,众多仙官有如嗅到腥气的蝇虫,呼啦啦聚集过来,有人大声威胁道:“你想好了!不得仙胎,你永远没机会唤醒太阿剑真正的力量,你要让这把剑失望吗?!”

      万千雷光聚于一点,涌向刑台上单薄的身影,被细长的剑身饕餮般吞没,石满心冷眼睥睨:“少说这种恶心人的话,我修道,可不是为了满足谁的期望。我修道为的就是我自己!如果非要做这种事才能唤醒剑……那这把剑,配不上我!”

      她抿紧嘴唇,目光锐烈,半步生死之间,孤注一掷的绝望与压力下,她认清了一个事实——
      无论如何,她无法背叛自己的心。

      雷鸣加剧,天地间风云涌动,好像盘古重开天地,又或天谴骤降,整个世界的雷暴汇聚于此一方狭窄刑台上,洪荒巨兽般的咆哮倾力砸下,刺目的光芒泼洒出去,泼得人眼前耳边都是一片浓墨重彩的眩晕。
      观刑的仙官已经赶至刑台外围,但他们没有直接动手,因为刑台的法阵极其暴烈,一旦发动,不分敌我,误入者也会身死当场,他们只能在外围进行远程辅助。

      众多仙官严阵以待,刑台之上,烟光未消,五感被暴烈的雷电剥夺,石满心的大脑都是麻的,只有持剑的手腕传来的刺骨酸痛提醒着她,自己还活着。但是雷暴的力量还在蓄积,她觉得这把剑要支撑不住了,即将溃败之时,一声清脆的、好像骨骼松动的声音突兀响起,清脆地仿佛就响在她耳边,把剧烈的雷暴衬托成了背景音。

      紧接着,一声疲倦的叹息响起。

      “呼——终于等到了。”

      雷电的暴击下,太阿剑周身朽烂的锈壳一寸寸崩裂、弥散,露出底下完好如新的银白色剑身。仿佛聚集云层深处最闪耀的雷电,又或凝聚了万年的冰雪,剑身的纹案流畅精致,仿若天成。

      “我真是……等你太久了。”

      手中忽地一轻,剑身凭空消失,下一刻,身后传来倦怠的说话声,石满心愕然回首,只见身后站着一身着神族时代服饰的男子,发如霜雪,目若银星,抬手成阵,无声吸纳万千雷电,于掌中骤然紧握,一声碎裂的声音,法阵轰然碎裂,万千碎片飘雪般落下。

      太阿剑低下头,冷漠的双眸与石满心刚好对上,冰霜般的眸子中透露出满意的神情,他欣然开口:
      “太阿剑需要的,不是为了所谓的不甘心或优越感而不择手段向上爬,最终只能沦为旁人傀儡的工具。而是能够以赤诚之心主宰剑道的主人。”

      说罢他环顾四周,烟尘散去,成千上百仙族层层环绕,他们或惊讶或警惕,浓烈的敌意酝酿着下一场雷暴,刑场之外杀机四伏。

      而太阿剑眉梢微挑,语气居然有些怀念:“你果真没让我失望,这个场面,才配得上上古神剑继承者。”

      石满心震惊地没有回过神,这是什么,剑变成人了?
      “你……”

      太阿剑轻笑一声,微微弯下腰,伸出手臂,手心覆住石满心的手背,是一个合力持剑的姿势。他的目光横扫周遭围聚而来的仙族,语气恭敬,又饱含期待:“我真是太久没有好好玩一场了——要解决的就是这些东西吗?请下令吧,主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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