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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乾隆御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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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夔纹小鼓沉甸甸压在典当行柜台绒布上。
油亮的黑漆鼓面残存两道细长刀痕,深及内膛棕红梨木胎骨,刀痕交汇处正对着中央太极鱼纹饰。
经纪人的爪牙捏着鼓锤柄敲打台面:“万历年货?盒盖虫蛀孔比米粒大,凭这破东西抵八十万利息?”
祁砚默不作声抽出工作证,指着拍卖年鉴彩页的同类小鼓成交价,三百七十万港币。
典当师嗤笑推回鼓盒:“您这鼓膛蒙皮都霉透了,刀痕里头生绿毛,修复费够买半只新鼓。”
经纪人斜睨着发霉鼓腔,抓起鼓槌冲刀疤豁口狠砸,鼓腔闷响如哀兽低吼,一道细微裂痕应声在梨木胎骨绽开。
“算三十万利息抵销了。”爪牙抽走当票拍柜台。
祁砚捏紧鼓锤转身离去,漆面在冷汗指间滑腻发黏。
鼓盖内衬暗格里藏着的,正是韩炜涂抹蓖麻毒的绢片。
这鼓原是沈素心当年陪嫁,装过染毒舞鞋的遗物。
……
恶臭弥散在车库隔间。
季临右臂楠木支架因霉菌滋养泛出灰绿斑点,支架紧贴创口处的牛皮闷着黄红污脓。
他僵硬的五指被铜制轴承死死卡住动弹不得,无名指与小指卡槽深处,几根楠木倒刺已扎进腐□□隙,随脉搏阵阵搏动发疼。
深夜三点,钻骨痛感将季临剐醒。
他摸索到备用锉刀,颤抖的左手凑近卡槽刮除霉斑。
锉齿却误刮上肿胀腐皮,溃面猛然撕裂,脓血裹着绿霉喷射出来,溅污床头《锈色琴键》谱稿。
季临嘶气,抓过消毒棉猛按裂口,棉团瞬间吸饱粘液胀成肉冻状。
剧痛中他操锉刀狠撬卡槽倒刺,楠木纤维在刮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仿佛在刮自己的骨屑。
“别动!”祁砚打灯冲进车库。
强光下创口惨不忍睹:刺入腐肉的倒刺随刮擦撕裂更多筋膜,筋膜层下肌束挛缩成紫红肉条。
“支架得拆,伤口深度感染。”祁砚取出专用镊想夹倒刺,季临暴吼撞开他:“拆了支架……手直接废!”
左手捞起榔头猛击支架转轴,铜轴崩脱飞出撞墙,支架在大力冲击下豁开条缝,三根卡槽倒刺随楠木断片弹落床单!
……
省级手外科清创室弥漫刺鼻气味。
主治医钳起块黑绿腐肉扔进弯盘:“支架木料劣质,霉菌毒素侵蚀导致肌腱纤维化坏死!”
他剪开支架粘附的皮肉时,筋膜下赫然露出灰白色钙化物,像骨刺深扎肌腱,神经毒素引起的异位骨化。
“肌腱炎晚期必须手术剥离钙化物。”
主任指着季临剧颤的右臂,“术后恢复期……你这手连勺子都握不住。”
季临盯着诊室电视新闻:祁砚为明代小鼓与鉴定师争执的偷拍影像正热播。
#古董商伪造文物抵债#标题刺目。
他猝然抠紧创口,脓血涌过腕骨锈色疤痕。
那是五岁被韩炜按头撞鼓腔撞出来的旧伤,如今撕裂似在灼烧。
康复中心玻璃门外聚满狗仔。
临时聘请的护工将护理报告塞给祁砚:“体温三十九度八,切口持续渗脓,吊水手背全肿了。”
病房单间内,季临用能动的左手抓起订餐叉,叉尖扎进支架木缝,挑弄扎入肌肉的霉斑木屑。
一个穿志愿者马甲的女人凑近拍照,画面被祁砚撞见。
第二天晨报登出#钢琴家病中自残泄愤#配图。
……
典当行催债电话撞碎晨光。经理吼声炸在听筒:“明鼓修复款加仓储费另算三十七万!”
祁砚捏着鼓盒,刀痕霉斑深处渗流腥黄汁液。
他用修骨刀剔除霉烂蒙皮边角,一股恶臭猛然溢出,夹层里竟蓄满黑色尸蜡。
蜡心包裹着的半截骨头,随刀尖滚落桌面:一枚人类指节骨,骨质疏松处嵌着褪色的紫鸢尾花碎金箔。
季临的血骤然冻结。
那是母亲私章戒指上的花饰……
韩炜剁下的,居然是母亲弹琴的无名指!
尸蜡气味混合童年被强灌的药汤记忆,绞得季临伏床呕出绿胆水。
祁砚抄起黄花梨木屑堵住尸蜡裂口,混蜂蜡烘化填补刀痕。
季临呕声中听到祁砚用喷枪灼烤鼓腔杀菌的微响,像在烧自己的血肉。
护理工换药时间突然提前。
门被撞开时,祁砚刚把尸蜡残渣装进密封袋。
护理工抓棉签清理季临溃臂创口,棉球频繁沾染鼓盒边的蜂蜡碎。
离开时护理工故意打翻医疗箱,滚出的消毒水浸泡了蜂蜡补丁。
傍晚经纪人晒出照片:封补的鼓面刀痕沁出诡异黄渍,指控祁砚“用尸油做伪古董”。
债主带法院函封店时,季临攥着尸蜡袋撞开祁砚。
他举起残臂咆哮:“这手早被泡在尸毒里二十年!债该韩家死人还!”
楠木支架狠砸鼓面,震得漆片雪花般簌落。
经纪人对镜头微笑:“精神鉴定安排好了……天才的崩溃戏码值钱。”
祁砚在满地碎漆中捡起块金箔残片。
阳光穿透它时,鸢尾花脉络在墙影里颤抖,如同季临糜烂肌腱抽搐的频率。
……
暴雨冲刷着古董店的残垣断壁,祁砚撑着伞踏进泥潭般的院子。
经纪人发来的催债短信在手机屏上泛着冷光:“周六零点,八百四十万见血。”
角落里半掩的保险柜门被铁锈咬住,他抡起废铁管猛砸铰链,“哐当”巨响中柜门弹开,柜底黏着张焦黑的旧照片。
画面上两个男孩肩并肩坐在钢琴前,背后那架古董挂钟的罗马数字“V”被火舌舔得只剩半截焦痕。
雨水顺着祁砚手腕流进绷带裂缝,血水在照片表面氤氲成淡粉色。
巷口黑影幢幢。
三个纹身壮汉堵死去路。
领头的光头踩着满地的典当行宣传单,鞋底的韩炜走私案报道标题“国宝流失”被泥水浸透。
“祁老板,旧账该清了。”光头咧嘴露出金牙,匕首尖挑开他浸透雨水的衣领,“要么带哥几个发财,要么留只手抵利息。”
祁砚捏紧照片焦痕处,背后广告牌霓虹突然照亮光头脖颈,铜钱大的褐色胎记,和二十年前母亲葬礼上撒纸钱的男人一模一样。
……
西郊废弃污水厂像头腐烂的巨兽。
沼气在管道口翻涌出青紫色泡沫,祁砚蹚过没膝的污水中,铁锈味混着死鱼腥气呛入鼻腔。
第三管道岔口的铁栅栏被撬开豁口,疤脸男人蹲在水泥桩上剥橘子,果皮丢进污水泛起油花。
“东西呢?”疤脸啐掉橘络。
祁砚展开粘着机油味的旧报纸,发黄版面上古董挂钟齿轮特写的油墨已晕开。
“拿生锈垃圾糊弄鬼?”疤脸嗤笑踢开报纸,橘汁溅上残损的罗马数字“V”。
忽压低嗓音凑近:“真想翻盘,韩炜老巢保险库,藏着套乾隆御制编钟,十点走水路从三号码头出港。”
他枯指在锈管划出蛇形标记,“守钟的是个六指老头,亮这印记能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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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水泵站深处的淤泥没过脚踝。季临单臂挂拐立在齐腰恶水中,拐尖捅进钢琴残骸的共鸣箱。
腐烂音板“咔嚓”裂开,油纸包被钩出水面。
账本在防水层里闷出霉斑,母亲娟秀的字迹被污水洇成狰狞墨团:
“港城九龙仓陈生亲启,乾隆赤金编钟十二件,劳资5%,韩。”
夹页照片里编钟夔龙纹饰的龙眼处,赫然镶着两点朱砂。
和季临耳垂红痣同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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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号码头狂风卷着咸腥。
集装箱暗影里,祁砚掀开油布刹那,十二口赤金编钟在探照灯下流淌着血光。
最大那口钟腹夔龙张口的獠牙间,卡着半块褪色紫鸢尾金箔,守钟的六指老头扳动阀轮,货轮引擎骤然轰鸣。
“条子!”对讲机炸响瞬间黑影破空扑来,重拳击碎祁砚左臂绷带,编钟被铁棍砸得轰然倾覆。
最大那口钟裂开豁口,灰白沙粒混着几截指骨倾泻而出,无名指第二关节的凹痕竟和季临幼年手模完全吻合。
“妈——”季临的嘶吼被浪涛吞没。
他自堤岸阴影冲出,独臂挥拐劈向货轮缆桩,钢缆反弹抽裂他右颊瞬间,探照灯雪亮的光柱骤然笼罩甲板。
礁石后涌出无数特警,红外瞄准点如猩红毒蜂钉满经纪人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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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警队的射灯刺破审讯室白雾。
季临将淤泥包裹的账本拍上桌板,油墨在强光下浮出暗码:“货运清单是骸骨目录,那些编钟——”
他扯开档案袋倒出物证照片,钟腹金沙中埋着的灰白碎骨,在显微镜下暴露出刀削痕迹,“全用火化骨灰调包!”
走廊电视正直播结案发布会。
屏幕里祁砚腕间的手铐反着冷光,他掌心紧攥的焦痕照片被镜头放大,挂钟罗马数字“V”的灼洞正对着编钟案证物编号:V-12。
窗外如潮的记者被警戒线拦在路边。
季临拐杖尖点过物证陈列台,停在玻璃皿里那截无名指骨前。
骨缝中的紫鸢尾金箔,与他耳垂红痣在灯光下映出同样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