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寄放处》云肆锦

1、烤红薯

　　前些阵子囊中羞涩，我用剩下的钱买了个炭炉，盘算着推去附近的学校门口摆摊卖烤地瓜。
　　烤地瓜这生意看了就会做，只要地点选好了，钱自然有得挣。

　　我起初是这么想的，但等我好不容易将炭炉运到了一座小学门口时，才发现好的位置都被人给提前占了。
　　剩下的地方要么停了车，要么就太过偏僻，别说从学校里出来的学生了，就连我走过时都不一定能注意到。

　　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不能在学校门口摆摊，我就一直把炭炉推到了巷口。这里是学生上下学时的必经之路，要是有哪个学生路过时能顺便照顾一下我这小本生意，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地点找好了，临开工时又出了问题。一是碳不容易烧起来，烧起来后又总会被黑烟呛到；二是难掌握火候，要是地瓜出炉时没烤熟，那硬得跟块木头似的。

　　我鼓捣了小半天，好不容易烤出来了一炉地瓜，正准备开张，却听见身旁传来一句奶声奶气的话语:
　　“叔叔，这些地瓜应该烤熟了吧?”

　　再一转头，我看到一个穿着校服的孩子站在炭炉边上，正伸手去够着刚烤好的地瓜。
　　他的脸颊脏兮兮的，手也称不上干净，看上去就跟被人打了似的!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孩子的五根手指总在打滑，怎样也捧不住地瓜。

　　“我这地瓜是用来卖钱的，你有钱吗?”
　　我叹了口气，包好了一个地瓜递给孩子。

　　但他接过地瓜后也没道谢，只是用手背擦去了嘴角的口水，咬了那地瓜一大口。
　　接着，他靠在了炭炉边上，抬起头，唯唯诺诺地说道:“我......没有钱。”

　　他看上去就像没钱的样子，我也能预料到几分现在的状况，但为了接下来的生意，我只能厉声喝道:“那就赶紧滚，别让我以后再看到你。”
　　他像是被骂哭了，顿时睁大了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却没有哭出来，只是换了个地方坐着。
　　“叔叔，你这里暖和，能不能让我在这躲一会。”

　　我看那名孩子整个人都躲在了炭炉后边，而且吃地瓜的模样颇为讨喜，就暂且放过了他，往忙忙碌碌的街道上喊道:“卖地瓜咯——卖地瓜咯——”
　　摊子总算是开了起来，等我接待完客人，好不容易闲下来时，却发现那孩子早就跑掉了。
　　......

　　下雨时是不出摊的，倘若一连几天甚至十几天都是阴雨天，那这个月的生意可能就黄了。
　　所幸我一人独居，生活必要开支少，也没有需要照顾的亲戚，少挣点钱也无妨。

　　一旦天气入冬，街上的行人便少了许多，不过这时候出摊有个好处。倘若行人闻到地瓜的香气，再听见啪嚓的火声，总会忍不住在摊前驻足。
　　刚出炉的地瓜冒着烟气，表皮软烂至极，用手轻轻掰开，橘黄色的地瓜肉可就显现了出来。不仅味道闻着香，一吃进嘴里，更是甜得如蜜一样......
　　街上本来还铺着厚厚一层雪，可随着行人来来往往，地瓜摊前的积雪早已销声匿迹了。

　　“叔叔，我要个烤地瓜。”
　　他停在了炭炉前，身上披着一件浅白色的羽绒服，没将拉链扣上，因此显得很有个性。
　　在过去的那些年月里，我曾数次见过他从街上走过，甚至还跟他打过几声招呼。但仅凭印象，这孩子真来我这买地瓜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看出了我的担忧，笑着说道:“这次我带钱了，不信你看。”
　　我没搭理他，扫干净了炭炉顶上积攒的雪，就将地瓜送进了炉子里。

　　他大概以为那些地瓜是烤给他的，站在一旁等待了起来，又随口同我说道:“叔叔，我把那些欺负过我的人给打了，没想到他们都是纸老虎，全都被我打得落荒而逃。”

　　我习惯看到他灰头土脸的样子，所以没觉得奇怪，现在听他这么一说，我又仔细打量了一遍他的模样。
　　不看不知道，就在这几年里，他长成了个端正的小伙子。

　　“做得不错。”
　　年轻人就该怀着锐气，总不能让人欺负一辈子，那该多窝囊!

　　“这钱是他们给我的，我也没别处使，就拿来你这买地瓜了。”
　　他洋洋得意地说着，同时将那几张钱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摆在了桌上。

　　“这钱我不能要。”
　　这钱竟然是从别人那里抢来的，要是我收了钱，那岂不是成了他的帮凶?!
　　我立即将钱塞到了他的手里，又责问道:“你就不该拿这钱，既然已经报了之前的仇，怎么还反过来欺负别人了?!”

　　他被我骂怔住了，沉默了好一会，才辩解道:“可这是用来买地瓜的钱......”

　　“那我也不能要。”
　　被我这话一说，他便打定主意要走。
　　我只好叫住了他，挑了个个头偏小的地瓜，算是给他的补偿。
　　气温是越来越低了，总归得想方设法地把地瓜早些卖掉，我就当他这次是赊账，而不是没给买地瓜的钱。
　　......

　　我曾经推着摊子去学校那边看过，虽然还有学生在楼里读书，但原先那些商贩却全都从门口撤离了。
　　缘由便是离这里很近的地方新建了一座学校，而且听别人说，未来的新城区会以那里为中心。
　　于是这边被划为了老城区，居民纷纷往外走，这里也就冷清了。

　　我记得十多年前，听过哪个有名的说过生意人总得跟着市场跑。可我年纪大了 ，走不动路，只得继续在巷口做着烤地瓜的生意。
　　至少还会有人从这边过，总能有些微薄的收入。而且随着岁数增长，我倒越来越觉得烤地瓜不只是一门生意，它成了我平日里唯一的消遣途径。
　　不然，像那些老头一样坐在家门前晒晒太阳，那该有多无聊?

　　倒是好久没见到他了，说不定他已经成了人，现在正混迹在这个社会的某个角落，干些往常听到时会嗤之以鼻的事情。
　　......

　　在一个阴天，我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摊前。
　　他从车上走了下来，穿着一身黑色西装。

　　时隔许久，他有些认不出我来了，但看到那个炭炉，他立即想起了过去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要买烤地瓜吗?”我冷冷地朝他问到。

　　“我没想到您还在这里。”他似乎想和我叙旧，却只得短叹一声，“这附近的房子快要拆了，还是尽量换个地方做生意吧。”
　　他没买地瓜，空着手坐上了车。

　　我也把他的话当真了，推着摊子沿路找了很久，实在没办法，就停在了学校门口。
　　以后的生意倒是好做不少，尽管在学校里念书的孩子换了一批又一批，但只要他们愿意，再花点小钱，就能拿着新鲜出炉的烤地瓜离开。

　　也有来我这里消遣的孩子，他们时不时就会向我讲些生活方面的事情，我就在一旁默默听着。
　　久而久之，我成了他们口中念叨着的地瓜爷爷。

　　如果再早几年来这里，我说不定会多准备卖给孩子们的东西，可我已经老了，只求着再多卖几年烤地瓜。
　　......

　　没想到我还会遇见他。
　　不过这回，他可能是受了什么挫折，明明正当壮年，整个人却消沉不少，连胡子都忘了打理。
　　再见到我，他勉强抬起眼睛，向我打了声招呼。

　　“许久不见。”

　　当时他再也坚持不住了，瘫坐在地上，靠着炭炉，不停地向我诉说着这几年里的经历。
　　跟银行贷款、和人合伙做生意、守在公司彻夜未眠......事业好不容易有了起头，却被合作伙伴给背叛了。
　　他现在身无分文，还欠了一屁股债，只得回故乡拜见父母，再另寻出路。

　　“我手里还有点积蓄，你要不......”
　　虽然这笔钱不多，但足以救急。

　　他犹豫许久，终究还是向我借了一笔钱，再向学生借来笔，给我留了张欠条。
　　收下借条后，我反而放心了，毕竟看他现在的表现，怎样也不像彻底死心的模样。

　　临走之前，他最后向我说道:“这炉子还跟我小时候一样暖和。”
　　是吗?
　　炭炉陪着我经过这么些年，被火烧了一遍又一遍，炉火早就暗淡了，何谈的跟小时候一样呢。
　　......

　　炭炉被烧穿了个洞，一旦再往炉里添煤，火舌会携着炉灰迸发而出。
　　这给了我放弃烤地瓜这门生意的理由，我已经很久不再学校门口摆摊了。

　　突然放松下来，我才发现自己老得不成样子，要不是还能走动，我估计得坐在养老院里安度晚年了。
　　突然有人联系上了我，说是受朋友委托，特地送来一个包裹。

　　我本以为这是他的回礼，打开一看，才明白包裹里装的是我当初借他的那笔钱。
　　钱一分不少，被人整整齐齐地摆在包裹里，上面似乎还有炉灰，靠近一点仿佛能闻到地瓜的香气。

　　我没有理由质疑这笔钱来历不明，所以我只好向来的那人询问起他的下路。
　　“据说”是逃难去国外了。
　　国外离这里得有多远，这辈子他还能不能回来?

　　“谁知道呢，你要真想找他的话不如亲自去趟国外。”
　　他并没有嘱咐其他多余的事项，只能怪我这老头子关心的事情太多。
　　真去国外也不是个办法，人生地不熟的，我不一定能找到他。即便找到了，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在送走那人后，我仍在想他究竟去了哪，在上次见面之后又遇到了什么事情。但这一切只能由再次见面时的他来回答，我是想象不出来的。

　　只是我要这些钱也没什么用，反正人生也不长久了，没什么地方急着用钱。顶多再买个炭炉，这次不用来烤红薯，而是专门生火取暖。
　　到时候我坐在家门前晒太阳时还能顺带着烤烤火，等冬天到来时也不至于被冷风吹倒。

　　要是他能回来，再到炭炉边上取暖，我也是乐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