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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竹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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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丝粥喝了大半,回忆着从前的那些事,许棠忽然又觉得嘴里的粥有些发苦。
她将碗推开,对木香道:“我要吃甜的。”
“料着娘子会想甜的,已经备着了,是红枣燕窝羹,”木香放下鸡丝粥,这时丁香也端着刚刚煎好的药过来了,她便又问,“娘子是喝了药再用,还是这会儿就用。”
许棠看了一眼药碗上氤氲的热气,便不愿喝那苦东西,她向来是最怕喝药的:“放那儿晾一会儿再说,我先用甜羹。”
话音才刚落,便听见外间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药要趁热喝,看来是我们大娘子又不肯乖乖喝药了。”
许棠不由皱了皱眉,转眼间方才说话那人已经进了内室,走到了她床边。
面前的人大约三十岁上下,身着一件大红遍地洒金织锦褶衣,下面系了一条鹅黄花鸟纹破裙,整个人看起来明艳非常,正一边笑看着她,一边解了身上的披风递给婢子。
人都已经到了眼前,许棠再不想见也不能直接撇过头去,只得硬邦邦叫了一声:“乔姨娘。”
乔青弦乔姨娘是许棠父亲的妾室,许棠的母亲林夫人早年间便因得了会传染的病而不能见人,于是父亲房里的事都是乔青弦在管,包括许棠的薜荔苑也少不了她过问。
许棠与乔青弦很有些不对付。
林夫人染病的时候她还很小,但许棠却记得,母亲先是因乔姨娘得宠而一直身子不好,等到乔姨娘生下父亲的长子,父亲也愈发冷落母亲,母亲心里难受,身子便更为虚弱,这才让那病症趁虚而入,从此母亲一病不起,好在许家请得着名医,也用得起好药,将母亲的性命保了下来,只是不能见风见人,恐那病症再厉害起来,也恐染给旁人,就连许棠都没再见过她,逢年过节也不过就是去她住着的屋子外面请安磕个头,听几声母亲的声音罢了。
而许棠虽多是祖母教养,但也免不了与乔青弦诸多接触,乔青弦也没少给她使小绊子,许棠总不好事事都向祖母告状,让祖母给她做主,否则祖母也嫌她没用,于是这几年便常常与乔青弦对上,总之是让对方都不痛快。
乔青弦在许棠床边坐下,从丁香手里接过汤药,用调羹拨弄着,让热气散去,一双染着蔻丹素手洁白如玉,一头乌发上的金凤钗熠熠生辉。
等汤药差不多可以入口了,乔青弦便亲自喂到许棠嘴边,硬逼着她喝下大半碗,直到许棠再也喝不下去了,她才展出一副笑颜,道:“好了,这下放心了,否则老夫人还不知道要怎样骂我呢!”
木香递过来一个放了各色蜜饯干果的银碟子,许棠直接用手捻起一颗蜜渍梅干便放到嘴里,她略微坐直了身子,以她对乔青弦的了解,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果然,乔青弦收敛起笑意,斜着头打量了许棠一番,问道:“听说这一大早上的,大娘子就跑出了薜荔苑,急匆匆的连衣裳都没穿好,还打翻了东西,这又是怎么了?”
“不过才出门多走了几步罢了,也值得姨娘特意来问?”许棠与乔姨娘过招多年,早就想到了该如何应对,“没想到姨娘的耳报神到了如今还是这样灵,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姨娘的眼皮子底下。”
听了这话,乔青弦便有些讪讪,早几年她也往薜荔苑里安插了不少眼线,但都被许棠揪了出来,有一个揪一个,后来乔青弦知道这事不成,自己也怪没趣的,便不再干了,今日的事明明瞒不住人,乔青弦知道后过来打听两句,耍一耍嘴皮子,没想到许棠偏要拿前事来讽刺她。
许棠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两个人出招虽然不敢招招致命,但她蹭起她一层油皮,她也定要蹭她一道细痕才肯罢休的。
乔青弦转而又问道:“木香方才说你昨夜也没睡好,是夜里做梦魇着了,还是她们伺候得不尽心?”
她这东一句西又一句的,许棠也不耐烦再回答,正要三言两语将乔青弦打发走,忽然又想起一事。
许棠看着乔青弦,竟怔了怔。
上辈子顾玉成把三个孩子赶出家门,后来是她的弟弟,也就是乔青弦的儿子许廷樟将他们接走收养,就连她的灵位也是许廷榆接回家安放的,还有她被顾玉成迁往他处的坟茔,许廷樟不忍姐姐受此屈辱,干脆做主又将她的尸骨重新安葬回了许家。
她是不喜乔青弦,可到底看在许廷樟的份上,她好像不该对乔青弦这个态度,毕竟乔青弦今日过来也就是多问了几句话,而且论理她是她的庶母,父亲的家事又是她在管,问一问也是应该的。
以后若再有什么矛盾就以后再说,许棠也不想就此事事忍让,但眼下完全不必弄得剑拔弩张的。
许棠神色稍缓,乔青弦看在眼里正一头雾水,便听见她慢声慢气说道:“昨夜风大,一直撞着门窗,我被吵醒就有些害怕,木香进来陪我后,我还是睡不着。”
这好言好语的,倒让乔青弦一时没接上话,半晌后才道:“你不喜她们陪着你睡,只是往后再遇上这样的情况,也得多叫几个进来才好。”
许棠点头应是。
这下是真的让乔青弦不知如何是好了,她何时见过许棠如此乖顺,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又怕许棠是不是要使什么坏。
“药已经喝了,大娘子好好休息,”乔青弦再也坐不住了,起身道,“我去向老夫人回话了,她那里也记挂着。”
望着乔姨娘一会儿工夫便没影儿了,木香若有所思,竞感叹道:“不愧是我们娘子,今日又换了新招数,让乔姨娘摸不透,这不就跑了吗!”
许棠失笑。
几个婢子见她笑了,亦是笑作一团。
没多久之后,许棠也觉身子困倦,急需补一补昨夜没睡回来的觉,头一沾枕头,便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香甜,也没做梦。
许棠幽幽醒转,刚一侧过头,便看见不远处窗下坐着一个人。
已经西斜的日头越过他的身侧,在他身上打下朦胧的光晕。
他似乎是一直托腮看着他,这会儿见她醒过来呆呆的,便起身朝她走来。
许棠张了张嘴,也不知道想说什么,只是旋即便眼眶一酸,她怕不合时宜的落泪,连忙又闭紧了嘴巴。
来人觉察出她的异状,便在她跟前蹲下,眨了两下眼睛,问:“还是不舒服吗?”
许棠垂下眼,轻轻按了一下额角,才问道:“什么时辰了?”
他答:“都申时了。”
许棠缓缓从床上坐起来,正对上他那双璨璨的眸子,这下连心上都泛起酸。
她都多久没有再见过他了,李怀弥。
李怀弥也出身于定阳当地豪族,两家乃是世交,两人的父亲更是少时的好友,许棠和李怀弥年岁又相当,自幼便常一起玩耍嬉闹,两边家中见此也早已私下口头说定了他们的亲事,只等他们稍微再长大点便提亲。
本也是一桩良缘,只可惜许家后来出了大事,李家当时既还未提亲,此事也就作罢。
与李怀弥最后一次见面也仿佛只是个寻常的午后,那时两人道了别,却没想到世事徒然生变,竟是再没见过了。
后来许棠也从他人口中听过关于李怀弥的只言片语,都不多,只知道他娶了妻,先入了齐王麾下,之后又经齐王举荐进了太常寺,虽然同在京城,但只要有心避开,还是很难见到。
许棠总是会想起木香她们,却刻意不再想起这个人。
成亲后哪怕日子过得尚可,但少年心性总归是消散了的,还不如不想。
“你与顾玉成怎么了,”李怀弥压低了声音,“我问了菖蒲,说你早上跑出去把送给他的东西砸了,他得罪你了?”
眼下这个时候,李怀弥也在许家家塾一同读书,许棠的父亲许道连很喜爱好友的这个儿子,便单让他可以随时来许家听讲,李怀弥便几乎每日都来。
许棠给顾玉成送吃食的事,李怀弥从始至终都是知道的,也是两个人一起商量出这个省事的法子,原本李怀弥还打算他出面去做这些,毕竟他是男子,与顾玉成没有男女大防,然而这是在许家,李怀弥一个外人行事到底不方便,所以最后还是许棠揽了下来。
两人也说好了,万一被人发现了,便说是许棠替李怀弥做的事,是李怀弥要帮顾玉成,如此就合情合理,推到李怀弥身上也没人会说什么了。
许棠心里酸得难受,她又靠回床上去,一时有些恹恹的,也并不想回答李怀弥的问题。
但他眼巴巴正瞧着她,许棠最终还是道:“也没什么,不想了罢了。”
她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又接上去道:“你怎么来了?总是偷偷过来,让人瞧见了多不好。”
“我可不是偷偷,她们见了只当是没看见的。”李怀弥笑起来,露出两颗洁白的虎牙,“咱们之间谁跟谁,你突然计较这个干嘛?”
两家长辈已经默认他们的事,周围的人都心知肚明,再加上李怀弥从小就和许棠在一处玩,也时常进出薜荔苑,所以大家也见怪不怪了,只有乔青弦有时看见了会阴阳怪气几句。
不过李怀弥自前几年起倒也守着规矩不常来了,这回是听说许棠忽然病了,这才来看看。
许棠往身上拉了一下被子,稍微低了低头,蝶翼般的眼睫在她脸颊上映出一片阴影。
“没计较什么,”她和李怀弥一说话就总是想哭,“只是身上不舒服,心里就也难受。”
李怀弥先是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将她的手背按了两下,随后才又道:“我都忘了,我有东西要给你看,是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