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君夜寐》曾是浮生

6、第 6 章

　　第四章风雨路三千

　　＂秋儿，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蓝天笑没了十多年的记忆，回到了自己最单纯的青年时代，他从前那种冷酷严肃又霸气的神情都消失了。这样的他，将持秋只觉得陌生而诡异。

　　＂这次出城去翠呜山，是要去除师父体内的寒气，寒气一日不除，都是个隐患。＂但畢竟是養他育他的師傅，心中依然尊敬如初。

　　蓝天笑不以为然，倒是对路边的景色兴致勃勃，骑在马上，走马看花，十分高兴。他此时真的就一个二十多的青年一般，脸上尽是单纯的笑。

　　＂那么，会去南双城吗？＂

　　＂师父为何想去那里？现在还是治病要紧，还是上了翠呜山后再去较好。＂将持秋怔住，不知道为何他偏会说起南双城。

　　江湖上都说南苏北萧，正因为南双城是南苏的所在地，苏家人已与他交恶，当年苏姑城为了娶他妹妹，不惜与苏家断绝关关系，这事江湖上虽不盛传，但两家人都清清楚楚，将持秋未去过南双城，蘇家人也不曾踏入宣城一步，大概也从没想过要去。

　　不想他师傅却不知为何想去。

　　＂南双城有我的旧人在，我总觉得好久未见了，这次出城也想去见见。＂蓝天笑点点头＂那就聽秋兒說的，去过翠鸣山后再说吧。＂

　　他心中已打定主意，去会一会旧人。却也不想，他的那个旧人，在这十多年后，是否还依旧。

　　＂前方便是翠鸣山了，我们找家店休息，置些粮食，明日一早再上山吧。＂自那夜见过苏姑城后，师百渊整个人便失魂落魄的模样，然而和将持秋相处之时，态度变得明显冷淡，连客气都不再有。

　　将持秋也不问他，只支人交代他有什么药物需要尽管吩咐。

　　临行前师百渊也不理会将持秋什么想法，一刻都不愿离开苏姑城，细心为他治病，出发前又让莫默留下了照顾苏姑城，他虽然因为苏姑城而对将持秋满腔怒气和厌恶，但现在他心中另有打算，在将持秋面前也不得发作，只能忍。

　　将持秋对发生的一切，也是张一眼闭一眼。

　　陪在苏姑城身边不过短短两日，便又再起程往翠鸣山去，师百渊不得不走，一再交代莫默，方才不依不舍的离去。

　　一行几人在客栈住了一夜，第二朝便早早上山。

　　翠鸣山的风景秀美，但只有蓝天笑和两个跟来的奴才兴致勃勃的，师百渊与将持秋各怀心事，对面前美景半点无心欣赏。

　　他们的目的地是深山里的一弯泉水，知道那泉水的人不多，师百渊也是从他师傅口中得知的，他师傅叫这个泉做神泉，神泉位处一个又大又深的山洞内，泉水四季常温，最适合去除蓝天笑体内的寒息。

　　师百渊也未亲身来过，但依照郎柯的描述，很快便找到山洞所在，果真处于一个人烟稀罕的位置。

　　将持秋命奴才们打点好一切，师百渊让蓝天笑泡入泉中，教他运行内力，提出寒息，借泉水的热气排出那阴寒魔气。

　　这一个运行来回需时三个时辰，而洞内空气闷热得很，师百渊便吩咐了奴才们一些注意之事，他与将持秋便行了出洞等待。

　　还未至深秋，但那林子中的树上，叶子竟很早就枯了，红黄交错，风一吹便如细雨般飘下来。

　　两人一坐一站，相对无言。然而，师百渊愈看他，愈觉心中怒火难耐，却是将持秋先开了口。

　　＂师先生，七日后我们便要分开了。到时候，我会命人将瑶池莲子奉上的。你对寒剑山庄的大恩，在下感激不尽。＂

　　＂瑶池莲子我不要了。＂师百渊冷冷道。

　　将持秋一怔。

　　＂那夜我去看苏公子，他跟我说了你们的事。＂

　　将持秋戴了人皮面具，故表情僵硬，看不出情绪，然而眼神却明显的闪了闪。

　　＂我只想问你一句，能不能放了苏公子。＂师百渊语气不善，听得出来在强压自己的一腔怒气。

　　＂我又未禁锢他，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何来放不放之说。＂

　　＂若你肯赶他走，他断不会留下。＂师百渊想到苏姑城，心中便一痛＂如果你恨他，恨得要他一命赔一命的话，我想他已经还了给你了。＂

　　＂你什么意思！＂将持秋冷冷喝道，不知他所言为何。

　　＂那日我为他看病，他曾经断了气，我好不容易才将他救了回来。＂师百渊顿了顿，语音渐冷＂我给他仔细把过脉，这次救醒，他，他也离死不远了。

　　＂你不想见他，不想他有善终，那便让我带他走，你便当他死了吧。他欠你一命，也断了一次气，你便当他还给你了罢，好歹他跟你妹妹也是拜过堂的夫妻，孩子的爹，看在这份上吧。瑶池莲子我不要了，我只想带他走。＂

　　＂是他要求你这么做的？＂将持秋沉声问道。

　　＂他会吗？他巴不得你折磨死他。＂师百渊恼怒的转过头瞪着他＂你何必如此放不下，又不是他亲手杀死你妹妹的。如果是为其它人生孩子难产死，你会这么报复他吗？要说最无法原谅他的人，也原谅了他，愿意跟他成家安定了，你这又是何苦纠缠。你师傅也醒了，你还想他还什么给你？＂

　　＂。。。。。。他身体到底怎么了？＂将持秋久久不说话，开口却避而不答，只问苏姑城的身体。

　　师百渊冷冷瞪着将持秋，目光中满是责难＂他有肺病，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受的傷，刺過了他的肺臟，落下了病根。你应该知道他的身体本来便是强弩之末，现在加上你給他添的新伤，更是雪上加霜，他又不愿意好好治疗，我看他是在一心求死。＂

　　将持秋忽然想起，他这一年来，咳得愈来愈严重，常常在床上做到一半便昏了过去，他病了，也没药吃，又要陪他奔波劳碌，吃不好休息不好。

　　他都病那么重了，那一天他还对他做那种事，他也不是要殺了他，他一直都狠不下這個心。將持秋只覺心亂如麻，愛恨交織的剪不斷，理還亂。

　　将持秋缓缓转头看向洞内，蓝天笑都已经醒过来了，在一点一点的康复，可他还是不想放过苏姑城。

　　他恨习惯了，几乎都忘记去想想，他为何还是苦苦不放手。

　　师百渊的目光咄咄逼人，可他早已失魂落魄，视若无睹，他只安静的低着头。

　　他忽然想起了许久不曾回忆起的事，那被封死在回忆深处的一幕幕如走马看花，忽然全部涌现。

　　初见面时的苏姑城，一动一笑，一言一行，都像昨日般清晰。那时候的他，和自己是那样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他就像阳光般温暖，如火一样吸引他。

　　那一日，已是深秋时份近冬了，他从风中萧瑟走过来，阳光却还有些刺眼，他的微笑似烟，宛如走过轮回来遇见他。

　　＂你身上有花香，清清冷冷如雨中梨花。＂

　　言犹在耳，一眨眼却人面全非。

　　命中注定的，却不知不是良缘是孽缘。

　　他曾经高大精健的身体，是何时脆弱得如风中枯叶，目光何时凉薄如霜，不再熟悉，却一直坚强的支撑着。

　　将持秋失神般抬起自己的手，他翻了几遍，那掌心曾经按在苏姑城温热的胸膛，好似血脉相连一样的悸动。可是，师百渊却说他断过气，那个温热的心曾经停止了跳动。

　　＂将庄主！＂师百渊不耐的叫道。

　　将持秋如梦初醒，眨了眨眼。一切如旧，那也不是梦，而是真真切切的发生过的，悲悲喜喜。

　　一片桔叶安静的跌到他的手上，他却没有挽留，抖了抖手，续而又像是想握住，但那叶子轻飘飘的，早已和散落一地的枯叶混在一起。

　　乱得不堪入目。

　　＂苏。。。。。。姑城。。。。。。＂已经两年，这个名字，已经两年未曾从他口中叫出。

　　时光匆匆，原来他什么都留不住。

　　＂你带他走吧。治好他，让他活下去吧。＂

　　。
　　苏姑城很久未休息得这般安稳，他睡得很沉，朦胧之间却听见人一直在他耳边轻声细语的叫着。

　　那声音忽近忽遠，又像真实又像梦里，熟悉得像是童年时候的一个梦。

　　苏姑城愈发觉得那原来不是梦，他努力张开沉沉的眼皮，想说话又忍不住咳了起来，喉咙中腥腻的感觉冲口而出。

　　＂黎兒，你怎么吐這麼多血？原来已经病得那么重了，为什么現在才來找我呢。＂

　　那是一把少妇的声音，温柔得像水一样，她轻轻扶起了他。

　　＂来，先吃药吧。再不吃连我都救不了你了。＂少妇若有似无的，轻轻叹息了一声。

　　苏姑城依然是迷迷糊糊的，但还是听话了吐下了药。

　　那药丸清凉沁人，让他也清醒了不少，胸中的痛楚也减轻不少。

　　＂你給我發簡書的那日，我便立刻去苏家找你，童童跟我说了你的事，我本想立刻来找你，后来却被耽误了一个月，唉，没想到你变成了这个样子，我真该早点来找你的。＂少妇摸了摸苏姑城的頭頂，就像很小的時候一樣。＂我还没告诉你外公呢，你快些跟我回去吧。＂

　　＂娘。。。。。。＂苏姑城低声唤她。

　　她混身微震了一下，几乎想流泪。

　　＂跟我走吧，好孩子。＂她将苏姑城单薄的身体抱入怀中＂我們一生都在還別人的債，我用了你來還蘇家的債，你又用了自己來還欠別人的情債。可再怎樣也不能把自己的命賠上啊！好孩子，跟娘回去，一切都重头开始，既然你已經跟蘇家脫了關係，以後便正正式式的回來我身邊吧，我們再也不用守那些見鬼的承諾。＂

　　她哭得厲害，又想起蘇姑城的可憐＂我早知道不該聽你那頭腦迂腐的父親的話，為了進蘇家祠堂而把你給了蘇立元。說不定那就不會發生現在這樣的事了！＂

　　苏姑城只像是一时未反应过来，愣愣的一言不发，他看见母亲红了的眼眶，忽觉得自己实在太过不孝，十多年不见，一见便要母亲为他流泪。

　　＂别，别哭啊，娘。我們這麼多年不見，怎麼一見便哭。＂母子相离十多年，他如何会忍心，只著急擦去她臉上的淚水。

　　＂孩子，你有什麼要收拾帶走的，我們晚上便走，你的病拖不得了，快去給你外公看看。＂

　　＂我沒什麼要收拾的，我什麼都已經放下了，那人的師傅已經醒了，我也把命還過給將持秋了。只是我有一个人放不下。。。。。。＂

　　苏姑城有些羞涩的低下头＂我想带我的女儿一起走，她叫苏安意。＂

　　将雁秋之所以会难产，因为她生的是龙凤胎，一男一女，只有女孩是跟苏姑城的姓，男孩是将家的子孙。

　　将持秋既然答应了他，他就要带安意走，两年来他心心念念的，就是女儿安意。

　　＂娘，你有办法找到她吗？＂

　　＂好，带上她，我们一起走。一起回寒魈宫。＂

　　盛雪海将一个熟睡的小女孩送到苏姑城的手上，小女孩眉弯似月，肌若凝脂，看上去真的就像苏姑城小时候那样子。

　　蘇姑城目光眷戀，他總共只見過他寥寥幾面，心中卻喜歡得不得了。這個女娃兒，是他的骨他的肉生出來的。

　　他摸摸她的臉，心中忽然一片天空海闊，他的堅強，其實有很大一部分來自這個女兒，而今終於能親手抱住女兒，什麼都可以忘記了，什麼都不重要了。

　　＂好了，带上她，我们走吧。从此你与姓将的便各自东西，生死不要再相见了。＂

　　生死不要再相见。

　　从此各奔东西，天涯海角，忘却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