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岛》水水挞

15、·15·

　　·15·

　　姜平订的地方其实不远，开车摸约二十分钟就到。但路上是无聊的。这是一家新开的渝城菜馆，但渝城菜做得不地道，还融合了一些其他的菜系，上桌的菜精致又好看。姜平说之前公司聚餐的时候就订在这儿，年轻姑娘都爱来，拍照出片，菜也都做得漂亮。

　　邱雪附和着应“是”。姜霰很配合，没给任何一个人脸色看，机械地配合他们，像走流程似的给自己庆生。姜平订给她的蛋糕很大，大到可以插得下十七根蜡烛，但他只插了一根，拿打火机给自己点燃。烛火摇曳里，服务生进来上菜，姜平招呼：“给我们拍张照吧。”
　　于是就有了一张全家福。

　　这顿饭吃得相安无事，姜霰心里却总觉得不安。姜平把母女三人送到楼下，临走时他叫住姜霰：“等等。”
　　姜霰拉开车门的手顿了顿，又缩回去：“怎么了？”
　　姜平从驾驶座上伸手，递给她一样东西。

　　她接过来，沉甸甸的，还有些分量。
　　——是姜平之间从她这里没收的手机。

　　“你也大了，有手机联系比较方便。”姜平淡淡地道，“回去吧。”

　　不知道他是良心发现了还是怎么样，这一个晚上姜霰总觉得不太真实。哪怕是演出来的一家和睦也让她觉得弥足珍贵了，能演一下也挺好的，至少他不会对自己再动手动脚。
　　她有些错愕，最后回过神来，点点头，应了句：“好。”

　　邱雪没有和她一起下车，平和地道：“你先带妹妹上去，我和你爸说点事。”
　　姜霰点头，抱起昏昏欲睡的渺渺：“那我走了。”
　　……

　　时钟指向凌晨一点的时候邱雪终于回来，姜霰刚做完作业，嗓子干，出门去拿水喝。客厅里没有开灯，邱雪半弓着腰换上拖鞋。姜霰在一片黑暗里叫人：“妈。”
　　邱雪被吓了一跳，心悸地转过头来：“你吓死我了。”
　　姜霰握着水杯，问：“你和他说什么去了？”
　　“没什么，就一点小事。”
　　“真的？”
　　“真的。”

　　姜霰打开客厅的灯，盯她。

　　邱雪不太擅长撒谎。她一说谎就整个人都不自然，又是抓头发又是摸鼻子，眼神还总是躲躲闪闪，姜霰懒得拆穿：“你有事就告诉我，不想说我就不管了。”
　　“……”

　　邱雪没说话。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叫住她，吞吐了半天才道：“你早点休息，不要熬夜了，明天不是还要回学校吗。”
　　“我知道。”她又看了邱雪一眼。这次看到她被蹭掉的口红和有些凌乱的衣领，转而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难得关切一句：“你累了也早点休息。”
　　“嗯……嗯。”

　　多余的话她不说，姜霰也不愿意再逼问，喝了半杯水后回房间锁门。床头放着姜平还给她的手机，才充好电。她躺在床上的时候忽然想到这回事，遂拿过来，开机，重新登录上微信。

　　一条条消息弹出来。她按照时间线看，从账号的风险提示看到班群的作业通知，再往下滑就是程晃。
　　她点进去，划了好半天才滑到之前和程晃分别的那天，顺着往下看。

　　5月2日 12:31
　　程晃：【你安全到家了没】

　　那会她刚上楼没多久。

　　5月2日 14:40
　　程晃：【我到家了】
　　程晃：【其实我知道你到家了，出地铁之后在后面看你走了一截，别觉得我变态。。我不放心才这么干的哈】
　　程晃：【你咋不回我消息，睡了？】
　　……

　　5月5日 20:08
　　程晃：【明天咋又开学了，烦】
　　程晃：【你作业写完没？】
　　程晃：【不会这么早就睡了吧你？】

　　姜霰滑到这里，停住。那天没有手机，她确实睡得很早。

　　5月20日 01:17
　　程晃：【520快乐抽一个人陪我过520请她看电影】
　　5月20日 11:34
　　程晃：【？】
　　程晃：【不回我？】
　　程晃：【很遗憾你痛失陪我过520的机会，下次抽奖时间是521】

　　5月21日 00:00
　　程晃：【今天有安排没？看电影不？】
　　程晃：【？你就消失了？】

　　5月30日 12:58
　　程晃：【你不会被收手机了吧】
　　程晃：【今天周末，你能拿回手机不？】

　　6月2日 02:43
　　程晃：【你消失一个月了……这能对吗？】
　　程晃：【要不我今天去你学校找你吧】
　　6月2日 19:21
　　程晃：【不是我真服了，到你们学校才发现我根本不知道你几班的，拉一个你们学校的问认不认识你，都说不认识，我请问呢？！】
　　程晃：【呵呵玩消失对吗冷漠女人】
　　……

　　姜霰盯着屏幕，一点点地往下滑，就像打开了什么时光盲盒，越看越能把自己拉回到上个学期的处境当中去。在那个处境里她重复地度过每一天，上课下课，去食堂打饭，没有手机和乱七八糟的消息，活得很透明，这个世界上也没有谁惦记自己，在她的潜意识里，程晃应该早就把她这个人忘了。时隔这么久再打开这个手机，一直记着自己的，居然还是他。
　　她往下看，时间轴过了五月份，快进到六月。

　　6月7日 00:00
　　程晃发：【今天是我生日】
　　隔了几分钟他又补充：【你能不能祝我生日快乐？】

　　而今天是她的生日。

　　程晃的消息就像一颗延迟发出的子弹，几个月后击中她，在心里烙下一记闷响。姜霰继续往下滑动手机屏幕，程晃的消息一点点地跳出来。姜霰就这么一点点地复盘，看他讲Advanced Placement，看他讲打篮球谁又菜又爱玩，看他讲暑假计划去哪里旅行。他的生活有她没她好像一样精彩，充满了冒险、挑战和期待。

　　最后发出的几条消息在七月初，也是她刚结束高一下那个学期的时候。程晃质问她不是说要请自己吃冰吗半个夏天都过去了怎么还不请？最后一条消息他显然是有点生气，发：【活着扣1，不回就当你死了】

　　另一个旧手机被她撂在宿舍，没带回家来，而那个新号上面，她和程晃的消息界面还停留在两人互加好友的系统提示。

　　盯着那条消息过了几分钟，姜霰鬼使神差地扣了个【1】，给他发了过去。
　　延迟回应好像起不到什么安慰作用，但总比不回应好得多了。
　　……

　　那边，程晃在胶着的排位赛中收到一条微信提示，且不小心误触点开。

　　游戏界面忽然被微信取代，他心里烦得很，手机在发烫，一时间在微信界面卡住不动。秦逍和他连麦，暴躁的声音透过耳机直刺耳膜：“程晃你原地待着干嘛呢？！等我救你呢吗！你残疾了？动啊！”

　　程晃不应。

　　看到微信弹出是谁的消息之后他忽然安静下来，然后盯着那个小小的“1”陷入沉思。秦逍暴躁地喊了两声，他回：“……我忽然有点事先退了。”不等秦逍劈头盖脸的怒骂涌上来，就挂断他的电话。

　　微信对面是姜霰沉寂了小半年的头像。
　　还有自己最后撂的那句狠话：【活着扣1，不回就当你死了】

　　程晃颤抖着手，缓缓发了一个问号。
　　又追加了一句：【是本人？】

　　他握着手机等回复，心跳如擂鼓。没等几秒，姜霰的头像跳了出来。

　　一条最新的语音消息，2秒钟。

　　程晃点开语音条，姜霰的声音就突如其来的出现在耳边。
　　她说：“是我，姜霰。”

　　.

　　一场雨淅淅沥沥地浇向城市，熄掉了夏日里最后一丝余温，渝城正式迈入了秋天。十月初，全渝城开始放小长假。程晃在假期第一天的早上收到姜霰的消息，问他在做什么。
　　他那会儿才从睡梦中抽身不久，困着，顺手拍了张照片过去。卧室里的遮光窗帘没有拉紧，光从缝隙中透进来。程晃身上盖着的被子是浅灰色，房间内的绿植在照片的角落里探出一片叶。
　　照片下他回：【刚醒。】
　　又追问：【干嘛？】

　　姜霰是拿新号问的他，两人的微信聊天拢共加起来还没铺满一页。没一会姜霰的消息发过来。她也拍了一张图给他，是满街的黄桷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进来，在地面上铺成一道一道的光影。
　　姜霰说：【今天太阳很好。】
　　程晃：【所以？】
　　【所以想请你吃冰，问问你今天有没有时间。】

　　程晃彻底醒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屈起腿，在24度的空调房里饶有兴致地回：【如果我说今天没空呢？】
　　姜霰：【那明天有空吗？】
　　【逗你的，今天有空。】没空也得有空，反正他会因为她的主动邀请推掉所有不重要的酒局饭局，【几点？】
　　【我都空，你定时间好了。】
　　【好。】他回，【就只吃冰？】
　　【那你还想做什么？】

　　程晃想了想。

　　如果是他一个人的话倒没什么想做的事，干嘛都无聊，两个人的话——
　　就是在那定定坐着看她，他都觉得蛮有意思的。

　　但姜霰不一定会这么觉得。她是个有事做事，没事也不会找事的人，如果出去没什么事儿做绝对会头也不回地走。
　　所以和她出去必须得做点什么事情。

　　于是程晃打开app找附近的电影院，手指划过所有他不爱看的献礼电影，直接点到国外重新上映的某刺激恐怖的科幻片，以比平时高出百分之五十的节假日电影票价火速锁定最黄金的后排情侣座，一气呵成地下单，把截图发给姜霰。

　　订单截图上“不支持退订”的几个字十分晃眼地出现在姜霰面前。
　　然后程晃的消息发过来——

　　【看个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