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岛》水水挞

76、·76·

　　·76·

　　姜霰被打懵了。

　　半晌她才回过神来，颤抖着手，翻开落在她腿间的手机。
　　——相册。相册里的照片。

　　准确地来说，是她和程晃的照片。

　　有程晃来校门口接她共撑一把伞的，有她坐在程晃的副驾驶上，他凑过来替她系安全带的，最近的一张是前两天她和程晃出入公寓，那照片拍得模糊，但一眼就能看出是她和程晃。
　　两人当时准备去附近的公园逛。他打了车，在等车的时候他们就站在街边。
　　程晃在俯身吻她。

　　姜霰看得汗毛倒竖。她一张一张地往后翻，一直翻到相册里跳出一张会议室的照片才算做尾。她不知道说什么，准确地来说自己的事情轮不到姜平来操心，但她始终没敢把这句话说出口。姜平显而易见的动怒是可怕的。这么久了，他大多数时候都在装一个儒雅的谦谦君子，装一个关心女儿的父亲，但是只要一碰到这样的事情，他就会失去理智，然后变得格外陌生。
　　她不说话，安静地把手机放到她和姜平中间的位置。喉咙里好似有火在烧，根本说不出一句话。姜平气都喘不匀，安静了片刻，他似乎终于平复心情，冷声道：“我忍你很久了知不知道？”

　　火药味弥漫开。她一声不吭地接下姜平的情绪，捂着脸，见他气顺了些才微微抬眼，波澜不惊地道：“我也忍你很久了。”
　　姜平冷笑：“你以为离了我你能好到哪里去？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吃的穿的，多狼狈！我还以为你有多独立，搞半天还是跟你妈一样，离了男的就活不了了。”
　　他说到此处，似乎践踏她能够让他的怒气消解，继续道：“那男孩挺有钱的吧。——不过钱再多也不是你的。他要出国读书，你呢？你离了我，有出国的资本吗？你们能长久到哪里去？”

　　似乎在他看来，她的逃离全部都构成了她少女时代的反叛精神。姜霰安静了一瞬，忽地就从那一耳光的冲击中出来了，也异常冷静地回看姜平：“你说完了吗？”
　　她不等姜平回答，缓缓放下捂着脸颊的手，继续道：“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操心。如果你是一个合格的爸爸，就应该像爸爸对女儿那样对我。你这么在乎我身边的男的，从小到大不允许我和身边的男生接触，安的是什么心？传出去你不觉得可笑么？”
　　姜平盯着她，瞳孔幽深。

　　她继续说：“我的人生不用你来插手，你也不用提醒我离开你我过得多狼狈。你是在我身上花了很多钱，你要是让我还，可以没问题，我以后会还给你。还清之后也两清了，你就当从来没见过我这个人。”
　　姜平不语。

　　他就那么看着她，似笑非笑的，但是姜霰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看她的眼神总是这么有穿透力，看得她心里发毛。

　　几秒后，他似乎是觉得她很幼稚可笑，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你以为，我在意的是那点钱？啊？”
　　姜霰拧眉。

　　他又露出那副好整以暇的面庞，盯猎物一般，锁定住她：“跟我生活，有这么不好？”
　　姜霰冷冷地看着他：“我觉得恶心。”
　　姜平凑近了些：“你觉得恶心，你妈呢？”

　　呼吸一滞。

　　姜霰整个人都精神紧张了起来：“你想干什么？”
　　“我也不想干什么。”姜平坐回原位，平静地拿出一个文件夹来，递给她。

　　他在她狐疑的目光中淡淡开口：“我老去了，这辈子有过成功，也有过失败。现在只是想着，老了之后不要一个人。身边有你妈和妹妹陪着，始终觉得不完整。这么些年，我看着你从一个小豆丁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说没感情也不可能。——就跟放风筝一样。不管飞得多远多高，线得始终在我手里。”
　　姜霰在他的话中打开文件夹。

　　她听见姜平继续说：“这份协议是我拟的。我和你妈马上要移民去澳洲了，估计几年后就定居国外，不再回来了。我死以后，名下的东西都是你的。你看看。如果你愿意，就签个字。你想出国留学，我今年就帮你安排去国际高中的复读；你想继续留在国内上大学，就报到渝城，过几年我也一样可以把你送出国外读研。我给你的和留给你的东西，你这辈子都没办法拥有这么多。人生就这一次，你考虑清楚。”
　　白纸黑字，看得晃眼。姜霰安静了一会，随后缓缓合上协议，平淡道：“那要是我不愿意呢？”
　　大约是早就料到她这个回答，姜平微微一笑，缓缓晃了晃手机：“你是觉得我可能给你这个选择？还是觉得我是傻子，查不到你人在哪？”
　　“……”

　　姜霰沉默。

　　半晌，她似乎是做好了决定般抬眸，与他谈判：“我有个条件。”
　　“说。”
　　“我不想报渝城的大学。”
　　“不行。”
　　“非要我在你眼皮子底下？”
　　姜平点头：“就得在眼皮子底下。”
　　“能查到我在哪还要让我报渝城？”
　　“离得近，我也想常常去看你。”

　　姜霰沉默了下。

　　她斟酌片刻，问出口：“如果我答应跟你移民，但前提是你得同意我报别的地方的志愿呢？”
　　姜平盯她。

　　女孩的眼神很坚毅，看向他的时候平静、冷漠，像一湖死水。

　　“可以。”

　　最后他妥协：“随你，别报太远。”

　　.

　　天是暗的，堆砌着厚厚的云层，没过多久就响起闷雷，有雨滴浅浅地落下来。姜霰没有打伞，兀自走在街道上，行人小跑着避雨。她走了一会，感觉到面前一片模糊，浑身像被抽干了力气。
　　本该中午去的同学聚会的计划被姜平打乱了，她最终还是没去，也没跟任何人说，许家晗打来好几通微信电话她都没接到。程晃中途也给她发消息，问她吃到饭了没。街边有拉着卷帘门已经歇业的小店，店门口勉强能避避大雨。她蹲在路边掏出手机来，不想让程晃太担心，最后回：【吃到了。】
　　程晃秒回：【那就好。外面雨那么大，你几点结束？我来接你。】
　　她回：【还得一会呢，你忙你的吧。】
　　【行，要我接就给我打电话哦。】程晃发来一个贴贴的表情。

　　姜霰没有回复了。

　　她觉得很累，身心俱疲的那种。她也没力气思考了，在那个小店门口发了一会呆，随即打车，回到程晃的公寓。路上雨势很大，司机见她淋得不轻，一直喋喋不休地抱怨育成的这个雨没有章法，说下大就下大了，这会路堵得不行。姜霰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定定地望着划过车窗的雨滴，很慢很慢。她的眼泪本该也是这个走势，但是现在眼泪好像流干了。
　　……

　　报志愿的日子很快就来了。

　　她没告诉程晃那天姜平来找她的事情，这段时间一直如常地和他相处。程晃是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只当她是在报志愿里面纠结。他也帮不上什么忙，看她一直在挑学校和专业，也只能默默做好后勤工作。学校她看好了，其实对她来说，只要不在渝城上大学，其他都可以。她给姜平的条件很简单，不知道是出于最后的仁慈还是怎么，他也就妥协，答应下来。然后这段日子她就在选学校，和许家晗等人约着吃饭，跟程晃宅在家里看电影，比想象中平静得多。
　　她也珍惜这种平静。

　　报志愿的事情也问过程晃的意见。她问程晃：“如果是你的话你怎么选？”程晃一开始不太想回答的，说她这么重要的人生选择被他左右是不是不太好？姜霰说她有自己的想法，就让他随心所欲说就好了。
　　程晃想了想，最后给出回答：“如果是我的话，我应该会优先选城市吧？如果是我的话肯定想去一个发展好的城市，多见见看看，一辈子都待在渝城，多无聊啊。”
　　姜霰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那如果是你的话想去哪所城市？”
　　程晃真的思索了这个问题。

　　他认真道：“沿海城市吧。渝城没海，感觉去一个沿海城市上大学，体验感应该挺新鲜的。”
　　姜霰听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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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报志愿的那天，她跟程晃去了附近的一家网吧。程晃最后也没有过问她的选择，说等尘埃落定了再看。姜霰在她挑好的那些学校里面选，最后选了一个沿海城市的师范大学。渝城填报志愿能填六个，她也考虑了其他档位差不多的学校，于是也一并填写了进去，等在系统填完志愿才关掉网页，笑着跟程晃说填完了。
　　程晃也舒了口气：“选哪了？”
　　“录取通知书下来再看咯。”她笑笑。
　　“那我到时候给你录拆箱视频。”
　　“好啊。”

　　一件大事尘埃落地，但也敲响了离别的钟。程晃请她吃饭，在吃饭的时候就有点悲伤。他说她马上要去上大学了他怎么办？姜霰笑了起来：“你离开的时间比我还早呢。”
　　程晃哀莫大于心死：“你说这些……”

　　他心情不佳，姜霰于是主动提议，步行去江边吹风。

　　他们之前有晚饭后出来散步的传统。程晃的公寓就临江，渝城热，晚上的江边才会稍稍降温。那些夜晚夜缱绻绵长，姜霰忽地就想起新年的时候，程晃带她来江边放烟火。渝城是个很热闹很有烟火气的城市，新年的那几天码头会有烟火盛放。惋惜的是，现在是夏天。
　　她同程晃道：“有点遗憾，这个时候没有烟花看了。”
　　程晃望着她：“明年过年我们去烟花之都，我陪你放个够。”
　　姜霰笑了笑：“好，听你的。”

　　“你看江面。”程晃指了指粼粼的水面，说，“前两天下了雨，水位涨了，看上去像海一样，不过不是真正的海。等你录取通知书下来，咱们去海边玩一趟。”
　　姜霰转头。

　　她看见程晃倚在湖边的栏杆处，身后是猎猎的江风与夜晚的码头，望着漆黑的夜空，眼神温柔地同她想象着姗姗来迟的以后。他们还会不会有以后，她不知道。这几天心如同被巨石压着一样沉重，凌晨都难以入睡。她也记不清多少个日夜没睡着了，只记得日子往前推，一天比一天少。
　　而后她在江风里叫他：“程晃。”
　　“嗯。”
　　姜霰看他，有些哽咽地问道：“分开了以后，你会想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