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鸥下坠》link可

40、大火

　　岑聿给他的那份资料很明显就是一份个人档案，而档案上面有路枫也的名字。

　　他实在不明白岑聿的用意，但这份档案摆在沈施远面前时他还是忍不住好奇。

　　一直以来，路枫也从来不向别人告知自己的过去，不向任何人倾诉过往。好像他的过去，无忧无虑，从始至终。

　　他在岑聿逼仄的目光下，翻开第一页，路枫也中缅混血，单亲家庭长大。

　　一些零零碎碎的学习情况，不是很详细。但是可以看到他的成绩，一直不是很稳定，甚至很差，几乎都是倒数第一第二的地步。

　　高二，进了一次少管所，被学校记录档案，原因，不明。

　　高中毕业考，成绩突飞猛进，一举考进云大，被怀疑作弊，延迟入学。

　　到这里，沈施远的整个身体都绷紧了起来。他几乎在心里哼笑，作弊，延迟入学，这怎么可能是路枫也拥有的档案。

　　大二上学期，违反校规赌博，欠赌债，被学校宣布休学两年。

　　整个档案，就跟个罪证记录簿一样摆在这里，一字一句都在宣告着，路枫也，是个他从未接触过的坏学生。

　　好像非得有人要证明，他喜欢的人，是个错误的选择，从一开始就错了。

　　沈施远把它捏得很紧，可脑中全是那个笑得开朗的少年。标准，又绅士，好像身上不带一丝污垢。

　　桌面上的面已经冷了，水分被吸干，坨成一整块。

　　沈施远眼睛还是在这份档案上，未动半分。

　　岑聿见他低沉着脸一言不发的样子，以为他终于看清路枫也这个学生的真面目，开口安慰道：“所以你看如果不深入了解，你是不会知道他是什么样子的，趁他还没彻底危害到你，离他远点吧，你们的关系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

　　而沈施远丝毫没有听他说什么，只是薄唇轻启淡淡道：“后来呢?他也没作弊对吗?”

　　岑聿：“这个我也不知道金融学院那边怎么解决的，好像他们一开始不愿意接收这个学生。”

　　“嗯。”沈施远沉静地把档案还给岑聿，“你先回去吧。”
　　岑聿以为他一时接受不了，就拿了档案回去让他冷静冷静。

　　岑聿一走，沈施远走过去安静地把那碗坨了的面吃完，情绪没有丝毫波动。

　　那只是路枫也的过去，不是路枫也的现在，也决定不了他的现在。

　　他简单洗了碗筷，收拾了一下自己，就准备出门去。

　　他没有直接去天文学院，而是去的金融学院。

　　金融学院这边对他们的事略有耳闻，也是对这位教授感到可惜，院长最近是听闻路枫也转变了，刚想虚与委蛇地客套几句，就被这位年轻的教授当场截断。

　　沈施远：“当初路枫也高考疑似作弊这件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院长没想到还有人提这件老事，但是一想到现在人是他学院的就全盘托出。

　　院长：“这个啊，我们经过了二十几天的调查，发现那成绩确实是他自己考出来，当时我们学院的优秀学生还出来给他作证了呢。”

　　沈施远：“是谁?他毕业了吗？”
　　院长当场就陷入了一种默哀般的沉默，“他死了。”
　　沈施远没有问下去，配合着院长的沉默。

　　好一会儿后，院长才从悲伤的回忆中抽离，“倒是路枫也的父亲，据说也不太亲，来我们这，一直说他就是作弊的，说没有人更能理解他儿子，几番闹后就想达到让他不上学的目的，我们拒绝了他的无理请求，但是对于路枫也档案上的一项不明入所事件，我们还是犹豫的，最终一致讨论，还是让他来上学，没想到他后面还是……”

　　还是违反校规。

　　院长叹了口气，似乎不是遗憾，而是坏学生被转移后的解放。

　　路枫也还是跟他要了一份详细的文件资料，分为路枫也高中毕业考档案详细资料，和大二春学期赌博档案详细资料，还没来得及看，手机就响了。

　　是胡海。好像好久都没有来自他的消息了。他预感到有急事，遂把资料放进公文包，然后点了接听：“喂，胡海。”

　　那边声音急促：“沈先生，你快来民宿，阿也哥把老板娘的儿子狠狠打了一顿，现在整个民宿乱得很，我们拉不动阿也哥啊!”

　　怎么回事，路枫也一向不是情绪那么冲动的人。他赶紧拿了车钥匙赶往民宿。

　　﹉
　　老板娘的胖子儿子躺在地上，恰好那位女士就回来了，她护犊子般上前护住他儿子：“陈遂，你儿子他妈发什么疯!”

　　说着就要准备报警，被路枫也抢走了手机，“这就是多嘴的下场!”

　　其他人在旁边都看愣眼了。
　　这就是传闻中的“疯狗”。他们第一次见。

　　胖儿子也是头铁一身肉也要别人知道路枫也是什么样：“他和天文学院的那个男教授搞在一起，这事云大谁不知道?攀龙附凤，用这种手段混毕业证。”

　　其他人纷纷表示：“谁啊?”
　　“看不出大帅哥是这种人啊。”

　　路枫也却眼神一凛，嘴角弯得更深了：“对，我们是搞在一起了，坏你名声了吗?”
　　他对着陈遂道。

　　而此时，沈施远正抵达门外。

　　“你别忘了，是我，高二把你从牢里捞出来，还给你还了三十万。”陈遂说道。

　　沈施远拉着门把手的手一滞。这就是档案上未名原因的那件事。原来是真的被人故意抹去了。

　　路枫也漫不经心：“那我还得一直感恩戴德?”

　　路枫也今天怎么了?

　　接着沈施远看到路枫也步步朝陈遂走去，“我妈，不就是被你逼死的吗?”

　　他非要在这，把民宿老板揭露得彻头彻尾：“哦，你是个家暴男啊。”

　　说完他开始笑出来，爽朗中带着憋过许久的愤恨。

　　“你跟我说，只要不说出去，你把我妈逼死这件事，我们俩就能过着比以前更好的生活，让我有工作还能更轻松。”

　　所以陈遂才不想让路枫也去上这个学吗……

　　“现在你靠女人生活得更好了，你满意了吧？”

　　句句逼人，锋如利刃。
　　“你妈根本不是我逼死的，那是她自己没文化的原因，大家别听他瞎说啊，他就是带着报复的心理，我带他大，养他，他故意在这诬陷呢。”

　　“养我?”路枫也冷哼一声。

　　接着声嘶力竭地喊道：“陈遂，你他妈不配当人!”
　　女人盛气凌人：“陈遂，他考试不就是作弊来的吗？你当时怎么去学校说的?!赶紧让他退了这个学，不然你就从我们家出去!我不想看见你们肮脏的父子俩!”

　　陈遂也是着急了，一只手朝路枫也飞过去，众人都来不及反应之时，沈施远挺身而出护住了路枫也。

　　一巴掌打在了沈施远背上。

　　柔弱的教授靠着路枫也的肩：“阿也——”

　　“这又是谁?”
　　但似乎是有人看明白了，“这是那位教授吧，好年轻。”

　　胡海和苗芮：“沈教授……”

　　路枫也看向他的眼神很淡，淡到沈施远第一次觉得如果他不笑的话，他一定不会爱上他。

　　但是他明显感觉路枫也的身体都是僵硬的，很快他眼神晦暗中带着些许可怖。

　　沈施远没有在意他的眼神，忽略后背遭受的痛击从公文包里拿了一份文件：“陈先生，这里有路枫也高考没有作弊的证据，我们家路枫也确实没有作弊，这是校方调查后的结果，还有……您当初有什么理由非要说他作弊不让他上学?你很了解他吗?”

　　路枫也眸子一亮，似乎从晦暗中寻到了几丝光芒。
　　他有些讶然地看着挡在他前面的这个人。

　　陈遂彻底说不出话来，哑巴便成了实证。

　　周围的人看清真相般终于把奇怪的目光投向民宿老板。

　　沈施远拉起路枫也的手往外走，直到走出民宿门口，才捧着路枫也的脸道：“阿也，你没事吧。”

　　路枫也拿掉他覆上来的手，声音冰寒：“沈施远，你调查我?”

　　沈施远一下子受不了他直呼名字拉开的距离感，语塞：“我……”

　　没等他说话，路枫也回去把桌上的那份资料拿回来，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根燃着的烟，从沈施远身边经过，吐了一口白气。

　　沈施远看不清他眼里的雾气，但是却听到他从喉咙里发出的淡淡之音：“别管我了。”

　　随后，他消失在了沈施远面前。

　　沈施远突觉夏日寒霜，他的心也一揪。

　　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对于路枫也他还需要更了解，他想保护他。

　　﹉
　　路枫也走后，去花店买了一束花。是一束小□□，他开车到了墓园，把他放在了一个名叫白钧珩的墓碑前。

　　随后背对着墓碑就地坐下，望了好一会儿天空，才说：“好久没来看你了。”

　　接着是一大段沉默，沉默过后，才是精简的两个字：“我没勇气。”

　　又坐了半天，什么也说不出口，他拍了拍墓前的灰尘，然后就离开了。

　　沈施远在路枫也走后就回了学校，他一直在等路枫也消息，可是对方一直没有发来。

　　晚上，他拿出只剩一份的资料，想探究一下关于大二那次的赌·博原因，可是翻开，发现路枫也做这件事没有写任何缘由。

　　但是资料显示，在他做这件事之前，他的在校表现一直很好，一直是年级第二名。

　　第二名……

　　那第一名是……?
　　他突然就想到了金融学院院长说的一个优秀学生。
　　再翻到下一页，突然就出现了一个人名，白钧珩。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白钧珩似乎让人觉得有点熟悉。

　　当天发生的事件是，路枫也赌·博后被白钧珩出现制止，并帮忙偿还四十五万，也于同日，白钧珩因为意外事件死亡。

　　沈施远心跳停止一瞬。他捧着这份资料，疾步匆匆地去敲岑聿的门。

　　此时是晚上八点。

　　岑聿似乎是刚洗完澡，正用一条毛巾擦着头发，看到是沈施远有点小惊喜。

　　岑聿：“沈教授你……”
　　沈施远不等他开口把资料放到他胸前，“岑教授，你知道白钧珩吗?”

　　岑聿擦着头发的动作一滞，眼神也犹豫。

　　岑聿想了一下，“有点耳熟。”
　　沈施远似乎是找对了人了：“我能进来吗？”

　　岑聿：“嗯。”
　　沈施远进来直奔主题：“您这有各个学院往年的成绩数据吗?”

　　“我?”岑聿笑道，“怎么可能有，那个是学校教育系统的事又不是我管，等等，各个学院?你要找哪个学院哪个人?”

　　“金融学院白钧珩。”

　　岑聿似乎是突然记起了什么，“我想起来了，你说的那个人是当年金融学院的第一名，天才型的存在，当时整个学校都挺闻名的，还创建了个给人解决烦恼的表白墙，我当时还加了呢。”

　　沈施远拿出手机翻找出“小白”：“是不是这个?”

　　岑聿讶异：“他居然还活跃，他不是……”
　　虽然诡谲，但是确实有人给他回复。

　　但是他现在认为，这个人可能是路枫也，每打出的一个字他都这么熟悉，连语气也是。

　　沈施远：“当时发生了什么?”
　　岑聿觉得自己一时说不清，况且当时这事儿确实闹得挺大的，那优秀学生家长还闹到学校来了。

　　他合理地认为，路枫也休学那么久，完全就是跟这位优秀学生的母亲闹事有关。

　　岑聿放下毛巾，思忖几秒，对沈施远道：“你用我的校园网查吧。”

　　他把自己的电脑拿出来，然后点进校园系统，按了一串密码后开始搜索时间。

　　很快，一张图出现在电脑屏幕前。

　　那是一张环海公路着火的照片，里面能依稀看到一个迷糊的影子。
　　“我听说，他当时经过公路时，是为了救一只小猫。”

　　沈施远完全屏住了呼吸，对于这种事，任何人知道，都觉得是一件极其悲伤的事，甚是没有人愿意翻起旧账。

　　那天正值盛夏，环海路干燥，发生火灾的时候，是一个傍晚。

　　而此事件发生当日，正是白钧珩该少年帮路枫也还债当日。

　　岑聿以为他是想全面了解路枫也，于是补充道：“当时他好像，和路枫也形影不离，第一和第二。”
　　他内心紧作一块，难以呼吸。

　　关掉电脑，沈施远感觉脑袋晕晕的，道了声谢就回去了。

　　回去之后就是一顿自责，为什么不早点尝试着去了解他，他为什么只沉浸在追求他之中，而荒唐地认为路枫也没有烦恼，活得自在呢。

　　路枫也曾经风轻云淡地说过，他经历过的事情比他多。
　　也确实，比他难受。

　　谁会想到，朋友的离世只在一瞬间呢。
　　他希望，明天路枫也来上课，然后他要对他好，对他更好，就算他发脾气，说不要再管他了，他也不会答应的。

　　﹉
　　路枫也从墓园回来后，买了一堆啤酒，在租房闷声地喝着。

　　听到一阵急促又粗重的敲门声时，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步伐不稳地走过去开门就看到了一张盛气又满是绝望的脸直视着他，接着一巴掌落在了他的脸上。

　　清脆地，毫不留情地落下。

　　路枫也觉得，他该，他早该了。

　　那女人从鼻息发出鄙夷的冷哼：“你倒是很开心是吧，谈恋爱了，你把白钧珩放在哪里?你不觉得心里有愧吗？”

　　接着，女人就捂住心口哭了，“他当初跟我说喜欢你的时候，我就他妈觉得我儿子有病，我现在觉得，有病的他妈是你。”

　　白钧珩喜欢他，他是从来不知道的，他也从未抱着任何情感与他相处。

　　这一切的真相，都是在小白死后，他才得知的。

　　白女士从小白的遗物里，搜出了很多他的东西，包括他高中错的每一张试卷，胡乱涂鸦又不要的笔记。

　　那天他突然得知自己得了癌症之后，觉得生活全然没有意思，才自暴自弃，挥霍地赌·博，小白来找他，他叫他滚，可是他却帮他把赌债还了个干净。

　　在返回的路上，路过环海路，偶遇了一场大火，又冒险走入火中……

　　路枫也觉得，如果那天他没有那么负气，没有发火，但凡听一听话也好，小白也不会生气离去。

　　脸上的巴掌火辣辣地疼，他脑袋也疼，眼泪却掉着。

　　女人走后，路枫也强忍的疼痛终于崩溃，他疯狂地找寻自己吃了两年的药物，然后颤抖着手把它送入口中。

　　夜里虫声四起，像追魂的使徒。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