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瑾嵩

20、一尾金池散凤羽（二）

　　丹木以为金九也会给他法器，但是并没有。

　　一直到金九送走两人，丹木都没有得到任何东西。

　　他不解。金九跟棠海说他是千年间金九最满意的了，可他为何什么也没有，连蒲迎都有一个凤冠作法器。

　　神君看灵性凭缘分，难道是他和金凤无缘？

　　自己想怎么也不会想明白，丹木咬咬牙，在要出潭前问道：“神君大人，是我的资历还不够，还是您觉得与我无缘，为何不曾给我法器？”

　　金九双手背后，摇头道：“你的本事可是数一数二的了，也就比你师父差些，如果无缘，你就不会站在我面前了。”

　　那就更奇怪了。他也想不出别的理由，不好意思再追问，只得点点头，笑了一下，道：“多谢神君大人提点。”

　　“沉睡期还没结束，我就不出潭了，祝你们前路平顺。”金九双手背后，声音和蔼道。

　　“多谢前辈，前辈告辞。”丹木行礼道。

　　蒲迎也跟着行礼，还没张嘴，就见潭水卷起一道水柱，滚滚立于潭中。

　　丹木抬头，看水柱通向岸上，低头又见脚下的土地已然变出一块能供两人站立的水方块。他踏上去，鞋子并未沾湿。

　　好奇妙的潭。

　　蒲迎也被这稀奇的场景惊喜得瞪大眼，连嘴都合不拢了。

　　金九将两人托出了潭，又沉了回去，清潭随着金九的消失也变回了平地。

　　棠海和炬归就站在岸边等着他们。

　　“棠海……”丹木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人，轻声道。

　　来北迦山前，棠海说算到了他的法器会出现在这里，棠海是不会算错的，也许北迦山不止会有金凤。

　　可毕竟是和蒲迎一起进潭的，两相比较，他不知道这算是丢人还是让棠海失望了。

　　恍然间，他想到了什么。会不会是神君看到了他的心魔，那份妄想让金九觉得他不配得到法器。

　　这方潭水是因金凤而生，潭中之物一定都在金九的掌握之中，若真是这样……

　　丹木越想越觉得这个理由可能性很大，他埋下头，不敢抬头看棠海了。即便棠海现在不知道，若是日后和金九叙旧提及此事，那他依旧完蛋。

　　“师父，我拿到了凤冠！”蒲迎高兴地捧着自己的法器展示给炬归看。

　　炬归敲了一下他的头，朝棠海讪笑道：“师父，我山中还有祈福未完成，先带蒲迎回去了。”

　　“去吧。”棠海点头。

　　炬归燃了符，很快消失在两人面前。

　　丹木还是低着头，思考被拆穿后该怎么应对。

　　“怎么了这是。”

　　一只手轻抚丹木的下巴，稍使劲往起一抬，他就那么无措地撞进了棠海的眼。

　　这什么动作，怎么那么像在调戏人。

　　丹木心下一惊，来不及思考就拍掉棠海的手，退后一步道：“没，没事。”

　　耳上的滚烫一点也压不住，而棠海的视线就落在他的耳侧。丹木欲盖弥彰地捂住耳朵，快速道：“我没有拿到法器，你不会觉得丢脸吧。”

　　棠海笑了。

　　笑得真好看，丹木心道。他庆幸棠海看不见他的心魔，能让他多苟且一段时日。

　　“这怎么叫丢脸，拿不到也只能说明神君这里没有适合你的法器，再寻便是了，比起为了撑面子拿一件差不多的法器，小丹木也更希望拿到最适合自己的对吧。”

　　丹木迟缓地点头，心里却想：谁知道下一次要等到什么时候。

　　“况且，丹木不相信师父卜卦的技术吗，如果不是算准了，又怎么会带你来。”

　　这下丹木不明白了。神君大人都走了，还能再出来给他法器不成？

　　另一边，炬归苦口婆心地教育蒲迎：“你拿到法器师父自然开心得很，可你师祖还在那儿站着呢，我们要庄重沉稳，不能像小孩子似的，得了糖就开心得不得了。”

　　蒲迎挠头，道：“师父不是说师祖为人随和，不拘小节，应当不会在意这些吧，而且从前师父从来没有这样说过，师父还说最重要的是自己开心。”

　　炬归一拍脑门，直叹教不动。他其实不是想让蒲迎稳重，只是丹木出来时手中并未拿法器，如果是没拿到，蒲迎这般行为倒像是在炫耀，如果拿到了，人家没有张扬，就显得蒲迎一点都不成熟。

　　棠海那边倒没什么，就是丹木这孩子心思细腻，又和蒲迎差不多大，怎么着都不合适。如果只有他们，倒是可以好好庆祝一番。

　　蒲迎被他养得不通人情世故，这可不是好事，回去得好好调整调整教小孩的方式，炬归叹道。

　　“没事，回去师父带你吃好的去。”

　　话音一落，背后金光乍起，一道金柱直冲云霄，激起的风浪吹得炬归衣袖翻飞。

　　“师父，这是什么？”蒲迎被吓了一跳，抓住炬归的袖子，才没被风浪吹出去。

　　“金凤散羽……”炬归回头喃喃道，“你师叔，厉害。”

　　丹木快要被眼前的金光闪瞎了眼，只能一手遮眼，一手去抓棠海。

　　手指被对方反握住，丹木没有挣开，任由棠海将他扯近。

　　他觉得自己要被吹飞了，但棠海似乎站得很稳。

　　待金光散尽，空中浮了几根金色凤羽，丹木数了数，一共十一根，他伸手，金羽便落在了他手心。

　　“瞧，师父没算错吧。”棠海将另一手拢进袖中，道。

　　凤羽可是罕见又强大的法器，丹木看着躺在他手心中的金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丹木默默把手从棠海掌心抽出来，收好凤羽，问道：“你不问我的心魔是什么吗？”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试试棠海是什么态度。

　　“你不说我还问什么。”棠海笑道。

　　丹木还想说什么，刚一抬眼，眼尖地看见棠海额上的汗。

　　他忽然想到什么，道：“棠海，你是不是该闭关了？”

　　山鬼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进入虚弱期，此时山鬼法力大减、身体虚弱，需闭关疗养，同时其管辖区域发生灾害的可能性也会变大。

　　每次棠海到了虚弱期，丹木总会忙一些，帮棠海留心一些琐事。

　　“嗯。”棠海道，“该回去了。”

　　一回定天山，棠海就进了那片海棠林中的小木屋。

　　平日里他们不住在那里，只有棠海要闭关时小木屋才会拔地而起凭空出现。

　　棠海说海棠林吸收日月精华，是修炼的好地方，因此常年花开不败。

　　丹木小时候还不知道棠海每年都要闭关，只以为师父是下山赶集去了，因为棠海每次回来都会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些小玩意，或糕点或耍货，都是他没见过的稀罕物。

　　后来他才从师兄师姐口中知道，棠海这时有多难受。虽说后来师兄师姐成为山鬼后也会有此现象，但比起棠海来轻多了，甚至只需静养几日，连闭关都用不着。

　　炬归说那是棠海都揽给了自己，他们只尽了微薄之力，如果能有更多人分担，想必棠海会好受些。

　　丹木把这句话记在心里，他发现随着《山鬼册》上的名字越来越多，棠海闭关的时间也在缩短，有时都不用关在小木屋好几天，还可以出来走动走动，再继续回去养着。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大秘密般，兴奋得两夜没睡。亲徒分担得自然要比下面那些人多，如果他成为山鬼，一定要替棠海多分担些。

　　他急，他要成为山鬼，他要让棠海不那么痛苦。

　　可眼看着师兄师姐都自立门户了，他还见不着拜师的影，说不失落是假的。

　　炬归是师兄师姐中最后一个出师的，在丹木六岁那年。

　　他迈着短腿气喘吁吁追上下山的炬归，问道：“师兄，拜师礼是什么样的？”

　　炬归能说会道，给他描述得绘声绘色。回去路上他一直在脑中重复，生怕漏掉一个细节。

　　丹木找到棠海泡茶的壶，指挥五彩鸟接了晨露，又翻出棠海的茶叶，仔仔细细煮了一壶茶。

　　“茶水不能太烫……”丹木一边回忆，一边手忙脚乱地把刚煮好的茶取下来，烫得他吱哇乱叫。

　　等茶水晾好的间隙，他又派五彩鸟查探棠海的动向，确认棠海就在屋中，这才兴高采烈端着茶盏进去了。

　　棠海就坐在桌旁捧着书看，瞧见丹木进来，放下书伸出手招呼丹木过去：“不练功泡茶去了？闻着味像是我藏了许多年不舍得喝的。”

　　丹木心中大骇，紧张问道：“不可以泡吗，那是最好看的茶叶了……”

　　“可以，丹木想泡什么都行，烫着没？”棠海笑道，伸手要去抱他。

　　丹木急忙躲开，把茶放到棠海手中，道：“师父，喝茶。”

　　“看来今天这茶不喝还抱不上小丹木了？”棠海接过茶喝了一口。

　　丹木看准时机，等棠海喉头滚了滚咽下去后，立马跪下俯身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那口茶卡在喉咙里，呛得棠海咳了很久，他好笑又无奈：“咳咳，你从哪学的？”

　　丹木想了想，觉得不能出卖炬归，于是没有说话。

　　棠海叹了口气，蹲下身把丹木抱了起来。

　　丹木想挣脱，棠海还没答应呢！

　　“别蹬师父了小丹木，”棠海摸摸他的发顶，“不是不让你行拜师礼，你才多大，着什么急，再等等好不好。”

　　“我不要！师父不想要我才不收我的！”小孩子能想通什么，他固执地认为棠海不想要他了。

　　丹木越想越委屈，瘪嘴趴在棠海肩头哭得伤心：“师父，丹木乖，为什么不收丹木为徒……”

　　他已经被抛弃过一次了，他知道那有多痛，如果棠海也不想要他，他今晚就把自己埋在海棠林里。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收你了，我的徒儿才能住在山上，你是吗？”棠海笑着捧起丹木的脸，捏了捏他软乎的脸蛋。

　　一个鼻涕泡破开，溅到棠海的手上，丹木掰着棠海的手，羞红了脸：“脏，放开我。”

　　他那点力气怎么比得过棠海，不仅没躲开，还被棠海抓着拿帕子擦干净脸，抱起来去了外面。

　　“不脏。看那是什么？”

　　丹木朝棠海指的地方看去，五彩鸟叼着一个红色的小布袋飞了过来。

　　棠海接过小布袋放到丹木手中，在上面轻轻一挥，红色三角布袋上出现了牡丹花纹。平安符被烙上牡丹花印记，从此只属于丹木一人。

　　“师父给丹木的平安符，只有这一个，丹木可藏好了，不然你师兄师姐看了要醋的。”

　　丹木握紧了手中的平安符，刚刚的委屈被抚平了不少。

　　“不用怕师父不要你，只要小丹木不弄丢平安符，师父就一直在你身边，你也永远是师父的徒儿。”

　　这枚平安符被丹木藏在枕头下，每天睡前都要查看一番，后来长大了要出远门，就装在衣襟里，宝贝得很。

　　现在想想，这枚平安符大概就是棠海和金九换的那枚。棠海是真的爱护他。

　　也就是这枚平安符，哄了丹木十几年，拖到现在也没行拜师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