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瑾嵩

9、两扇门只闻哭声（一）

　　想到郑萍儿的情况，丹木有些为难，但还是道：“我尽量。”

　　安柔点点头，道：“这事也强求不来，只是来到我跟前我才好帮得上忙，我先给道长说说这里的情况吧。”

　　“小佳的母亲是不是在这两日……”丹木问道。

　　“是，小佳也知道，有时候会自己躲起来哭，不想让我们担心，是个懂事的孩子。道长请随我来。”

　　这处宅子表面上是一座荒废的院子，大门落了锁，没人进得来，但穿过一条很长的走廊后里面便是另一番景象了。

　　宅中女人是严禁出门的，女孩只能活在这四方之地，男孩却可以外出上学堂。

　　陈小佳便是宅中的一员。她原本是没有机会识字看书的，但她有个疼她的哥哥，名叫陈周天。

　　陈周天是安柔的儿子，也是陈家唯一一个男孩，陈平柱对其很是看重，因此他也有一些其他孩子没有的特权，比如可以随意出入任何地方。

　　当然，陈周天不用爬狗洞，可以光明正大进出。

　　“周天是个好孩子，总想着我们这些人，跟他爷爷争执了几次后被软禁在了外面，不允许他来看望我，那条小路就是他和小佳偷偷挖的，也是我和外面唯一的联系。”安柔道。

　　丹木不解道：“既然有路，为何不走？”

　　安柔摇摇头，眼里是复杂的情绪。她咬咬嘴唇，道：“不能走，不能只我一人走。”说完，她便不再出声了。

　　丹木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换了另一个问题：“你告诉郑萍儿你能帮她，怎么帮？”

　　安柔抬起头，目光闪烁，答非所问道：“两位道长大概是不一样的吧。”

　　丹木没懂，下意识地看向了棠海。

　　棠海嘴角噙着笑，一只胳膊搭在扶手上，道：“五大主观只除祟。”

　　安柔回以微笑，道：“那便好，那便好……我可以送她离开这里，并且保她往后的生活。”

　　“原来是这样。”棠海道，“如何做到是斋主的事情，我们只关心是否还会留下祟物，两件事若不冲突，倒可以帮上一点小忙。”

　　斋主？丹木茅塞顿开。安柔就是挂祈福的人，她大概是听闻过五大主观的规矩，所以才敢放手一搏请两人来做客，如果是寻常的道士，她绝不会冒险把这处秘密公布于人的。

　　安柔面上露了喜色，诚恳地向两人叩首行礼，道：“安柔先在此谢过两位道长。”

　　丹木看棠海受了这一礼，明白他这是要帮人了。

　　待安柔坐回去后，丹木道：“郑萍儿那里我们会尽量说服，除此之外，斋主可有别的需要？”

　　安柔道：“明日卯时，村长要去赶集，我领道长去看看宅子，道长自然就明白了，只是还得委屈二位从原路往返，到时我会叫小佳去接您的。”

　　“不必了，已经认得路了。”丹木拒绝道。

　　他可不想再爬狗洞了，能用法术当然最好。

　　丹木刚说完，就听见一声极低的笑声，是棠海发出来的。

　　又被笑话了。他自以为很凶地朝棠海瞪了一眼，但想到还有外人在，很快又换成了没表情的脸。

　　安柔没有强求，应道：“辛苦道长了，时候已晚，二位好梦。”

　　回去后，丹木用清水擦了把脸，把帕子放进盆里温好，拧干递给棠海，问道：“你怎么愿意帮安柔？”

　　“这村里有个能担事的，又是挂了祈福的斋主，积点德不妨事。”

　　“骗子，分明是因为你算到了这件事不会影响他人因果。”丹木哼了一声。

　　棠海被逗笑了，把帕子递给丹木，道：“知道还问，拿我取乐？”

　　丹木不吱声了。他没想拿棠海取乐，他只是想跟棠海学学怎么算的。

　　“没有……”丹木嗫嚅半天，还是没把想法说出来。

　　“小丹木，这样不行呀，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什么呢？再不说我可不问了。”

　　五彩鸟“啾啾”附和了两声。

　　丹木抿着唇，半晌才道：“你说等办了拜师礼再教我。”

　　棠海点点头，道：“是啊，所以不用着急，我这一身本事最后都要传给你的，无所谓早晚对不对。”

　　“成人的日子都过去了，也不见你办拜师礼，师兄师姐都这么晚吗？”丹木抱怨道。

　　只有正式拜了师，名字被记入《山鬼册》，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山鬼。而能不能被记入在册，全看棠海的意思。

　　“你跟他们比什么，只教一人的待遇他们谁有。”

　　“那就是我笨，只教我一个都学不成样子。”丹木还有后半句话：都不能叫你满意。但这话在嘴里转了几圈还是被他囫囵吞了下去。

　　棠海从没说过不满意他的话，非但没有，还总夸奖过他学得不错，再说这种话就矫情了。

　　“妄自菲薄了不是，你若还笨，天下便没有聪明的了。”棠海三言两语就把丹木的气话堵了回去，末了再加上一句：“待在我身边不合你心意了，这么着急出去自立门户？”

　　那语气没有诘问，和平日打趣一般，却字字落在丹木心坎上，把他打得节节败退，说不出一个字来。

　　山鬼中没有规定说成为山鬼一定要自立门户，自立门户的那都是有能力的，不过棠海手下的另外四个徒弟确实在成为山鬼后就开宗立派了，丹木如果还赖在棠海身边，倒真有些不合适。

　　但他抓住了棠海话里的漏洞，再次辩驳道：“只是收徒，又不是出师，师兄师姐不也是出师后才把名字署进《山鬼册》的吗。”

　　这下轮到棠海无言以对了。

　　丹木以为自己占领了高地，满怀期待地等着棠海妥协，但棠海显然技高一筹，只是淡淡微笑，道：“长大了，不好骗了。”

　　他居然就这么承认了，承认就是不想收徒了？！这是在耍无赖吧，是吧？丹木嘴角一抽，终于败下阵来，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果然，在棠海跟前他只有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份儿。

　　第二天，两人起了个大早，天刚蒙蒙亮就到了那处被藏起来的宅子。

　　此时宅子里还是一片寂静，看上去似乎还没人起床。

　　“二位道长来得早，想必还未用膳，请随我来。”安柔招呼两人进了膳房，只有一个厨娘在里忙活。

　　“安柔姑娘，您来啦，瞧瞧今日的饭菜如何？”厨娘邀功似的开锅。

　　三口锅，荤素甜咸都有，色香味俱全。

　　“按您的吩咐，预支……”厨娘还没说完安柔就比了手势示意她不要再说。

　　“给两位客人盛吧，多盛些。”安柔道。

　　丹木在一旁看了全程，在厨娘盛饭前开口道：“多谢姑娘好意，不必多盛。”

　　闻言，安柔顿了一下，但并未撤回刚刚的吩咐，朝厨娘挥了挥手让她继续。

　　“待客之礼该周全，道长就不要推脱了。”安柔轻声道。

　　丹木没再说什么，点点头坐下。

　　等到饭菜全部上桌，安柔朝两人行礼，道：“宅中小辈该起了，安柔先失陪了，二位道长请慢用，过会儿小佳会来。”

　　丹木起身回礼，待安柔走后重新坐下。厨娘盛完饭后也离开了，膳房里只剩下了他和棠海。

　　“棠海，她们平时就在这儿吃饭？这些饭不会是宅子里所有人的饭吧？”丹木问道。

　　“大概是吧。”棠海从容地夹了其中一道菜。

　　“怪不得陈小佳吃不饱，整个宅子一顿饭只有这么些，还是预支过的。”丹木道。这也太磕碜了，陈平柱穷到这地步了？

　　即便猜到了这个事实，他们也要接受安柔的待客礼，不然要被误会不肯帮忙了。

　　刚一用完膳，陈小佳就到了门口，她敲敲门，道：“道长哥哥，我进来啦。”

　　陈小佳进来的时候怀里还抱了一只鸡，那鸡快赶上陈小佳四个头大了，鸡脖子软软塌向一边，应当是只死鸡。

　　陈小佳把鸡放在炉子旁，拿席子盖上，抻直袖子擦擦脸上的脏污，道：“蝴蝶伯母把所有人能来的都叫到了她屋中，道长哥哥，你们吃完了吗？”

　　丹木点头，指了指那块草席，问：“这鸡？”

　　陈小佳咧嘴笑道：“周天哥哥给我的，你们千万不要告诉蝴蝶伯母哦。”

　　正巧厨娘回来了，瞧见陈小佳，又看看鼓了一角的席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笑道：“快来擦擦脸，入了夜再来啊。”

　　丹木若有所思：团伙作案啊，看起来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安柔看起来也不像是克扣粮食的人啊。

　　陈小佳被拉去擦脸，还不忘回头叮嘱两人：“道长哥哥，一定要保密啊。”

　　小孩子的信任还真容易建立。丹木点头应下，随即又朝厨娘笑笑，出了膳房，往安柔的住处走去。

　　到了地方一看，果真如陈小佳所说，院中聚集了十来个人，全是女人，只有一个看上去比陈小佳大不了多少的女孩，怯懦地挤在人群中。

　　那群人看见丹木和棠海，都跟见了鬼似的，纷纷低下头往旁边退让，唯恐避之不及。

　　安柔尴尬一笑，道：“道长莫见怪，我还没来得及和大家说明情况。”

　　“无妨。”丹木朝人群看去，不小心对上那小女孩的视线，下一秒就被她旁边的女人捂上眼拉到了身后。

　　安柔见状忙解释道：“阿姊阿妹们，这两位道长是来帮我们的，不必如此害怕，安柔没来得及提前告知，还希望大家不要责怪。”

　　院中的人显然是不相信这句话的真实性，只听有人道：“还没见过哪个帮忙的往这儿领。”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所有人听清。

　　安柔没有反驳，只是向丹木介绍起这些人来：“那个小女孩叫陈小妞，比小佳长三岁……”

　　只说了这两句，挡在陈小妞面前的女人便怒喝一声，双目睁圆瞪着安柔，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安柔面色平静，朝女人略一颔首，继续道：“小妞面前的这位就是她的娘亲，到陈家已经十五年了……”

　　话未说完，那女人已是双目猩红，终于压不住怒火朝安柔扑了过来，咬牙切齿道：“贱人！你还记得你当初怎么承诺的吗！”

作者有话说

　　这章替换了新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