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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黄雀伺蝉(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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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确定了在场的阮家的人全部真正开不了口之后,谢观潮这才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人将阮家一干人等的尸身用雇来的车子载着,护送往鹤舞山庄的方向行去。他目送着手下远去,不消说,这一次必然能在阮家、在江湖上带来前所未有的震动,可惜阮知秋的儿子太少了些,不然因为他突然亡故带来的夺位风波一定精彩得很!即使阮明章继承下一代庄主已成定局,但不代表阮家的局面能够安定……阮家的女人,也不可小看呢……
他满怀期待的憧憬着,唇边噙着冷冷的笑意,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的转过身,吩咐身后的随从道:“事先交代的担架预备了没有?这就抬上来吧。”
做戏要做全套,既然他在对抗所谓的“魔教妖人”偷施突袭之时“身受重伤”,此刻自然不能骑马回出云斋了,况且……胸口现在当真隐隐作痛,尽管在武功上他从来不曾小觑阮知秋,而且事先已经做了这么多安排,但是近身相搏之际仍然不免被阮知秋鼓荡的真气伤到,这也是避无可避的事情。然而他自己的伤情还是比预料的来的严重,尽管不甘心,但是他的计划实施的步伐看来要缓上一缓。
为了达成他的愿望已经登了足足二十五年了……从青衫少年变成如今两鬓霜华的中年男子,从无名小卒扶摇直上,成为今日万人敬仰的武林大豪,但是心中真正要做的事情却还没有完成……虽然不愿意再等,但是却不得不再等,幸亏顶梁柱颓然倒下的阮家在他养伤期间是绝难恢复生气的,尽管今日出了一点纰漏,但是结果不会改变!
他眺望远方,唇边是冷冷的微笑,现在应天楼应该血流成河了吧?
杀得好,君无念,雷定钧!现今江湖正道中掌门皆行尸走肉,尽数杀光又何足道哉?应天盟成立多年,魔教迟迟未灭,正道之中言必称“同气连枝”、“武林一脉”,背后却为着蝇头小利时有火拼,这样的正道强敌一至,必如秋风横扫,烈焰销冰……也好,既然有魔教替我扫清了障碍,尽废彼等,我也乐得坐享其成……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我养伤期间,就让魔教横行一阵子吧……
应天楼内尸体越来越多,便如同修罗场一般。本参大师等人力战魔教众多高手,虽半身浴血,但是围攻他们四人的魔教好手却是一个个地倒下,但旋即又有人补上,看来魔教是打算用车轮战了。蓦然间听得杜时雍和一名缠斗良久的魔教好手齐声大叫,原来两人相搏之际那魔教弟子竟使的是同归于尽的法子,宁可赔上了一条性命也要将何韬置于死地。
韩暄心道:“除了义父和阮庄主之外的正道掌门现下只剩下了三个!”
这个和杜时雍同归于尽的人乃是雷定钧爱将,此刻丧生于此,饶是他素来无情,却又禁不住暗暗可惜:“杀人一万,自损三千!这一次能将正道一网打尽,虽然是为我在教中奠下功业,我手底却也损失了不少良将……”
他忽然脑中灵光闪过,霎时间什么都明白了:“想起来,大长老那厮在计划进行之前故意和我争这个功,又假意一招不慎败给了我,原来是出自他的阴谋啊,让我立下大功又怎样?我的得力部将可是因此折损了不少……这厮见我多年来事事和他相争,便定下毒计,接着这个机会削弱与我,可恨我居然上了他一个大当!现在是退也退不得……大长老,你不是老谋深算么?你让我大伤元气,我说什么也不能就这样让你的心腹君无念安然回去……为了怕这小子的身份暴露,你当年派遣他到正道卧底的时候瞒过了所有人,究竟你是不是怕有人泄露出去,害了他的性命?看来传闻中你的那个无端不见踪影的心头肉多半便是他了……拿你的一个心头肉来祭奠我这么多手下的亡魂,总算你还是赚了!”
想到此节,雷定钧身子拔地而起,直往陷于魔教弟子包围的君无念和韩暄掠去。还没到得跟前,却见眼前人影一晃,便是冲出重围的本参大师。他眼见魔教弟子虽然给他们杀了不少,但便如寒鸦赴水一般源源不绝地和他们三人缠斗,本参大师知道己方现在尚且能勉力一战的三人都在先前地底玄宫之中为求自保相互厮杀,到得地面之后又陷于魔教好手围剿之中,损耗极大,即便那些魔教弟子现时尚未能击倒他们,但是再拖延下去己方三人迟早也会像刚才的何韬一般成为强弩之末,要想有一线生机,还得趁着内力尚未耗尽之前先擒住了这里魔教最高的指挥雷定钧。是以他拼了命撕开一条血路,为的便是能有机会和雷定钧一较高下。
依照雷定钧的武功修为原本比之堂堂少林派掌门还是略逊一筹的,但是此时此刻双方力量的对比却不同于往昔,雷定钧先前只是和韩暄交过手,比起本参大师,他的内力消耗几乎是不值一提,此消彼长,高下立现。他不在乎旁人日后指责他乘人之危,毕竟结果是他打败了少林掌门、应天盟的盟主,亲手瓦解了应天盟,这不就行了?因为他很需要这个名声来大震声威,这对他来说简直可以说是性命攸关了……
世人皆知圣鹰教雷定钧用毒高明,至于武功教中第一人却始终轮不到他做。在圣鹰教鼎盛时期殷辙、海连天和血印头陀三大高手的光芒照耀之下,他显得黯然无光,名扬江湖的只是他下毒的伎俩;等到血印头陀负气远走,殷辙和海连天因为本教内外同时而起的变故身死,按理说即使教主由得人望最高的卓不羁做,圣鹰教第一高手总该轮到他了吧?
偏偏这个卓不羁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神神秘秘的大长老来,这两人是否真的有那种见不得光的关系,雷定钧不知道也并不关心,他所知道的是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长老武功由不得他不服气——这是他亲自见识过的,几乎命丧于他手……当时教中经过一场内忧外患,他和卓不羁都乘机扩大了自己的势力,几呈分庭抗礼之势,若不是忌惮于大长老的武功,他多年来迟迟不敢动手,不然卓不羁的教主之位哪里能够坐得太平?
所以不像教中传闻的那样,卓不羁将他放到教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只是因为他们之间暧昧的关系,照雷定钧看来,卓不羁这样做,要牵制的只怕就是他雷定钧一人罢了……不过这个大长老的行事的确让人揣测不透:先前卓不羁还在位的时候,或许他是出于和卓不羁的关系为他卖命;在十三年前卓不羁身亡之后,他和雷定钧首度携手将现任教主——卓不羁三岁的独生子推到教主的位子上,如果拿他念着和卓不羁的旧情以及审时度势,出于稳定教中的大局来解释,倒也说得过去;但是这两件事情让雷定钧隐约觉得这个大长老或许真的没有当教主的野心,因为有太多机会摆在他面前了……
但是卓远遥在教主之位上懵懵懂懂地坐了三年之后,这个人的行事作风却有了微妙的变化,若说先前的大长老只是因为武功高强而让人生畏的话,那以后的大长老却是以精于权谋让他刮目相看……诛除异己、行踪诡秘,尽管一开始手段并不那么娴熟,却后来者居上,让他不寒而栗。好在他极少出手,要不然教中之人只怕会更胆战心惊。同时教中关于大长老要取教主而代之的流言四起,尽管有不少是他自己授意他人传扬出去的,但是这人所作的,让人相信他没有这个意思也难,这更让他心中隐隐的忧惧更深一层……
更让他惶恐不安的是,大长老在教中拔除的不少是当年参与了“那件事”的人——雷定钧虽然是苗人,但是汉人的书却也看得不少,历朝历代帝王们兔死狗烹、杀人灭口的事情还少了?现在教中和当年的事情有关的人剩下的已经不多了,的确是时候这把屠刀要砍到他雷某人的头上——当年除了卓不羁之外最大的获益者,以及那件事情的最大帮凶之一……难道说他想将当年的事情的知情者统统灭口,以掩盖当年卓不羁登上教主之位并不十分见得了人的真相?还是出于别的目的?
今时今日雷定钧并不想探究大长老究竟为何要对他出手(虽然还没有任何征兆,但是他多年来参与教中明争暗斗的经验使他隐约察觉到了缓缓逼近的危险),既然如今忍一时不见得风平浪静,退一步未必海阔天空,那么可以走的路只能是先下手为强了,所以他很需要打赢今天这一仗,赢了的话,便可替圣鹰教一雪前耻,他雷定钧更可以广泛得到教众的支持。再来就是那《诛心诀》——传闻中与璇玑城失落的武功密切相关的至宝,他也志在必得,因为要对付武功深不可测的大长老,没有更高强的武艺傍身,如何可以轻易启衅?
这一次围歼正道的行动胜利了,对雷定钧来说是一石三鸟,通过这一役名声大噪是其一,得到《诛心诀》是其二,顺便料理了君无念,打击大长老是其三。
因此雷定钧有非胜不可的理由,本参大师也是一样。但是胜利的终究只能是一人,而且谁是最终的赢家,从来视乎的就是实力,而不是理由……双方都是全力以赴,竟然打得难分难解,雷定钧见本参大师僧袍飘飘,上面血迹斑斑,而且僧袍上的血迹还在不断的扩大,想是除了内力损耗极大之外,还受了外伤,在这样情势大大不利的情形下尚能毫不退让,一招一式间法度森严,气象宏大,不禁暗暗佩服。
他本来瞧不上本参大师为了在鹤舞山庄和出云斋之前艰难的维系平衡而有时不得不妥协退让,但是也正是这个平时并没有武林正道联盟盟主应有霸气的老僧,为了自身和两个平日里素有嫌隙的同道中人而舍命相搏……他自己早就已经撕开一条血路,要想一个人逃出升天并非不可能,何况一开始雷定钧便是冲着君无念而去的。雷定钧大约猜到他想借擒住圣鹰教首脑的机会和他们谈判,让他们放过幸存下来的三位掌门,以及落入了魔教手中、尚未被杀的正道弟子。
但是雷定钧自己也不能输,倘若他输了,功败垂成,名声扫地自然不在话下,更给了大长老进一步削他权力的口实,等到他手中的权力给他削得差不多了,他的死期也该到了。这如何能够?速战速决,成王败寇!他心思微转间,拢在袖中的左手自然而然地按住了袖中藏的剧毒的机括,这是他花了多年心思才做出了施毒工具“暗香盈袖”,只等最后一击了……
岂料便在此刻,本参大师忽的勃然变色,一张脸刹那间变成青色,双手痉挛地抓向自己的脖子,饶是他素来硬朗,此刻却痛苦地在地上打滚,不多会儿便七窍流血,气绝身亡了。
雷定钧微微诧异,他袖中的毒药尚未使出,怎么对方就中毒了?正诧异着,又听得两声惨呼,这次却是尚在和他的手下搏斗的何韬和厉剑浚,他们的情形却和本参大师一模一样。怎么回事?谁下的毒?
雷定钧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场内那个进退潇洒,从容有度的身影,君无念虽然始终将韩暄搂在怀中,却能够如此进退自如,看来很快就可以脱离这些脓包的包围。
难道是他依照原计划在受困于地下玄宫之时下的毒?也只能是他了……他心中却又投下了另一层更深的阴影,只因本参大师等人中的毒应该就是他的独门剧毒,这个他是不会认错的,君无念却从哪里得到的毒药?
不管怎么样,这个人今天是不能让他活着离开应天楼了……雷定钧脸色阴沉的击了击掌,蓦然间从暗处闪出两名黑衣人,这两人的脸上横七竖八的布满伤痕,眼神呆滞,间或闪过一丝狠戾嗜杀的凶光。
雷定钧向着君无念一指,不需要他再多说什么,那二人飞身扑向场内,他冷冷地笑道:“君暗使,这是本长老的人蛊,你……好好享受吧!”
两名人蛊跃到战圈之中时,先前包围君无念二人的魔教弟子还有几个来不及撤出场内的,不小心碍了那两人的路,韩暄只见眼前血光一闪,跟着是血腥味冲鼻而来,两名魔教弟子生生地被那两名人蛊拦腰斩成两段,那两名人蛊出剑好快,竟是剑术名家的路子。只见他们缓缓的逼近了君、韩二人,脸上犹带着鲜血,偏生表情僵死,便好像地狱出来的罗刹一般。
君无念知道情势紧急,这两人在成为人蛊之前想必就已经武功极高,现在成了人蛊,大失常性,更难以对付,拖着韩暄在此,不但险象环生,而且说不定便会连累了她。
念及此,他改扣住韩暄的脉门,在她还未明其意的当儿便觉一股冰凉的气息自脉门溯着手臂而上,经“清冷渊”、“肩贞”各大穴道回流丹田,然后在丹田内稍停片刻却又向奇经八脉扩散而去,虽然那股气息冰凉,流转于诸穴道却又有说不出的舒泰,再加上先前服下的药丸经内力催动,药效扩散开来,四肢百骸间的无力感渐渐抽离。
韩暄刚来得及说了一个:“你”字,便觉腰间一股柔和的大力带到,她不由自主地往斜喇里跌出几步。待要再次说话,君无念却已经和那两名人蛊动起了手。
这是真正的险象环生。并非君无念的武功不济,而是他的掌缘几乎挨到了那两名人蛊之时,忽然闻到了一丝腥臭之气,但见那两名人蛊黑衣在阳光下竟然隐隐泛着惨碧色的幽光,这种剧毒……腐骨蚀心!他忽然想到了传闻中苗疆最厉害的毒,一旦沾上,不立时解毒的话,过得一炷香的功夫,便是难以回天,以这两个人蛊的本事,他绝不可能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将这两人击毙。所以一定要留神他们衣衫上的毒。
雷定钧见君无念四处闪避,一直在招架,却无法进攻,心道:“你能避得了一世么?”他略略放心,伸手在地下本参大师的怀中一摸,触手遇上一件硬物,取出来一看,正是他朝思暮想的《诛心诀》,他匆匆一翻,但是在心中季度欢喜的情形下又怎么能够察觉其中奥妙呢?他定了定神,将《诛心诀》揣在怀里,凝神观瞧战局。
韩暄在一旁看得暗自着急,她适才运行过内息,非但先前的乏力消失,而且以前内息隐约的阻滞居然不复存在,这……和他有关么?眼见他和那两个人蛊相搏,她居然瞧得连心都悬起来了。他……不是曾经伤过她么?为什么……
再瞥了眼远处雷定钧志得意满的模样,心中不忿,当下不再多想,提了“月黯”跃入战圈,叫道:“二对二才公平!”
君无念因她加入战圈,横剑接去了人蛊的攻势,缓得一缓,便趁此机会,探手从腰间抽出一柄灵蛇般的软剑,这样便不必担心会以掌心接触对方身上的剧毒了,虽然眼下身处险境,他心中却甚是喜悦,明明强敌在前,四周一片血海,在他看来,却是人世间最旖旎的风光了,因为她和他并肩抗敌,因为她毕竟不忍看着他陷入险境。心情舒畅间,手上的剑便使得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淋漓畅快。
韩暄见他的剑法轻灵中透着诡异,剑术似是不弱,便放下心来。君无念全力克敌之时,不忘了问她:“你……为什么回来?”
韩暄凝视着敌人,没有看向他,冷冷地回答道:“因为你死了我向谁讨回公道……生死关头,你专心克敌吧,不要连累了我……”
君无念微微一笑,道:“岂敢!”
雷定钧皱着眉头,忽然一挥手,道:“用迷离之水!”
左右为难道:“这……长老的人蛊培养不易,用迷离之水的话,不免和那两人一起断送了……”
雷定钧道:“没关系!反正人蛊可以再培养,正好可以试试这件宝物的威力!”
左右不敢违拗,取出那“迷离之水”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君无念等人,只等雷定钧一声令下,扳动机括,将这“迷离之水”激射而出。
正在此时,却听有人叫道:“不可!大长老在此,谁敢以下犯上?”说话的正是裴漠阳。
雷定钧冷冷地说道:“大长老?裴左护法,你眼花了么?”
裴漠阳平静的说道:“雷长老,大长老便是君暗使,我也是刚刚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