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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晴天霹雳(11) ...

  •   “呛啷”一声,韩暄手中一直紧紧攥着的寒铁片应声落在了地上,她那双美丽如秋水般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苍鹭,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这样望着,脸上似乎是并无太多表情,眼中绝望、不信、伤心种种情感交织成的烈焰几乎要将苍鹭吞噬殆尽,何等骇人的眼神……
      饶是他作为一个隶属于江湖上最为神秘的杀手组织的顶尖杀手,见惯了血腥和杀戮,从不曾皱一下眉头,此刻在这样的目光凝视下竟然起了退避之心,一时间竟然不敢与她目光再次相接。他先前已经做好种种准备,虽然他早就知道楚怀璧和韩暄关系匪浅,撇开出云斋这种地方人与人之间是否还有真情存在不谈,他看韩暄一个不足二十的女子即便当真比同龄的女子承受力强上许多,对楚怀璧也当真出自心底的关切,多半会被突如其来的丧讯打击得痛哭失声,他满拟要留一点时间让她宣泄心中的悲伤才能继续下去他们的谈话,岂料韩暄半点眼泪都没有流,只是就这样怔怔地望着他,似乎是听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脸上可怕的平静与眼底那抹彻骨的悲伤,让他这个久历生死、心如铁石的看了也觉得揪心。
      韩暄的声音冰冷地响起:“他……是怎么死的?”平静得近乎可怖的语气似乎昭示着暴风雨的临近,让苍鹭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苍鹭镇定心神,瞧着她的脸色,缓缓开口道:“我既然受人所托,定当忠人之事……只是这件事情前前后后复杂得紧……”
      韩暄淡淡地说道:“没关系,你可以慢慢说,我没别的优点,但耐心一向好得很。”
      苍鹭眼望远处,眼神渐渐迷离起来,思绪一下子飘到了远方,隔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的身份你现在已经知道,做我们这行的,眼里只有组织和主顾,只要主顾出得起银子,上面一交待下来,管他是名门正派还是邪魔外道,我们都是照杀不误……说句老实话,你可不要不高兴,在我眼里所谓的名门正派其实和邪道上的人没多大区别,只是他们要驱使我们办事的时候遮遮掩掩的,比旁人事情更多些,也更不爽利些……倘若那些个名门正派子弟点儿背,开罪了出得起价的主儿,事到临头技不如人不说,连死都不肯爽爽快快的……我们虽然干的是受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买卖,这些名门子弟的贪生怕死样却连我们都看不上,人家都提着刀来杀你了,你打人家不过,自然就只能受死,不过是颈子上痛上一痛,总好过痛哭流涕,求爷爷告奶奶地央着人家放你一条生路,到头来不过是在死前为自己徒遭一番羞辱罢了……
      “当然,这当中也有真正能称得上是条汉子的,比如楚怀璧便算得上一个,我和他先前便有些渊源……这个且不说它……那一日我和组织里的几名兄弟奉了上头的命令前往出云斋附近的一个小镇子伏击峨嵋派的几名弟子,当时领了命之后我们心里就有些奇怪,这样小的一桩买卖却要首领亲自交待下来,要知道自从‘天煞’这个名号在江湖上打响了之后,劳烦首领亲自过问的买卖简直屈指可数,这是其一;其二就是这次出动连我在内一共七个人,按照通常每一笔买卖的惯例,像我这样能跻身四大顶尖杀手的,一般执行任务都是独来独往,这一次却非要给我派上帮手;最奇怪的是这次要我杀光出现在那个小树林里的峨嵋派一众年轻弟子,却一定要放过一个叫林婉辞的女弟子以及一个叫静思的小尼姑,决不能伤她性命,这和我们一贯杀人不留活口的作风相左。不过既然接了任务,又是首领亲自交待,就算心里觉得奇怪,也要执行。
      “之后的事情,想必当时还在出云斋的你知道得清清楚楚,只不过秦北宴带人出现让我们有不少损伤,任务既然完成,便是时候回去复命了……别看当时秦北宴身上挂彩,其实他也让我受了内伤,这趟任务算是我出道以来办得最不漂亮的买卖之一了……
      “当时我没有想到,这一切只是我这一年来噩梦的开始……我们从荆州折返,我们这么一群人一齐行动未免有些扎眼,再说有些兄弟受了伤,需要医治,要是有人查问起来,虽然我们不怕,但多少是个麻烦,所以就没有必要一起走了,我受伤的事情弟兄也没有察觉,我也不想他们知道,只想找个地方静静地疗伤,等伤势一好转便去追赶他们,当下我们便分头走了,约定在湖北襄阳府一所废弃的岳王庙会合。
      “等我伤势稍好,我便心急火燎地赶到了约定会合的地方,那所岳王庙以前便是我们的据点之一,虽然人迹罕至,但大伙儿都是熟门熟路,我没费多少周折便找到了那里,谁知道等我一推开大门,满眼都是同伴们横七竖八的尸体……当时我心中猛地一凛,这几个弟兄虽然因为之前和出云斋一战耗损了元气,但是他们在江湖上过刀头舔血的日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什么人能够一口气将他们杀了个干净呢?
      “我心里虽然在想这个问题,脚下却没闲着,我知道此处并非久留之地,倘若这许多人都能被人一网打尽的话,那么那个不知名的敌人只怕可怕程度是生平仅见的,你说我冷血也好,自私也罢,当时我想的只是快快离开那里,如果能逃出生天那才是最重要的……
      “谁知道,我脑子转得不慢,对方更快,还没等我退出庙门,一股大力扑面掀到,我虽然及时让开了,但是那庙门却因此被合得严严实实,只这一招之间,我就知道对方武功比我好太多了,而且他显然事先藏身在庙中,而我并没有察觉,只这一点我便输了。
      “但听得磔磔怪笑声起,那人道:‘不错嘛,能躲得开我这一招,而且还没摔倒,看来天煞当中倒不全是酒囊饭袋……’我不答话,趁着他说话的当口,拔出了盘在腰间的软鞭,一鞭子挥了出去,当时我是使足了十成力,盼着这一下奇袭能够奏效,眼看着我的鞭子便要招呼到他身上,只要他挨了我一下,他虽然功力不浅,但至少能稍稍分心,我要的便是这一分神的瞬间,因为我对我的轻功还是有些信心的。
      “谁知道就在鞭子刚刚挨到他衣服上的时候,他的身子忽然象鬼魅一般滑了出去,身法之快,倘若不是我亲眼所见也绝不敢相信。既然偷袭不成,这人又摆明了要和我们天煞过不去,除了以死相拼还能有什么法子?大不了就是一死,我豁出去命不要,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不求能逃得生路,能让对方受点伤也是好的。
      “就这样我和那人拆了百来招有余,老实说对方的武功实在是厉害,看得出来他并没有痛下杀手,不然我只怕早就不行了,当时也来不及思索为什么他不像杀我那几个同伴那样早早了结了我,只知道一招招的抢攻……斗得正酣,忽然听见身后的庙门被人推开了,接着是一个女子娇滴滴的声音说道:‘师父,那人已经在五里之外的二里桥等候着您了!’
      “我心里暗暗叫苦:‘对方又来了一个帮手!我命休矣!’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忽觉得鼻端一阵甜香,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身子已经软倒,眼皮也越来越沉,我狠狠地看了那人最后一眼,适才相斗间,他藏在黑斗篷的帽子中的半张脸此刻清晰地显露了出来,真没有想到武功如此强劲之人居然长了一张女子般秀气的脸……我昏死过去听到的最后两句话是:那女子问道:‘师父,为什么不让弟子结果他?’那人道:‘这人武功不错,就这样杀了有些可惜……就让他参加我们事前的计划,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之后他们说了什么我便因为昏死过去而听不见了,等我醒来之时,浑身筋骨酸软,半点力气也使不上,眼前是一片黑暗,我挣扎着起身却不防猛一摇晃,整个人往前扑去,谁知却扑到一人身上,我勉强在那人帮助之下站直了身子,问道:‘多谢!阁下是谁?可知我们身处何处?’
      “对方回答叫我吃了一惊:‘在下出云斋楚怀璧!我们现在应该是在船上——你听见海浪声了么?至于去向何方在下却不得而知了……阁下又是谁,可否赐教?’我有点犹豫,因为我说过我和他先前便有些渊源,而且不是很愉快的渊源,他未必知道我,我却知道他……但眼下的情形却是我们似乎坐到了一条船上,情势比人强,就算之前我们再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这时候也该放下一切,更何况对方在不知道我是何人之时便扶了我一把,而且坦率相告自己的身份,我若是这一点都做不到,未免过于下作了。想到这里,我便答道:‘我是天煞的苍鹭!’
      “就像我预料中的那样,他听到‘天煞’两个字之后很久没有开口,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苍鹭兄,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被他们抓来的呢?’我道:‘我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莫名其妙地被一个长得像女人的男人杀光了同伴,自己被抓来这里,现在还不知道那些人想把我怎么样呢。我可不像你,有一个名驰武林的义父,那些人是瞎了眼才把我和你楚二侠关在一起吧?’他苦笑了一声,并不还口,却道:‘你口中说的那个长得像女人的男人是魔教长老雷定钧。’”
      韩暄道:“雷定钧?就是现在在魔教坐第二把交椅的长老么?听说他和那个大长老才是魔教真正掌权的人物……他抓我二哥却是为了什么?”
      苍鹭苦笑道:“我一直不明白,直到他临死前才依稀明白了一些……雷定钧抓我和抓它绝对是出于不同的理由。君夫人,你二哥一辈子恐怕就像他名字说得那样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韩暄稍稍一怔,正欲开口询问,苍鹭却话锋一转,接着刚才的话说道:“我很是不解,正在这个时候,忽然眼前大亮,原来是有人举着火把,探身进入了我们两个呆着的船舱,来人由一个苗家女子领头,那女子一开口,我便听出了她便是出现在岳王庙中的那女子。那苗家女子笑道:‘两位辛苦,咱们到啦!这就请两位屈尊随我上岸吧!’
      “我问道:‘你们究竟想怎么样?又是把我们送到什么鬼地方?要杀便杀,不要玩花样了,老子不奉陪!’那苗家女子娇笑道:‘啊哟,这是怎么啦?家师好意请两位到这极乐岛做客,在二位之前已经有不少名门正派和□□上响当当的人物在此和家师把酒言欢呢,怎说得上鬼地方呢?再说了苍鹭先生和楚二侠都是家师请来的贵客,素馨就算向天借个胆子也不敢怠慢啊,更不用说杀了你们了。来呀,伺候苍鹭先生和楚二侠上岛!’
      “那贱婢嘴里说的客气,她那几个如狼似虎的属下动起手来却是半点不留情面,我和楚怀璧内息受制,抵抗不得,便这样被连拖带拽地架上岸,那个鬼地方叫什么极乐岛,其实是一个寸草不生的荒岛,往四周一看,皆是茫茫大海,连陆地的影子也瞧不见……我当时心中就凉了大半。
      “被那些人推推搡搡到了那个荒岛腹地,那里起了数间石屋,素馨将我和楚怀璧安置在其中一间,便离开了。那间屋子里住的人不知我们两个,还有几个先前就来到这里的人,说起来我当真是诧异,因为和我们住一间屋子的人当中就有刘大志、薛樵这样的高手,别人还道他们失踪了,却不知道他们先我们一步被囚禁在这个鬼地方……”刘大志、薛樵分别是天山和崆峒派知名的高手,却和其他几派高手一般在江湖上神秘失踪,一直是江湖中的悬案,没想到答案却在今天不经意间揭开。
      苍鹭续道:“那些高手大概吃了不少苦,非但面目全非了,连眼神都变了,看着人的时候眼中的光芒就好像……狼一样。我不知道是什么让这些平时满口仁义道德的大侠们有这样大的变化,很快我就有了答案。
      “雷定钧是个苗人,苗人最擅长的便是养蛊放蛊,但是人蛊你听说过没有?雷定钧想培养出的便是为他驱使的人蛊。第二天他们把我和比我早来到这里的点苍派好手关在一起,给我们吃下一种药,告诉我们在一个时辰内我们的内力可以恢复,但是在此期间我们必须将其中一方置于死地,倘若一个时辰内分不出胜负的话,我们两人都会因为毒发致死。胜利者才能得到解药——让我们内力再次消失的解药……”
      韩暄问道:“我二哥也……”
      苍鹭道:“没有。你二哥是个特例,雷定钧似乎是想从他身上得到某样物事,他又坚决不肯吐露……所以我们每天伤痕累累回到石屋的时候,你二哥也是一样,只不过他身上的伤是被人拷打造成的……比起我们,他应该是比较容易脱离苦海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坚守着那个秘密,情愿每天遍体鳞伤的回来,不过正因为这样,我才觉得他是条汉子……”
      韩暄手上的指甲刺进掌心,忍声问道:“我二哥是被那些人拷打致死的么?”
      苍鹭瞥见她冷冷的神色,心底一股寒气涌了上来,他摇了摇头道:“不是,他们很有耐心,似乎铁了心要从他口中套出那个秘密才肯罢休,所以拷打他是一回事,可是每次拷打完都给他上药……素馨那贱婢在岛上呆了三个月之后便走了,之后再也没回来,接替她的是雷定钧另一个弟子。岛上除了石头什么也没有,每隔三个月便派船出海一趟,到了冬天更是要趁着北风起之前将一冬天的水和食物采办完成,谁知道这一趟采办却遇上风暴,去采办的人和食物一起沉在了海底……
      “这个时候北风已经起了,再派船出海在春天之前也回不来,岛上剩下的食物和水只够支持一个月的,没法子只能缩减分给每个人的定量了,你想我们这些人每天都要拼死相搏,现在却连肚子都吃不饱,身体消耗大却无法及时补给,这样死的人比前几个月更多,好些人明明已经获胜,却因为体力消耗过大,就这样死了,一开始是几个几个的死,到后来编审成片成片的死,按说人少了,食物应该充裕些了吧,可是看管我们的那些畜生只知道克扣我们的食物,自己吃的却半点不少……终于有一天我打倒了我的对手之后回到石屋,这时候还没到分发食物的时候,我却忽然倒在地上,眼皮沉沉的,也再不觉得身子疼痛,也不像以前那样觉得饿得难受,倒是觉得身子轻飘飘的,浑身舒泰了起来,我甚至瞧见了我死去的师妹远远地向我招手……
      “我知道我大概快要死了,反正咱们也没怕过死,而且我这条命原本便是捡的,死就死好了……可是忽然有人往我嘴里灌粥,人到了将死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会不由自主地求生,就算是心里已经活得不耐烦了?反正我便是这样没出息……你也猜到了吧,这个往我嘴里灌粥的人便是楚怀璧……那天我昏迷的时候他不仅仅将我那份粥给我灌了下去,连他自己的那一份也……我清醒过来向他道谢,这可是救命之恩,他淡淡地说道:‘反正我每天不必消耗体力,吃不吃都是一样的。’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遇上过什么真正的好人……尤其是所谓的正派中人道貌岸然的不少,真正的好人却是头一遭叫我遇到……当时我便暗暗发誓,倘若我能侥幸不死的话,我一定要报这个救命大恩,可惜天不长眼!岛上的食物越来越少,那一日我不小心听到看管我们的那几个畜生在商量将所有的人杀光,先保自己的命要紧。我听说了之后便和楚怀璧商量,与其后发制于人,不如先发制人……
      “由于缺乏食物,我们这些人都饿得病怏怏的,他们的警惕少了很多,于是我们趁着他们不备将解药弄到了手,恢复了功力之后那些个喽罗还不够看……大半年来,被他们欺压的恶气终于一吐为快……只可惜我们高兴得还太早,我们忘记了有些人是可以同患难,但不可以共享福,虽然在那个鬼地方算不上享福……
      “正在我们欣喜若狂的时候,和我一起活到了最后的薛樵却忽然变了脸,趁着我不备,一刀从背后扎向我后心,我没有防备这个盟友,楚怀璧却是面向着他,见他目露凶光已经知道事情不妙,事发突然,他来不及出言示警,便将我们的往旁边一推,那一刀本来是存心要我的命,扎得又快又狠,我逃过了一劫,他却……
      “薛樵带血的刀子在我眼前晃动,狞笑着道:‘这一年来我在这里的所作所为不能传扬出去,而且食物有限,三个人分的话,不一定能撑到开春……所以你们都去死吧!’他忘记了一点,我怎么说都是杀手出身,论道杀人他怎会比我在行?他这一刀本来是向着我心口扎落的,我身子往下一缩,刀尖自我脸上划过,留下了这道疤,但是成这个空当,我已经有时间拔出我的鞭子卷住了他的喉咙……
      “我抢到楚怀璧身边,那一刀扎中了要害,扎得也太深了,我又欠了他一个情……永远还不了的情……我问他有什么心愿没有达成的,他请我再逃出生天之后,将他的骨灰和他最爱的那个人合葬……所以我已脱困便来找你,希望你能达成他的遗愿。”
      韩暄心中大恸:“二哥,身不同衾,死同穴么?”她忽然想到了一点,脸上陡然间换上了戒备的神色:“既然是我二哥交托给你的事,你又欠着我二哥的人情,你为什么要交托给我?”
      苍鹭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只因你二哥最爱的那个人不会乐于见到我……我又何必让她在九泉不安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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