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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替嫁 ...

  •   第二章

      红色。

      如血般的红色,铺天盖地地涌入桑绰的视线。

      她猛地惊醒,耳边喜庆的奏乐之声,沉闷悠长,似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嘴里那块厚重的白布,死死地堵住她的嘴,那股子廉价的脂粉香气,熏得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桑绰挣扎地坐起身,手腕上的麻绳刺挠着鲜嫩的肌肤,像蚂蚁在身上游走,令她难受至极。

      刹那间,零碎的记忆如潮水冲堤般冲回她的脑海。

      她是来救于姣姣的,对啊,于姣姣人呢?

      此处并非之前那间屋子,屋内昏暗憋闷,四周无窗,仅有一间隐蔽的小门,圆桌上喜色桌布刺目得很,红枣、桂圆、花生摞得高高的摆在正中央,摇摇欲坠。

      明明是间喜房,倒更像是间密室。

      她则头戴镶满璀璨宝珠的金冠,喜服的锦缎绣工精致,暗绣金线泛着光芒,将她衬得贵气逼人。

      望着铜镜中陌生的自己,桑绰怔在原地,怎么回事?她明明是来救人的,把于姣姣推出窗外,然后她就看见床上放着三两纹银,再然后……

      她就被绑到这儿来了。

      本来她还以为自己是被人当作小偷窃贼抓起来送去官府下狱,心里一阵害怕。

      但现在这处境,若不及时解释绑错人,怕是要她去替卫晏华拜天地、入洞房,到时候可就真的乱了套了。

      桑绰想清楚其中关键,立刻合并手腕往上一托,取下捂嘴的白布,冲着门外大声喊叫起来。

      “有人吗?来人啊,我有事跟你们说,搞错了,都搞错了。”

      “绑错人了!我和卫家无关!有人听到我说话吗?”

      “……”

      直到她嗓子直冒烟,也没半个人影。

      她瘫坐在床边,望着麻绳喘气,准备稍后再战时,门“嘎吱”一声开了。

      王媒婆扭着肥大的身躯挤进门,像是知晓她会反抗一般,并未多嘴,一屁股挨着她坐下,撞上桑绰狐疑的眼神,忙笑着开口。

      “卫家姑娘呦,别生气,这都是卫将军的吩咐,我一个小老百姓,哪敢绑您这将军之女啊。”

      什么意思?绑?

      难道不是王媒婆迷晕她的?

      “您真是的,自个儿在银子上洒了迷药,一不留神儿把自己也搭进去了,这钱婆子我可不敢收,还您吧。”

      桑绰恍然大悟,那会儿她只盯着银子看,根本没注意下面的喜服。

      合着卫晏华一开始就计划周全,把迷药放在银子上引人上钩,但凡有人靠近便会迷晕,她便趁乱逃出。反正卫家常在边塞,无人知晓容貌,只要有个生人女子,便能顺理成章地做她的替身,替她嫁入这付府。

      而那个倒霉蛋儿——就是于姣姣。

      不对,现在是她了。

      这女子,临走还不忘一箭给叠衣门送场火,当真厉害。

      可她如何笃定,自己就会心甘情愿地替她出嫁?

      “王媒婆,跟您说实话吧,我不是卫晏华,真正的卫家小姐早就逃走了,你快告诉付府的人去追,兴许还赶得上,现在还没拜礼,派人去追,一切都来得及。”

      “卫姑娘,幸亏卫将军早有交代,说您机灵着呢,不然就您这套说辞,我啊还真信了。”

      “我没说谎骗您,我真的不是卫晏华。”

      “好了卫姑娘,礼也成了,洞房也进了,您就乖乖等着付少爷吧,若您再胡言乱语,婆子我只好再将您迷晕一次了。”

      “……”

      任凭她如何解释,王媒婆就像寺院里一心敲钟的和尚,充耳不闻,甚至还当着她的面,从怀里拿出了装有迷药的药瓶,在她眼前晃了晃。

      桑绰见状,太阳穴处一阵刺痛,她只好将嘴边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噤了声。

      王媒婆得意一笑,对她的态度颇为满意,这才上前解开了麻绳。

      *
      于姣姣在草丛里蹲着双腿一阵发麻,也不见桑绰的人影。

      凉风一吹,她一个激灵,猛然惊醒,却发现原本喧闹的宾客仿若人间蒸发,只剩两队守卫举着个麻袋匆匆赶去前厅。

      她忍着疼痛,钻进窗户里一瞧,哪里还有桑绰的影子!

      “人呢?”

      于姣姣正想四处看看,忽然一个庞然身躯扭着屁股走近,她只好再蹲回原地。

      “卫家小姐当真厉害,都拜了堂还言之凿凿,笨得被自己搁着的迷药银子迷晕了,卫将军还说她聪明,我真看不出。”

      拜堂?!

      谁拜堂?!

      于姣姣双目微睁,半句话都说不出口,银子……喜房的确有三两银子,她不过闻了一下就晕了过去,卫家小姐早就逃走了……

      那是……

      桑绰替她拜堂了?

      “不行,得赶紧找人救她!”于姣姣刚一起身,腿上的酥麻直接叫她摔倒在地,可人命关天,哪还顾得上这些,她咬着牙,连滚带爬地往叠衣门赶,得立刻找人商量对策。

      *
      这门是铁做的吗?密不透风。

      桑绰叹了口气,凤冠霞帔繁琐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把头冠靠在桌上,自己在圆凳上坐下,总算轻松了。

      不一会儿她便困意上涌,点头如捣蒜,两个眼皮似有千斤重。

      恍惚间,门那似有动静。

      她心头一喜,定是于姣姣来救她了,好姐妹。

      突然,“嗖”的一声,床头泛起银光,飞镖上雕刻着的石榴花图案,十分显目。

      桑绰取出飞镖下的书信展开一看,等看清所写文字,目瞪口呆。

      “让我留在这儿?找什么花衣令牌?”

      桑绰合上书信,思绪纷乱如麻,她是过来救人的,怎又多了附加任务?

      烛火摇曳,屋内气氛逐渐凝重,桑绰死死盯着信,空气仿佛停滞。

      叠衣门向来不同武将打交道,为何却接了卫家的单子?

      她眸光一凛,心中思忖,恐怕这个令牌才是叠衣门真正的目的,令牌早已丢失,至于下落怕是只有付府才知道。

      可付府有付祁臻,她害怕啊……

      桑绰本想再确认一下信上的密语,忽然瞥到角落里有一行小字。

      “俘获芳心,可事半功倍。”

      俘获谁的芳心?

      桑绰心头一惊,垂目看到身上喜服,再抬头望望满目红绸,惊愕道。

      “付祁臻啊?”

      别逗了,她一个末等刺客,去俘获堂堂首辅之子,京都纨绔之首的付祁臻?

      还是逃走更容易。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桑绰急忙将纸条塞进腰带,飞镖掷入瓷瓶,盖好盖头端坐等候。

      屋门“吱呀”一声打开,接着“哐”的一下重物落地。

      少年闷哼两下,忍痛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嘟囔道:“好歹我也是主子,身娇肉嫩,下手没轻没重的,真不给我面子。”

      桑绰浑身绷紧,掌心不自觉地攥成拳,只觉一道炽热的目光紧盯着她,庙里惯用的檀香和一股淡淡的木香幽幽入鼻,片刻后盖头下乍现一双卷云纹的红色喜靴。

      桑绰心下一紧,盖头下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可喜靴只在视线内停留一瞬便退后几步。

      “你就是卫家小姐,卫晏华?”

      本来她避之不及,可桑绰不知为何,只觉这声音入耳,似清泉流过心田,双手竟失控地一把掀起盖头。

      拨开额间凤冠珠串,一个清瘦少年的身影映入眼帘。

      少年约莫十七八岁,身姿颀长,身着红色婚服,却透出淡淡的贵气,像是在白玉堆儿里滋养着长大。

      龙凤花烛的光亮照在他的侧脸,光线交错遮掩着脸上青紫,可逆光中的那双眼睛似承载满船星光,一片汪洋与清澈。

      桑绰来不及收回眼神,径直撞入少年视线。

      少年唇角轻扬,一改不安神情,侧着身子下颚线朝着桑绰:“你也被抓回来了?”

      卫家独女的名声,整个京都都有耳闻,哪是任人摆布的名门闺秀?一看她这模样便是同他一样,被长辈派人逮回来的。

      不过,既是逃过婚,也就好商量了。

      他撩了撩耳边碎发:“我就是付祁臻,可与琨玉秋霜比高的人间绝品。”

      听了这话,桑绰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真的是付祁臻。

      那个整日在歌舞坊扔金豆的风流浪荡子,鬼见愁……

      虽说长得确实好,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在这密不透风的地方,会被当成猎物直接生吞活剥的!

      对面的付祁臻见她怔住,只当她是沉迷自己俊美容颜,继续道:“卫小姐也看出这婚事非我所愿,我曾奋力一搏,但实在心软,不忍因我之举连累付卫两家身陷牢笼,沦为阶下之囚。所以才主动回来了。”

      付祁臻言辞恳切,昂首挺胸,脸上淤青也在烛光的照耀下格外真诚。

      桑绰咽了口口水,默默寻找这屋内,企图找件趁手的武器来自保。

      “对了……”付祁臻并未转头,低着头不知在掏什么。

      “不准动!”

      听着衣服摩挲的声音,桑绰伸出手指着他,拿出银子恐吓道,“否则我对你不客气了。”

      见她手握银两,像是自己靠近一步就会毫不留情地砸过来,付祁臻皱起双眉,白了她一眼,然后自顾自从怀中继续掏着。

      “你想干什么?”

      “你以为我想干什么?”

      付祁臻拍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字迹潦草,墨汁还没干,一看便是新写:“卫小姐不是肤浅之人,签了和离书,从此你我二人桥归桥,路归路,如何?”

      和离书?

      不是给她下药,强迫她?

      桑绰松了口气,假装镇定:“你要与我和离?”

      “卫小姐无须担忧,只要你签了它,其他的都好商量。你不是也对这桩婚事颇为不满吗?签了它你我都轻松,还犹豫什么?”付祁臻见她默不作声,似有顾虑,便猜测道,“莫不是……另有顾虑?”

      见她没有否认,反而盯着自己出神,付祁臻又翻了个白眼,趁桑绰没有反应过来,如捕食的狼一般猛地朝她扑了过去。

      “啊啊啊!”桑绰惊声尖叫,毫不犹豫地提起裙子就跑。

      付祁臻紧攥那张皱巴巴的和离书,紧追在后,喘着粗气:“签了它……我立马走……不动你一根汗毛。”

      不行啊!

      桑绰躲在对面,叠衣门都给她发了任务,她得执行,不能走啊。

      “给我站住!”

      付祁臻哪里肯放过她。

      两人一个追,一个逃,不多时整个新房一片狼藉,桌椅翻倒在侧,堆放着的红枣桂圆也胡乱地撒了一地,桑绰仓皇躲闪,脚下绣鞋不慎踩到一地枣泥,身体不可控制地向前倒去。

      惊慌之下,她本能地拽住身旁的付祁臻,怎料这一用力,付祁臻领口衣物被完全扯开,烛光下胸口肌肤仿若羊脂玉般,细腻光洁。

      桑绰一愣,眸中闪过一丝惊艳。

      付祁臻见状,奋力推开她:“啊啊啊啊啊!”

      他转身慌乱地整理领口,紧张得手都在抖,耳朵瞬间红得像在滴血。

      桑绰忙朝他道歉,心里却疑惑,不是说付祁臻十分风流,锦楼舞姬为了争他,不惜大打出手,坊间传闻付祁臻一夜会七位佳人,她就不小心拽开了衣衫,就脸红成这般?

      “与我和离!亲了它,不对,签了它!”

      “不行。”

      “那就抱歉了。”

      “可以再商量……”

      付祁臻伸手往前一抓,犹豫该抓哪边时,竟踩到地上碎泥,整个身子一下撞到摆架,瓷瓶在两人惊恐的目光中摇摇欲坠,毫无意外地“咔嚓”碎成一地瓷片。

      等会儿,这个瓷瓶正是她藏飞镖那个!

      “这是何物?”

      桑绰眼疾手快,一把夺过飞镖,又顺势指了指半个苹果:“方才在婚房等着实在是饿,我就削了个苹果吃。怎么?不可以啊?”

      付祁臻指尖轻扣下巴,眉眼皱起又松开,似在斟酌,趁桑绰分心之际,他悄悄又冲了过来。

      桑绰急忙将苹果一扔,四处躲藏,不料被裙摆一绊,腰带顺势一滑,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她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地钻进桌底。

      身后没了声响,桑绰回首一看,只见付祁臻倚着床沿,双臂环胸,不怀好意地盯着桑绰,露出尖尖的虎牙,然后亮出了手中之物。

      桑绰咽了咽口水,手下意识摸向腰间。

      纸条呢!

      糟了。

      她直冒冷汗,倘若纸上任务被眼前之人知晓,怕是……整个叠衣门都会暴露,那就完蛋了。

      想到这里,桑绰只觉心都要跳出来。

      付祁臻高高举起纸条,居高临下地望着。

      桑绰吓得冷汗直流,几次跳起抢夺都没抢到,她心里不甘,实在郁闷。

      难道在付府的第一晚便要宣告任务失败了吗?

      当她额间汗水即将滴落之际,只听付祁臻冷笑道——

      “‘俘获芳心……’你果然是看上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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