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 ...
-
2
——他，人也；她，女也。
///
我浸在温润的黑暗里，意识一片混沌，只觉温暖。
如同我过往二十年的人生一样，近乎无忧无虑，在不尽的爱意里长大，一生都是灿烂的春。
冬夜与寒风都离我好远好远。
那时觉得。
直到我睁开眼睛。
///
人出生时为什么要哭呢？
是要开始靠自己来呼吸了吗？
还是因为不愿来到这世界？
///
“是个女孩。”婴儿的哭声里，我听见有人这样说。
“怎么可能？！你们抱错了吧？我明明都求了神仙的！”声音刺耳，“我还照着老中医给开的方子抓了保男胎的药！怎么可能！是不是你没喝！生不出儿子来就别嫁人啊！造孽啊！……”
“爸你别说了行不行啊？这根本不是我们能决定的，都说了那些东西都没用的……”
“你还帮着她说活？你个不孝子，不孝子……”
“女的养大了就成了别人家的了，我们怎么延续香火……我可不乐意给别人家养孩子……”
“家属可以安静一下吗？这里是医院，不要喧哗。”
“你才喧哗——”
“咱走吧，爸。小文你快去看看弟媳和小孩吧。”
世界终于安静了，哭声也渐小，小孩子的眼泪被轻轻擦干，视线不再模糊。
面前是我印象里早就淡去的、老爸年轻时的脸。
不得不说，还挺帅。
他见我不再哭了，把我放到了婴儿小床上。
——我？——我终于反应过来，“我”是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还是个女婴。
“真是让你受罪了。”我听见老爸说，“他们就是脑子有问题才这么说，不用理他们。”
妈妈没有说话。
“女儿才好呢，”老爸说，“你看，长得多好看……鼻子和嘴巴像你，眼睛像我……”
“别瞎扯了，”妈妈忍不住笑了，声音很小，道，“这么小，能看出什么来啊。”
“我就是能看出来呢……”
///
我好像明白了。
那个会给我很多零花钱的爷爷不在了。
但很爱很爱我的妈妈和爸爸都还在。
这足够了。
我安慰自己。
可是，为什么那个对我很好的爷爷不在了呢？
是因为……只是因为我在这里是个女孩吗？
///
“女孩怎么了呢？
女孩生下来便犯了错误吗？
可能是的吧，我从来不被这个世界欢迎。
二分之一概率的性别，在人口比例里永远是少的一方。
物以稀为贵，放在人身上便只成了物。
该是珍重的，却总被贬低、被物化。
我们是传宗接代的主人，却成为传宗接代的工具。
我不明白、不理解、不愿接受。
我想说些什么，可总是被嘲笑、被排斥，被捂住嘴巴……被拽入深渊。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我什么也做不到。”
///
这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我总觉得女孩会受到加倍的宠爱、尊重和保护。
我总觉得女孩会在漂亮颜色的糖果罐和裙子里长大。
这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
我像是在她身体里的一个人格，与零碎的她和零岁的她共存。
我的灵魂躲在这具小小的身体里，昏昏沉沉地入睡又醒来，日复一日，无意义地思考着。
——世界的起点，除了性别，其它没什么不同。
可好像又是处处不同。
我偶尔听到她的——“我”的声音，回想起那个长发的“我”——消瘦、憔悴、苍白……“杀人犯”。
这是回忆吗？或许是吧。
或许这里是一个平行世界。
是她的世界吗？是我的世界吗？我会一直在这里看着吗？还是会成为她呢？
我还能回去吗？
///
妈妈休完产假后，接着就回学校工作了——她是一位高中老师，学校的工作量太大了，总不能一直让别的老师去给学生代课。老爸也没请多久的假，在家待了没几天便回公司上班去了。
奶奶和爷爷家那边自然是不可能会照顾我这个“给别人家养的”孩子，我便被送到了姥姥家那边去——还有一个比我大三个月多一点的表姐，是舅舅的女儿。
我在上辈子跟她并没有太多联系。
……上辈子？我已经开始用这个词汇来形容我那二十年的人生了吗？
上辈子就上辈子吧，我想。上辈子，在幼儿园之前我是住在奶奶家，跟大伯家的堂兄一起长大的。
我想起来到这里之前看到的那条微博。
堂兄……
上辈子跟他关系分明还可以的。
为什么会这样？她到底经历过什么？我不敢细想。
也不敢想象，我会否再经历一遍。
///
她在牙牙学语、蹒跚学步，与所有小孩子一样，慢慢可以控制自己这副小小的躯壳。
——也是我自己。
我们懒得玩小孩子们无聊的游戏，时乐思——表姐也是安静的性格，我们一起趴在小桌子上画画、拼图、搭模型。
用五彩渲染空白，把零碎拼为完整，搭起属于我们自己的世界。
一切仿佛都灿烂，像画笔上的颜料、像盛放的花，像阳光，像夏天。
///
夏天过后是冬天。
仿佛没有春和秋。
新年，妈妈和爸爸要带我去远宁镇——奶奶家那边。
哪怕没有人想要去。
车子启动了。路过一个个人间，路过每个窗户里小小的世界。
车窗外有那么多世界，车窗里也有。
妈妈的，爸爸的，“我们”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