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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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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响与暴雨的声音,是夏日的奏鸣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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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快要窒息了。
为什么不是怡华一中,为什么要是明锦中学。
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眼泪是我仅拥有的东西。
未知的与已知的恐惧是五彩斑斓的怪物,吞噬了我的眼睛和心脏。
色彩鲜艳的录取通知书是钝挫的刀片,一寸一寸地划开那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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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暴雨,我独自一人赶往。
一中也开学了,妈妈不能离开。
爸爸出差了,无法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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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平等的吗?有房顶有屋檐,有遮雨有伞。
风是平等的吗?有港湾有泊岸,有挡风有墙。
冰冷的雨浸透白色的衣服,变得透明。我装作看不到向我集中的目光。
闷热潮湿的,一切都是,直到找到卫生间,我看到裤子后面布料上的一片血色。
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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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你先用我的外套遮一下吧。”
“谢谢。”
干涩的嗓子挤出的声音,好难听啊。
“不客气的,”她道,“我是十二班的宋楚月,宿舍在201,你中午把它还给我就好啦。”
颜色好看的外套缠在我的腰上,欲盖弥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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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出去的时候没有这个外套吧……”
“是呢是呢,内衣都透出来了。”
“这个外套好像是那个牌子的新款唉,蓝色的不会是男生的吧……”
“长得好看就是好哦,还有人借给她外套……也不嫌脏诶。长得丑的这样会被说恶心的吧……”
“我也很喜欢蓝色啊,不一定就是男生的啊。”
“对啊,而且来月经怎么了,没有月经哪来的人啊,都上高中了,连这都不知道还说恶心的别太多荒谬了吧……”
“男的不都这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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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法反驳。事实当然无法反驳。
他们的事实,她们的事实。
人们诞生于此,却仿佛将灭亡于此。
将其视为脏污,以其为羞耻,
莫名其妙的代称,黑色的塑料袋,传递时如做贼般心虚又迅速。
荒谬至极,又那么合乎礼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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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里人群熙攘。
排队盛完饭菜,我搞不清楚班主任说的就餐位置的方向,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好难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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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难闻啊。
沾了菜汤的卫生纸,腥臭的鱼刺、烂碎的豆腐,一并倾洒。
头发上,餐盘里,潮湿的短袖和裤子。
崭新的外套。
没有人向我道歉,我看不清混乱的场面,我记不住任何一张脸。
我洗不出她的外套。很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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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及整理狼狈的自己,我一遍又一遍地搓洗那件外套,脑海里字句纠缠,试图拼凑起一番不那么难堪的措辞。
太难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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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外套后,我还是洗了一个深,头发没有怎么擦,便换好衣服,拿上挂在阳台上洗好的外套去201门口等着。
——快要到起床时间了。
她打开宿舍门,看到站在门外的我,愣了一下。宋楚月听完我乱七八糟的道歉和解释,把衣服挂到阳台,对我说“没关系”和“谢谢你。”
她问她的舍友一起离开了。
我在后面慢慢地走着。
头发没干,一络一级地贴在脸颊上、脖颈上。
好狼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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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迟到了。
低着头做班主任上午说到的迟到要做的蹲起。有一点恶心。
白色的鞋子上沾着一点没擦干净的黄褐色汤汁。在蹲下的过程中无限放大,无限放大。
沾了菜汤的卫生纸,腥臭的鱼刺,烂碎的豆腐。有点恶心。
胃里涌上来的什么又下落,喉口像被火烧过。
好恶心啊。有人在笑,笑什么呢?我不太明白。
陆陆续续地,有人停下了。我也停了下来。
没怎么听班主任说了什么,机械地随着人流回到教室。
“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梁小眉。”
我坐在前排,看到唾沫星子飞溅。
“我的名字呢,有些女气,但通过这小半天的相处,大家应该可以看出来,我这人,比较具有江湖气……”
胃里的东西又有种要涌上来的感觉,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我听不下去了。可是我必须要坐在这里,
当每个人都站在同样的一个角度,当每个人都站在相同的一个立场,当每个人都指出我的片面我的偏激,我的错误,要求我改正。
或许我该顺从地听从,我该回到正确的正常的大多数,我该……
我该离开,而不该存在。
做错的人从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
我也一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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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当性别为男时,我曾认为我若性别为女,便可以摆脱性别刻板印象,摆脱“娘们唧唧”,摆脱“太过矫情”,摆脱“毛病怎么这么多”……
现在我终于知道,我摆脱不了这些刻板印象。
我成为了这些贬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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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错,我没有错,我没有错。”
我听到她的声音。
“我只是不该活在这个错误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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冗长的演说结束,梁小眉要求后面两节课每人进行不得短于1分钟的自我介绍。
自我介绍吗?我该如何介绍自己?
我想暂时还忘掉此前种种不愉快,我想不那么阴沉不那么惹人厌烦,我想……
我起身时脚腕被凳子磕到,向前时差点被桌子绊倒,我走向讲台,磕磕绊绊地背出俗套的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希望与大家共同进步很高兴认识大家,谢谢大家。
稀疏的掌声,我知道没有人关注没有人在意没有人记住,但我还是会担心还是会害怕。
阴沉的天气,阴沉的心情,阴沉的脸色。
是阴沉的一切,无人会靠近。
这样最好了。
可那些热闹的快乐的,却也还是让人羡慕的。我为什么还会羡慕还是难过还是觉得格格不入。
不知道为什么。
那是开学的第一天,那是不是很开心的一天。好像在告诉我,“开心”是很宝贵的,是我不会轻易从这里得到的。
开学后的两天,军训尚未开始,各种各样的准备活动陆续开展。
各科老师前来自我介绍,课代表开始毛遂自荐各种讨论、班名、班歌、班徽、口号一些不知所云的东西确定。
乱七八糟。新奇的却又无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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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训服又破又烂,军训教官的长相和口音都有些奇形怪状。
阳光刺眼,皮肤肿痛,汗水浸透衣服,可是连洗澡的时间都没有。
好脏啊。从额头上滑落的汗水沾在了眼皮上,像是要流进眼睛里。
好脏啊。我看着军训的教官在调整动作时一个又一个地摩挲女同学们的手腕。
恶心的触感,我甩掉了,
他怪叫着把我拽到队伍最前面。恶心的触感。
他滔滔不绝,讲服从命令,讲不容违抗。我的眼前是一片黑暗,听到了前排女生的惊呼声。
和起哄声。
好恶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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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是在学校的医务室。
奇怪的味道,恶心的触感。
他的手伸进了她的衣服里。
好恶心啊好恶心啊好恶心啊。
我吐出了一地。
恶心的呕吐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