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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 “将军” ...

  •   至学道的尽头,除了吴大姐的鸡圈,不远处还有一片墓地,里面安睡着数百个坟茔。
      李剪草好心地帮老陈想好了他墓上会刻的字:疯傻之南徐长眠。
      长枪扎下去,他那肮脏的皮肉会向外绽放,鲜血会清洗他歪斜的面容,土地会藏匿他乌黑的碎骨,空气会……

      “将军!”
      白试玉气喘吁吁地被赵兰谷扯过来,只剩下能够高声一喊的力气。

      将军。

      李剪草的长枪停住了,老陈用涣散的目光盯着枪尖。

      “将军!”
      李剪草坐在营帐里,听见副将的声音由远及近。她安坐不动,等着这丫头自己进来。
      果然,门帘被掀开,一张兴奋的圆脸探了进来。“将军!不去练兵场看看么,她们在比武呢,这次比的是飞镖。”
      李剪草喝了口茶:“我去干什么?你知道的,我不善飞镖。”
      副将一屁股坐在她对面,握着她手:“去看看嘛!我等会儿也要去比呢。”
      李剪草内心暗笑,这丫头是特意来喊自己去看她出风头呢。全军上下谁不知道李剪草的副将是有名的神射手,百发百中略有夸张,百发九十七中是绝无虚言。就算不比射箭而是飞镖,只要不出意外,她定是魁首。
      李剪草扫了一眼并无他人的将军帐,无奈地叹了口气,仍旧由她握着自己的手,轻声道:“水悉,这是军营,不是府中。”
      水悉放开了手,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抱拳行礼,道:“那请问将军肯给副将面子,赏光去练兵场么?”
      “去。你这副将都如此说了,本将怎能不去?”李剪草按着大腿站起来,转手递给她一盏沏好的茶,“喏,喝了再去比。”
      水悉接了茶一口饮尽,把茶盏随手一放就兴冲冲地奔出了将军帐。李剪草带笑跟在她身后。

      将军。

      “将军来了!”
      “李将军来了!”
      “李将军押谁赢啊?”
      “将军也下注吧。”
      ……
      李剪草着玄色便服进了兵营膳堂,见一堆人围在拼出来的大桌旁开局,看五个小兵头顶水碗,扎着马步站在桌上。他们正比谁坚持得久。见李剪草来,好事的老兵招呼她也来下注玩玩。新来的则是有些惶恐地看着这个万岱传说中的杀神,怕她不许众人开这种赌局。
      李剪草只是笑笑,让她们玩,不要管自己。她找膳堂大娘要了份例食,端了碗站在桌上,一边吃,一边越过众人的脑袋去看那五个咬牙强撑的小兵。
      年纪最小的那个终是撑不住,腿一软,跪在了桌上,被水浇了一头,还得手忙脚乱地接住碗,模样狼狈不堪。
      李剪草嚼干净嘴里的饭,跟着同袍们给那毛头小子喝倒彩……

      将军。

      李剪草的右胳膊中了箭,抖得几乎拿不住千秋枪。她却无暇顾及,只因她的脚边,倒着几个为了护住她这个主将而送命的亲兵。
      她虽咬着牙杀尽了周围的敌军,却也挽不回她们的性命。李剪草颤抖着跪下来,念着她们各自的名字,用完好的左手帮他们合上眼睛。那末一个,还没有咽气,用最后一丝气力拽着她的袖子,毫无血色的唇微微翕动。
      李剪草低头去听她说话。
      她说:“将军,我,我们会赢——”
      衣袖血痕犹在,声响已然全无。

      将军。

      李剪草听见不远处传来鸡叫。
      谁喊我?谁,在这里,喊我将军?

      李剪草抬起头,看见已然来到三尺之内的白试玉。他专注又担忧地看着她,摊平双手,好像是在告诉她,自己没有武器,没有恶意。
      “长姐。”他说出这个让李剪草猝然惊醒的称呼。
      “你为什么,说,将军?”李剪草的嗓子哑了,她感到酒气正在逐渐消散,那种晃动着的燥热渐渐褪去。
      白试玉试探性地道:“你,是不是要找将军?你跟我说过你是从将军府来的,对不对?不要急,我可以带你去找他。但是,你得先把长枪放下。”
      李剪草理解着他的话。他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法明白。她气喘吁吁地环顾四周,发现维安队众人不知什么时候统统围了过来,都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在看一只发了狂的老虎。赵兰谷和钱大活正在队员们的掩护下,小心翼翼地把老陈从土坑里拔出来。

      李剪草甚为疲惫。
      整个万岱都在阻止她,没有战争的故土死死地压在她身上。她从未如此无力过。
      长枪掉在地上,李剪草被林老学一脚踹倒,众人一拥而上,把她绑了起来,用的是她捆老陈的绳子。
      白试玉几度欲开口说些什么,终是一言不发,跟着众人回了队里。
      李剪草被推进了自省房,透过门缝,她看见白试玉在外面抱着她的长枪。

      算了,她本想跟白试玉嘱咐两句,却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算了。

      白试玉透过门缝,看见李剪草已然昏睡在了地上。
      林老学也看见了,叹了口气。“走吧,白生。”白试玉却不挪步,指着门里的李剪草:“林队,就让她这么睡么?”
      林老学停下脚步,背了手:“那还能有何法?这满队上下,谁敢近她身?”他看了白试玉一眼:“她不是你长姐么?我放你进去,你把她扶到榻上。”
      一直站在一边待命的齐可纷闻言,瞟了正在说话的两人一眼。
      白试玉摇头:“罢了,她今日惹出这么大的祸事,就如此睡吧。这长枪,在下认为还是交由林队保管的为好。”林老学当即拒绝:“别,我可不敢。万一她醒了之后发现我碰了她的枪,非得把我的手拧下来不可。”
      齐可纷这时开了口:“还是白生拿着吧。李队员确实很反感别人碰这长枪。之前与她同寝的朱队员不小心将她倚在墙上的长枪碰倒,她当即就发了火。我们大家都不敢。你是她表弟,应该没事。”
      林老学接道:“嗐,那时候你托人推荐她来,说她性子暴烈,要我多担待,我还不信。总以为她在维安队这样烟火气重的地方待上几日,保准什么暴脾气都叫队员们给照看好了,叫那忙碌充实的鸡毛蒜皮给磨平了……可谁知道呢,江山易改,本性却难移啊。”他手心拍手背,拍出许多无奈。
      白试玉低头看着这柄李剪草在同他进京的路上买的长枪,神情复杂。

      自他被赵兰谷从太学拉出来,听闻李剪草突然发狂起,他就心慌不已,突觉有股暗流正在这小小的至学道下奔涌,李剪草之事绝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什么醉酒,什么讨厌老陈,什么临时起意,这些维安队猜测的事因,在他看来都不甚合理。
      李剪草今晨同他道别离去时说的那番话,总是在他心头萦绕。

      “你生对了时候,我却回错了万岱。”

      白试玉百思不得其解。
      什么时候,什么万岱?哪来的“回”可言?

      那时他也没能思考多久,因为赵兰谷不停地问他有没有什么能够让李剪草分神的办法,或者他知不知道李剪草特别在意的人?赵兰谷料想维安队众人若是跟李剪草正面对抗必不敌她,便有意利用这些来“智取”。
      白试玉默然数刻,终于在赶到吴大姐的鸡圈前,想起李剪草说过不止一次的奇怪的名字。
      将军。

      他摩挲着手里的长枪。
      将军,到底是谁?
      李剪草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枞州城外,记忆全无,总是带着一柄长枪,这些,都和这将军有关系吗?

      夜色深重,白试玉在林老学和齐可纷的护送下,回了太学。
      林老学停在太学门口,却并未行礼告别。他看了齐可纷一眼,齐可纷回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林老学顿时脸上有点挂不住。他出言道:“齐队员,我有话单独同白生讲。”齐可纷这才明白,连忙避到一边。

      白试玉轻声问:“林队有何指教?”
      林老学好似有些难以开口。他左右摇摆了两下,抽出发髻中的毛笔,用尾端搔了搔鬓角。
      “白生,嗯……你长姐,她实在是……嗯,就想问一下,是否能让她回,那,枞州老家去?”
      白试玉早有预料,轻叹一声,把长枪杵在地上。林老学后退一步,他生怕这白试玉其实也是个会耍枪的武生。

      “林队,实不相瞒。她无处可回。”
      “这这这又是何意?”林老学脑袋上的白发好像变多了。
      白试玉不能对林老学和盘托出,只能挑着讲。“在下的意思是,枞州早已没有亲人,长姐回不去。”
      “你,你不是养在她们家的么?怎么会没有亲人?”
      “我俩……”白试玉咬咬牙,“其实是相依为命着长大的。一度难以维持生计,全靠我考上枞州秀才,被推荐来太学,我们姐弟两人才有新的生机。”
      林老学急吼吼地把毛笔插回头上:“这可如何是好!她如何在我们维安队待得?今日喝了酒要活埋老陈,明日气不顺岂不是会直接杀人?”
      “林队莫急。”白试玉扶住他的小臂,“长姐大抵是因为今晨同我闹得不愉快,晚上才如此反常。我去跟她赔不是就是了。再者说,她这是第一次胡闹罢了,平日上值可没有出过什么事的吧。”
      “这倒是。”林老学语气放松了些,随即又紧张起来,“可这种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我刚想起,下月总队会来巡查,到时候虞帝可能亲临。这节骨眼上,我如何敢把她留下?”

      总队?虞帝?
      白试玉依稀记得,李剪草跟他说过,她来日的打算就是进宫面圣。

      “林队,”白试玉有了主意,“无论如何,让长姐在维安队留到总队巡查后吧,算是在下拜托林队了。”他说着,放下长枪,拱手就要给林老学行大礼。
      林老学当然不肯受,白试玉可是贡生,未来的翰林,日后能上对垒台的大人物,他如何受得起他的礼?此时若应了白试玉的请求,日后没准有更大的收获,何不顺水推舟做了这个人情?

      那林老学赶忙拦住白试玉,扶他起来:“白生,万万不可。这礼我可受不得。既然你如此拜托,那我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无论有何压力,老林我先顶到巡查结束后再说。”
      白试玉这才放了些心,重新抱了长枪入怀,目送林老学和齐可纷离开。
      至于到底能在维安队,在长京留多久,那就要看李剪草自己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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