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色，欲染》苏柯贝

16、第 16 章

　　路边的枯树在疯狂倒退。
　　暖气烘的他们更觉得憋闷。
　　司机好奇地从后视镜中打量着这对歪坐两旁，头还顶着车窗的男女。
　　又是一对吵架的小情侣。
　　司机挑起嘴角。
　　他当初也有过这样的时候。

　　汽车在灰色的道路上行驶，载着他们回到那栋布满灰尘的大楼。
　　夕阳透过了窗。
　　不知什么时候，乌云已经尽散。
　　方蒙沐浴在金光里，瞳孔也变成了琥珀色。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看不到自己前方的路，也看不见李逸之原本热爱的未来。
　　他们的预想也许都错了。

　　曾经喊过无数次累的楼梯，在此时倒让人忽略。
　　只是这旋转上升的空间。
　　倒让他们第一次觉得，永远都不会有尽头。
　　他们再也不会抵达那个舞室。
　　再也无法笑着骂没有电梯。
　　灰尘不断扬起，漂浮在空中又落下。

　　方蒙和李逸之双双将脸贴在门上，大力拍打着。
　　他们大声呼喊着程宇的名字。
　　却只能听到门的吱呀声。

　　“程宇！”
　　李逸之的眼角带着怒气。
　　他不明白程宇为什么不接他们的电话，不明白他为什么他对所有人有两套说辞。
　　他更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能直接和他们说！
　　他是觉得对不起他们吗？
　　他是觉得利用他们才能进公司很抱歉吗？

　　“李逸之。”
　　眼看着李逸之越来越激动，方蒙拉住了他想继续拍打的手：“程老师如果真的想有心躲我们，那他肯定不会回舞室的。”
　　她好像隐隐能理解程宇的想法。
　　但她不能确定。
　　“他躲我们干什么？我们不值得他放心吗？”
　　李逸之堵着一口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难过什么。
　　他就是觉得，大家都不容易，大家却都没说，他们沉默着拉开了距离。
　　他不想大家就这样疏远。

　　“今天晚上......程宇应该是不会来了。”方蒙转过身，将后背靠到了门上。
　　她抬头望了望天花板。
　　又向着离他们还有好些的距离的楼道口看了几眼。
　　“走吧，这里晚上没有灯。”
　　她提议着。

　　李逸之没有搭话。
　　他就那样站在舞室门前，动也不动。
　　“我想在这里等等。”他倔强着。
　　方蒙的眼里蓦地透出几丝忧伤。
　　曾经的她也是这样。
　　她也这样不肯放弃过等待。
　　她一直待在舞台的进出口，久久都不愿意离开。她从早上一直等到就连布景都全部撤走，就是想再看一眼。
　　她没有去劝李逸之，反而滑着玻璃坐下。

　　李逸之一惊。
　　他连忙去拉她：“这地上从来没清过，脏。”
　　方蒙不但没有起来。
　　她还就势拽着李逸之的手往下拉。
　　“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一直站着不累啊？”她的苹果肌上扬着，像一只小猫。
　　同样燥热的手实打实接触着。
　　这是他们共舞过的证明。
　　李逸之跟着她浅笑了一声，随即也蹲了下去。

　　他们就这么坐在地上。
　　无聊望着对面的建筑垃圾发呆。

　　夜渐渐来了。
　　走廊被黑夜一寸一寸吞噬。
　　李逸之的手机早已没电。
　　方蒙掏出了自己的手机，一抹暖白在边角亮起。
　　她将它靠在了墙上。

　　寒冷逐渐来临，他们再也坐不住。
　　夜晚，大楼，走廊。
　　两个年轻人踢踢踏踏。
　　他们左右摇晃着身体，试图让自己暖和起来。
　　后来他们干脆靠在一起。
　　互相推搡着用胳膊撞来撞去，竟还闹出了薄薄一层汗。

　　“啊！”
　　手机的电量已经耗尽。
　　方蒙还没有反应过来，一道身影便抱了过来。
　　他将她搂的死死的。
　　方蒙都不能移动半步。
　　“好黑......”李逸之的声音小小的。
　　他抱着方蒙。
　　头还靠在了她的脑后。

　　“你怕，黑？”方蒙也有些发懵。
　　她的手搭在李逸之环住他的胳膊上，轻拍着安抚。
　　“......有点。”
　　李逸之在脑内挣扎了片刻，还是承认了。
　　怕黑是人之常情。
　　他不丢脸。

　　方蒙哑然失笑，她听出了李逸之的不情愿。
　　他是真的很怕自己的完美受到打击。
　　怕黑就是他被迫暴露。
　　她忍不住哈哈大笑，李逸之生气地拿头轻轻撞了她的脑袋。
　　“嗷！”
　　方蒙吃痛。
　　她揉着自己的后脑勺：“李逸之你狼心狗肺、恩将仇报、不识好人心！”呼，痛死她了。
　　“你别笑我嘛。”
　　他依旧没松开。

　　“你能不能稍微省一点力气？”方蒙无奈地杵在那里，她觉得自己像李逸之的扶杆。
　　手机......
　　她的手机还在地上呢......
　　李逸之没懂她的意思，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完全是锢着方蒙。

　　“你的胳膊，压得我动不了了。”方蒙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窒息了。
　　李逸之慌慌张张地连忙放下。
　　但他还是害怕。
　　他又拉住了方蒙的袖子。
　　方蒙在黑暗中望了一眼，没有反对。

　　他们小步移着，手在空气中四处乱摸。
　　“等等等等，你跟紧着点我。”方蒙每当要往前，身后都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拽回。她摸了半天都没能摸到墙到底在哪儿。
　　李逸之无声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方蒙是怎么知道的。
　　明明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接触到他的面庞。
　　但她还是感应到了李逸之的动作，抻直了手开始径直向前走。

　　“啊，摸到墙了。”
　　粗粝的立面划过手掌。
　　方蒙一路往下寻找着。
　　“你别害怕啊，我马上就来。”为了方便些，方蒙抽开了手臂。
　　她将手机捞进怀里。
　　嘴上还在不住安慰着：“我拿到了，你别动。”

　　微凉的手掌与他贴在一起。
　　李逸之感受到了沙石。
　　他试探着摸过，却听见方蒙嘶了一声。
　　“你怎么了？”
　　他不敢再碰。
　　方蒙将手凑到眼前，借着昏暗的月色她努力看到......自己的手好像划破了一个口子。

　　“没事，应该是蹭到哪儿了。”她满不在意。
　　气氛好像变得有些别扭。
　　李逸之不再过来靠着她。
　　“我把你送出去吧。”他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汪水，完全不见刚刚的微颤

　　方蒙甩了甩手。
　　没发现还好，发现了，那道小口就总像小虫在撕咬。
　　又痒又痛。
　　没得让她有些心烦。

　　“要走就一起走。”她不给李逸之拒绝的权利。
　　她自己走了把李逸之一个人扔这儿？
　　做梦！
　　李逸之这个人，搞不好七天过去了他还在这儿坐着呢！

　　“你手都伤了回去好好清理一下吧。”李逸之皱起了眉，“你的手机也没电了，要是回头再出什么事怎么办？”
　　“你手机不是也没电了吗？”
　　方蒙原样呛了回去。
　　“你回头出了事儿那又怎么办？”
　　“我是男人。”
　　“你是人男还差不多。先是个人，再是男。”

　　“你怎么就确定你不会受伤呢？”见李逸之好像有些下不来台，方蒙放软了语气。
　　她上前一步，握住李逸之的手。
　　她是刻意拿自己受伤的那只手牵的，她知道这样他不会挣脱。

　　“这栋楼什么也没有不说，万一有坏人或者流浪猫狗来呢？”
　　她开着玩笑：“咬你一口你还得去打针。打针好痛好痛的哦！还要打好几次的哦~”
　　李逸之笑了。
　　这样离谱的理由，也就方蒙想得出来。

　　“回去吧。”
　　方蒙劝着。
　　李逸之的手悬在半空，他一直努力不让自己手掌的重量落在她手上。
　　“我手伤了，手机还没电了，你不做个好人送我到安全的地方吗？半路遇到什么，打求救电话都打不了。”方蒙双眸微沉，很是担心。

　　李逸之垂着眼，他看着方蒙。
　　方蒙与他对视着。
　　他的目光闪了闪。
　　“我送你回去。”他还是答应了她。

　　楼道里实在是太黑。
　　没办法，他们只能手挽手、肩靠肩，一起向楼下摸索。
　　他们的手握得紧紧的。
　　小臂都贴在了一起。

　　月光透过楼梯窗拉出长长的银带。
　　方蒙和李逸之互相搀扶着。
　　一步步为它让开。

　　夜晚究竟有多久呢？
　　他们不知道。
　　也许很长，也许很短。
　　也许过去是晴天，也许过去是无法挽救的大雪。

　　惊讶声在方蒙家的客厅中响起。
　　方蒙的眼睛还没睁开。
　　她不可置信地冲着电话那头确认：“你确定吗？你确定没说错吗？程宇真的那样说了！？他真的说舞室关闭了？”
　　什么情况......
　　这才刚过了一夜啊？
　　不是......
　　她和李逸之在舞室门口都等到半夜了也没人说啊！
　　程宇一直不回他们电话就是去干这个了？

　　“他什么时候说的呀？我怎么不知道呢！”
　　方蒙的手撑在沙发上。
　　她还是不敢相信这个消息。
　　这消息要是真的，李逸之不得气疯。
　　“哈！？今天早上直接通知的？电话通知的？全通知完了！？”
　　“......”
　　“我没接到啊！”
　　她已经彻底晕了。
　　她搞不清程宇这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沙发逐渐包裹住她的身体。
　　但她的大脑却乱成一团浆糊。

　　这......
　　她......

　　方蒙闭着眼。
　　她在脑袋里反复消化着其他人通知给她的消息。
　　程宇，要关闭舞室。
　　不不不，程宇已经关闭了舞室。
　　......他疯了吧！

　　黑色的头像不停闪烁着。
　　手机随着信息的提示音一起嗡嗡振动。
　　方蒙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不想去看，但最终还是被打败。
　　她略带不爽的划开屏幕。
　　这下，反倒是她急着打过去联系。

　　“喂！李逸之！你快给我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