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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分枝(6) ...

  •   “妈……”
      听到开门声,江忆安欣喜地抬起头,眼泪模糊中看到一个身影,脸上的欣喜再也挡不住,胡乱擦了几下脸上的泪,便扔下棍子朝那边跑去。

      “是忆安吗?”门口的人拿着手电筒在巷子里寻找声音的来源。

      然而,下一秒,脚步声戛然而止,一滴滴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翻涌,江忆安摇着头看着眼前的人,所有的希望在此刻破裂。

      她走了那么远的路,无法相信眼前的人……不是妈妈。

      “穆青是一个非常孝顺的孩子,当忆安得知自己妈妈连年迈的双亲都没有接走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没有机会离开了。”

      张博遥脑海中回想起记忆中那个总是对所有人客客气气的女人,只是没想到年轻时遇人不淑,在离开瓦罐村的前几天已经被折磨得不复从前般光彩。
      “后来……”

      后来,姥姥把江忆安带回家,江穆青的哥哥不孝,娶了媳妇后在外打工几年都不回来看一次,甚至逢年过节连电话也不打,只剩两个上年纪的人在江家庄相依为命。

      从此,一个孩子两个老人彼此照顾,生火做饭,白天去菜园子里干活,过着自给自足,再普通不过的生活。

      她每天不必再担惊受怕,醒来是姥姥苍老慈爱的面庞,饭桌上是自己最喜欢吃的菜,在地里挥动锄头时,眼底不再起任何波澜。

      那时,她想既然已经退学,就这样吧,就这样生活下去,打算接受这样既平凡而又平静的人生。

      在十几岁的江忆安眼中,以为姥姥姥爷能够永远护住自己,天真地以为会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

      可是一周之后,陈明来找她了。

      他是她的合法监护人,有足够的理由带她回去。

      “放开我,我不回去——”
      在她的求饶与哭喊中,陈明粗暴地拽着她的衣领,硬生生拉上了摩托车。

      然而,那天还没出村,江忆安从急速行驶的摩托上跳下来,胳膊和小腿上都磨破了皮,腰上受了很严重的伤,而姥姥为了操心她的事差点被陈明气进医院。

      陈明很早失去父母,所以对于老人总是很难有耐心,一口一句脏话,听得人血压升高,甚至在临走时推了两个老人一把,这才导致江忆安着急跳车想要回去看看。

      不过,那天陈明没有顺利把江忆安带回去,而是就近给她找了邻村的卫生院去治伤。

      住在姥姥家的最后几天,江忆安整天失神地望着天上的飞鸟,家里狭窄的四合院就像笼子一样困住了她。

      后来,她的伤好了之后,见人迟迟不回,陈明来江家庄大闹了一场,泼男的形象从此在左右街坊立住,有老人感叹穆青这么好的姑娘怎么找了这么一个家暴男。

      回家的前一晚,江忆安独自待在房间里,夜深人静之时,听着墙上钟表滴答滴答,毫无预兆般,她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在房间内响起,顿时,白皙的脸上印了一个发红的手掌印。

      她扯了扯唇角,闭着眼睛靠在床上,由衷地笑了一声:“真好……”

      她讨厌自己那么小就开始懂事,懂得姥姥姥爷辛苦与陈明周旋,倒不如她承担所有。

      如果再由陈明这么闹下去,率先坚持不下去的一定是她。

      从那以后,每天早上,瓦罐村土崖上多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女孩,五年,足够把她所有的尖锐与傲气磨平。

      “这就是忆安第二次离家,一路走来,跟我第一次见她时,已经大不相同了,”张博遥顿了顿,继续说,“忆安第三次离家出走是在三年前……”

      她轻叹一声:“想必,老天也是要把她留在这里吧。”

      “时运不济啊。”

      ……

      江忆安十五岁那年,在陈明的眼皮子底下摸清了去往县城里的公交,再由公交转长途汽车,离开这里。

      出去之后,她可以去饭店刷盘子,在小饭馆当服务生,进酒店打扫卫生……什么都行。

      天大地大去哪都好,只要不待在庆阳。

      而促使她再次离开的原因是,那年她在姥姥家看到垃圾桶里被撕烂的车票,捡起来坐在凳子上拼了好久,终于把车票粘好,上面的字迹有些褪色,但依然清晰,一边写着庆阳,另一头是她不认识的城市。

      这些年,陈明的独断专行,褚贵枝的冷眼相看,陈俊杰的嚣张跋扈,已经让她忍无可忍。

      半夜,她从抽屉里拿了钱,胡乱塞进口袋,再次踏上离开家的旅程。

      她按着早已规划好的路线,从瓦罐村徒步走到县里固定的站点,凌晨五点乘公交去国道,然后再由国道坐车去市里,最终乘长途汽车离开庆阳市。

      这是一条很迂回的路线,但也是目前最省钱和最保险的路线,多一条路就会多一次机会。

      早上第一缕阳光透过车窗照在江忆安苍白的脸上,带走了一晚奔波的疲惫,坐在车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时就听到司机大喊着终点站到了,让大家下车。

      她双手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点,见车门打开,背上书包,站起来跟在所有人后面下车。

      这是她第一次来庆阳汽车站,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陌生的面孔,却感觉前所未有的放松。

      车站人来人往,头顶的牌子上写着每辆车的始发站和终点站,她握紧书包带子准备前往下一个乘车点。

      “包子,新鲜出炉的包子,肉的素的都有……”
      超市门前小蒸笼里散发出的香味涌入鼻腔,江忆安穿过一道道白茫茫的热气,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起来。

      往前走的速度越来越慢,最终不知不觉间停了脚步,循着诱人的味道,她转头看了看小蒸笼里又白又软的包子,不争气地咽了下口水。

      老板拿着一个新塑料袋笑嘻嘻地看着她:“小姑娘,要肉的还是素的,有茴香肉的,韭菜鸡蛋的,胡萝卜素的……”

      江忆安盯着门前大字看了好一会,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钱,最终对着女人摇摇头,转而问:“有一块钱的矿泉水吗?”

      *

      这是江忆安第一次在车站体验挨饿受冻,等了半个小时,她已经有些撑不住,唇色发白,精神恍惚地抱着书包坐在候车室。

      候车室里人不多,后面两个男人的说话声吸引了她。

      “小哥,去顺宁吗,还差两个人就发车了,面包车比客车舒服,速度还快,这是我们的名片,长期在庆阳和顺宁之间来回,价格公道,不需要身份证。”

      一开始,等车的小哥没理那个人,烦躁地说了一声:“不坐。”

      那个人不死心地开始介绍:“我们都是十几年的老司机,安全有保障,只要三十就能去隔壁市,比公交还便宜十块。”
      “小哥,考虑一下……”

      江忆安有意无意听着,同时在心中盘算,如果可以省下这十块钱,那她能买十个包子,又香又软的白面外皮,咬在嘴里饱满多汁,各种馅料充斥着味蕾,以前在学校她最喜欢吃的是胡萝卜鸡蛋的……

      细数过去,没有哪一刻这么想吃包子。

      只是这么想着,似乎已经闻到包子的香味,她咽了一下口水,可是感觉胃突然一抽,喉间一股酸水涌上来。
      她急忙拧开瓶盖,灌了一顿水才把恶心感压下去。

      走神间,坐在她后面的等车小哥不知道怎么同意了,紧接着,男人又坐过来开始劝她,甚至好心地递过来一瓶水。

      这时,她才看清那个人的打扮,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黑色的口罩把他的脸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圆圆的眼睛,看上去很健谈,说话又圆滑。

      江忆安的胃又开始抽搐,她有些艰难地思考着,眼底的疑惑在男人熟练地跟她保证的时候彻底消失,鬼使神差的,她站起来跟着男人走出了候车厅。

      男人对她和小哥说:“你们放心好了,我们这生意做了好多年了,车停在车站外面,不远,我带你们去。”

      江忆安后面完全忘了该如何思考,她现在又累又饿,只想睡一觉醒来已经到了顺宁。

      男人带着她和小哥七拐八拐,走进车站相连的一栋建筑里,里面由一条条内街组成,因为生意不好,两边全是废弃的店面。

      走了不久,江忆安开始有一些怀疑,但看着一旁小哥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便也放下心来。

      终于,在走过长长的内街之后,建筑尽头的门口处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门打开,里面很暗。

      不过江忆安视力好,车里坐着三四个人,但都很沉默,身前看不到书包之类的行李,也不玩手机,只是低着头像是等着什么。

      见到这边有动静,所有人齐齐抬头看过来。

      看着一双双眼睛,犹如当头棒喝,江忆安猛地清醒不少,总察觉到哪里不对。

      “忆安?”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是不是饿得幻听了,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江忆安!”
      下一秒,耳边的声音突然放大,这一次,她真真切切听到后面有人叫自己。

      她停下脚步,回头去看。

      陈万怡正捧着一杯可乐,穿着公主裙,好奇地看着她。

      “你怎么在这?”她问。

      陈万怡吸了一口可乐,笑着说:“我爸妈去停车了,让我在这里等他们,我无聊就走过来看到你了……”

      女孩后面说了什么江忆安已经不在乎,明显感受到身边陡然变化的气氛,她略感不妙。

      然而,更令她没想到的是,等车小哥二话不说就上来抓住她的胳膊。

      江忆安后背冷汗直冒,后知后觉得想,原来两个人是一伙的,想要跑已经来不及了,男人的力气太大,用手臂卡着她的脖子拖着往门口走。

      意识到这群人大概是前段时间到处都在传的人贩子,她喉间溢出断断续续的求救声:“救命!”

      陈万怡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扔下可乐就朝其它岔口零星的人求救:“救命,有人吗,有人贩子!”

      陈万怡嗓门大,惹得路过的人好奇往这边看了一眼,但是随后又很快收回目光。

      江忆安左踢右踹,长期干农活力气大,那人也只能像压制案板上反弹的鱼一样死死压着她,没讨到什么好处。

      “着火了!”江忆安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着陈万怡说,“喊着火了!”

      陈万怡惊慌的脸上忽然明白过来,下一秒她的声音像喇叭一样传遍建筑的每一个角落:“着火了,着火了,快来救火啊——”

      果不其然,不到几分钟,有人拿着灭火器匆匆赶来。

      可这时原地哪里着火,只见建筑尽头,有两个女孩被拉上了车,陈万怡的嘴也被捂起来。

      保安们离那边太远,来不及过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将女孩拖进车里。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人贩子逃之夭夭的时候,下一秒,一个身影冲出人群,在地砖上猛地滑出去,最后一刻,一把拽下将要拉车门的人。

      车里其他人见状,赶忙上去帮忙。

      而江忆安趁势挣脱,一脚踹开车门,把陈万怡推出去,随后反身踢开抓着自己衣服的人,跳出面包车,直接冲过去死死拉住被陈万怡母亲拽倒在地的男人。

      保安见状,这才反应过来,长长的内街,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许多人闻声而来,只是,尽头哪里还见到面包车,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车开走了,留下其中一个落单的人贩子,被保安扯着胳膊,气喘吁吁地跪在地上,长长的血线从鼻子里倾泻而出,被江忆安挣扎的时候一脚踹破,流了满地的血块。

      很快,有人报警,警察来的时候顺便通知了江忆安的监护人陈明。

      陈明就此知道江忆安在庆阳火车站经历的一切。

      那天,江忆安被气急败坏赶来的陈明领回去之后,从此像变了一个人。

      及肩的头发剪成了短发,也没有再离开家,每天傍晚都会坐在门口的矮石上发呆,一开始陈明还管过她,但是唯独这件事打也没用,只能任由她每天在那里坐着。

      “这就是忆安三次离家,”张博遥看着许一,这才开始进入正题,“其实,促成忆安第三次离家,是因为陈明那天用了和你一样的方法来学校里闹,把那个老师赶走了,在你们之前,陈明一共赶走过两位老师。”

      许一有些惊讶地看向张博遥,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

      张博遥自嘲地摇了摇头:“也怪我,那时太优柔寡断,护不住老师……”

      许一有预感,张博遥接下来说的话,才是她真正想要知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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