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1、双生(1) ...
-
临近八月,搬家的订单骤然增多,江忆安重新开始接晚上的活,因此,每天回去都已经将近凌晨。
刁宁经历上次被恶心男猥亵事件后,“梦醒时分”的经理不作为,于是两人从酒吧辞职。
一个全女酒吧随便允许男人闯入,这样的钱不赚也罢。
从此,江忆安便开始了全职搬家的工作,刁宁带着乐队其他成员找了另外一家酒吧,偶尔会去找她救场。
而新的酒吧没有之前的全女酒吧环境好,鱼龙混杂,随着Bestand主唱钱云的离开,成了压死其他成员的最后一根稻草。
现在乐队的这些人是在一起坚持时间最久的,从一开始刁宁给乐队起名字,Bestand经历分崩离析,来来去去,有的人离开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人架不住家里人的压力结婚生子……除了乐队的名字和刁宁这个人,早已换了一波又一波。
她不懂大家为什么离开,直到后来,她想要挽留贝斯手的时候,那人跟她说,她天生适合吃这碗饭,她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去追寻自己的梦想,只要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会成功,可是她们不行,也没有她这般的勇气。
但她如今连一个乐队都组不起来,平时熟练地指导别人,却是个至今都不敢在台上唱歌的胆小鬼。
刁宁垂着脑袋,看着面前桌子上的玻璃杯,眼神有些迷离,一边自言自语:“我是不是当初不应该对她们发脾气,我是不是不应该离开‘梦醒时分’,如果不离开,我们还可以挣那么多钱,她们也不会走……”
“可是,我已经连夜找了一家新酒吧,工资和以前一样,她们最后为什么还是要走……”
江忆安见她醉了,把玻璃杯拿过来,在一旁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她们也是迫不得已……”
“或许迫于家庭事业的压力才不得不离开,只是你现在还没有遇到和自己一样的人。”
刁宁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突然伸出手夺过被拿走的杯子,仰头一口气全喝了。
“你——”江忆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杯子里的酒已经一滴不剩。
刁宁把空玻璃杯推开,一只手杵着下巴,坐在高脚凳上,视线不自觉跟随着头顶的灯移动。
一道蓝光毫无预兆直射进她的眼睛里,她慢一拍去挡,却有一只手率先挡在了她眼前。
她眯着眼睛转头看,看到了江忆安的脸,盯着看了一会,痴迷地笑了笑,随即凑近她:“你是哪个小姐姐呀,长得真好看,跟我回家吗?”
下一秒,她扬起手臂,驴唇不对马嘴地说了一句:“姐要带你红遍全世界!”
江忆安看着她的样子,无奈叹了口气,站起来架起刁宁的一条胳膊:“你醉了,我送你回家。”
“不要!”刁宁甩开她,说话也开始颠三倒四,“我不要回去,我要继续喝!”
“不要管我。”
江忆安见自己拉不动她,把一瓶酒放在她面前,又拿了一个玻璃杯:“好啊,你喝我也喝。”
“喝得不省人事,喝得烂醉如泥,总比现在独自懊悔要强。”
刁宁听了她的话突然安静下来,眯着眼睛说:“你为什么喝酒,你又没有伤心事。”
……
江忆安结了账之后,好不容易扶着刁宁走出酒吧,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于是转头问她:“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刁宁迷迷糊糊地看着她,盯了好一会,就在江忆安以为她要说的时候,下一秒,就趴在她的肩上睡着了。
江忆安:“……”
她扶着刁宁站在风里凌乱,站了好久,最终背上她的吉他,一边扶着她胳膊,拦了一辆出租车。
刁宁吧唧了一下嘴,脑袋一歪,彻底不省人事。
*
第二天。
刁宁是被热醒的。
阳光永远也照不到地下的阴暗处,没有窗户的房间逐渐模糊了外面的时间。
“怎么不开空调啊……”她一手掀开被子,不满地嘟囔了一声。
然后闭着眼睛在床头摸索半晌,怎么今天的床单这么粗糙,她的蚕丝被呢,席梦思呢,感觉身下只有一张纸板,睡了一晚,腰已经开始疼了。
下一秒,她猛地睁开眼睛,突然意识到这里不是自己家。
可是睁开眼之后,眼前还是一片黑暗,看不到一丝光线,她以为天还没亮,便又在床上摸索着找自己的手机。
这应该是一张单人床,因为刚伸出胳膊,就摸到一片湿润粗糙的水泥墙。
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突然浮现自己小时候特别爱看的警匪片,一想到人质的惨状,她心中莫名开始恐慌起来。
是不是自己昨晚醉了,有人把她抓来囚禁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她赶紧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吊带还在,短裤也好好穿着,就是头发有些乱。
顿时,她松了一口气,顺便在心里骂了自己一顿,以后再也不会喝醉了。
等等,还没弄清自己的处境,她突然想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江忆安去哪了?
昨天是她陪自己在酒吧喝酒的,她记忆中最后一幕是江忆安新拿了一瓶酒在她面前晃,还说要和她一起喝。
完了,她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小声叫了一声:“忆安?”
然后,战战兢兢地朝眼前的黑暗里问:“你在吗?”
周围安静得很,没有人回答她。
她忽地一下从床上站起来,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就循着墙继续摸索下去,既然有电,那么一定有开关。
床边的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不知是热的,还是被吓的,刁宁额头上全是汗,半路不知道踢到什么,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轮子声,往她这边“追”来。
“啊,什么东西?”
怎么凉凉的。
她忍不住惊叫一声,赶忙跑开,整个人被吓得几乎炸毛,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啪——”
不知怎的,跌跌撞撞跑开的过程中,身体不小心撞在墙上,阴差阳错下就把灯打开了。
整个房间亮起来,害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她下意识闭上眼睛。
极度安静的环境下,她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等了一会,才慢慢睁开眼睛。
狭窄封闭的空间呈现在眼前,她皱了皱眉,快速环视这个不到几平米的房间。
这是一间用薄板隔出的地下室,没有窗户,地上又潮又热,连桌子都像是外面垃圾桶捡来的,缺了一根腿,又被人用木棍补全。
房间里的摆设很简单,唯一看得上眼的是一个暗绿色的行李箱,想起刚刚小腿处冰凉的触感,应该就是这玩意“追”她。
新换的灯泡发出亮眼的白光,明亮的光线与这个潮湿破旧的地下室格格不入。
所有的家具都是破的,衣柜也是用塑料片组装的,眼前一片灰色,而唯一违和的是掉在地上的红玫瑰。
刁宁走过去,好奇捡起来,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这不是真的,而是用红色的纸叠的,却与真实的样子没有什么不同。
她把玫瑰花放在行李箱上,又捡起掉在地上的书。
这是一本几乎被翻烂的习题册,而上面的年份已经是好几年之前的了。
她掀开封面,唯一能证明这个房间的主人是这本书的扉页上整整齐齐写着三个字:江忆安。
顿时,手里的书几乎有些拿不住,她重新坐回床边,再次环视这个房间,觉得这里更加潮湿阴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用手撑着身体,指尖碰到什么,她才发现床边放着一张纸条,字迹同样工整,应该是写给她的。
上面只写着一句话:我去上班了,桌子上有早餐,醒了之后就离开吧。
看了一半,刁宁“嘁”了一声,随手把纸条扔在床上。
……
晚上十一点,江忆安回来了,她疲惫地拿出钥匙开门,结果刚要转动,没想到房门从里面打开了。
刁宁顶着一头炸毛的红头发,笑着和她打招呼:“嗨。”
江忆安被吓了一跳,背心黏在皮肤上有些难受,她看着地上放了一大堆东西,冷淡道:“你还没走?”
刁宁嗔道:“这么不欢迎我啊。”
她不禁吐槽道:“怎么你这里连个吹风机都没有,洗澡上厕所还要去外面。”
“一点都不方便。”
江忆安关上门,没再管她,开始拿衣服准备去洗澡。
刁宁指着地上的一大堆:“我看你房间里缺了好多东西,今天逛超市的时候顺便就买了,别嫌弃啊。”
江忆安看了一眼没说话,就拿着盆出去了。
她以为自己洗澡回来后刁宁就会走,没想到人家还在,甚至还在那里给她组装一个小柜子。
她看着坐在小马扎上认真研究的人,不禁道:“时间有些晚了,你该回去了。”
刁宁没有看她,只是有些不满地说:“你这么小气做什么,我都快走了,有空请我吃顿饭呗。”
这次,江忆安终于看她:“你要走?”
刁宁喝了一口气泡水,说:“是啊,之前我还想带她们一起离开来着,不过现在没人跟我走,那我就自己走。”
“去哪?”江忆安问。
刁宁:“首都。”
江忆安:“有点远。”
刁宁说:“不过机会多嘛,我知道搞音乐这条路很难走,但我还年轻,还有机会,这次也不搞什么组合了,打算自己唱。”
“可以上台唱歌了吗?”
刁宁耸了耸肩,无所谓道:“恐怕还要先适应适应才行,不过既然选择走这条路,总有一天要上台的。”
江忆安鼓励她:“你想开了就好。”
刁宁笑着说:“我应该感谢你,是你让我想开的。”
江忆安甩了甩头发上的水滴,好奇道:“怎么说?”
刁宁叹了一口气:“绝处逢生嘛,是你教会我的啊,你和你姐姐的关系都那样了……”都没放弃。
或许是觉得揭人伤心事不好,后面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一听到这句话,江忆安罕见咬牙切齿地看着她:“你——”
刁宁赶忙说:“哎呀,别生气嘛,不过,许一姐姐那么平和的一个人,你到底是怎么惹到人家了嘛,能和你到老死不相往来的程度。”
江忆安没搭理她,扯开话题:“你不上学了?”
刁宁没有看她,随意点点头。
“不过,现在想读也来不及了。”
“你父母同意吗?”江忆安问。
“我都赌赢了,他们说话算话,不能再管我了……”
说完,刁宁就沉默了,她是传统家庭出来的孩子,更不用说父母都是老师。
从小仗着自己聪明不好好学习,离经叛道,专门教训欺负小女孩的男生,说他们没种,有本事就来找她挑战,那时她长得高,每天咋咋呼呼,哪哪都不像一个书香门第出来的孩子,导致大家都怕她,每次不是请家长就是请别人的家长,可把父母给气坏了,但又拿她没办法。
所以在一次次失望的累积中,生日那天她高高兴兴地染了一头红发回家,当场就被父亲打了一巴掌。
“我难以想象自己以后读完大学出来每天过着朝九晚五的日子,”她看着江忆安,“就像你这样。”
“我不懂你为什么喜欢音乐却要放弃加入我们,你是为了那个姐姐?”
江忆安将洗脸盆放下,坐在床边。
“不是,我是很喜欢音乐,但是也喜欢学习,做手工,喜欢这个世界上任何新奇的东西,我的喜欢还没到那种放弃一切去追寻的程度。”
“很羡慕你有这种勇气。”
良久,刁宁站起来:“明天晚上有空没,请我吃顿饭吧。”
江忆安看着她:“好。”
其实她本来不想答应她,因为和她搭档的女人明天晚上有事,她没有驾照不能开车上路,于是也打算请一天假,没想到刁宁刚好撞上她不上班的时间。
……
第二天,江忆安下班早,给刁宁发了一个地址。
等刁宁七拐八拐打车来到后,看着眼前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吃街发愣。
“……这里是有多好吃,竟然让我来这么远的地方,如果不好吃那我可不乐意了。”
“这顿不算,”江忆安说,“现在还没确定,等你决定走的时候我再请。”
刁宁疑惑道:“那你为什么非要来这里吃?”
江忆安带她走在前面,过了一会才说:“可以看到她。”
刁宁听了这个理由,彻底无语了,所以来这么远吃一顿路边摊就是为了看别人?
“所以,你跟踪人家啊?”
她的声音有些大,引得不少人看过来。
她赶忙收住声音追上去。
江忆安走在前面,哼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这种事我做得还少么……”
*
梅江有夜生活,晚上七点,这条小吃街就挤满了人,附近有一家职业学院,所以来光顾的也有很多大学生。
走了一路,刁宁手里已经提满了各种食物:鸡叉骨、特色芒果花、五色糯米饭、糍粑、槐花粉,筒粉……
而江忆安手里只提着一碗糖水。
走到尽头,两人找了一个人少的地方坐下来吃饭。
刁宁一边吃一边说:“好久没有这么放肆了,太爽了。”
她用竹签插了一块沾满红糖的糍粑递到江忆安面前:“你也吃,买了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吃不完。”
江忆安摇了摇头,没吃。
刁宁也不在意,收回手,一口塞进嘴里,嘴里还说着什么。
周围依旧没有熟悉的身影,糖水塑料盒外面已经起了一层厚厚的水珠,一圈逛下来,里面的冰沙已经融化,江忆安打开盖子,用塑料小勺喝了一口。
甜糯的芋圆夹杂着香浓的牛奶,细腻的芋泥混着剩下的冰水在嘴里有种沙沙的口感。
很甜,很糯,买了那么多次,这却是她第一次吃。
确实很好吃。
怪不得她会喜欢。
曾经无数个炎热的午后,她大汗淋漓地把芋圆牛奶冰送到熟悉的寝室楼下,偷偷藏在树后见她。
“忆安。”刁宁在一旁叫她。
江忆安没听到,直到听到高跟鞋咔哒咔哒的声音,她才像是被打开什么开关一样,猛地回过神,看到从自己面前走过的人。
她下意识站起来想要追出去,可是刁宁拉住她:“她好像不太想见你。”
看到她的反应,又说:“那天你没跟她解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