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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双生(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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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报警了,”许一说,“他看上去像是个惯犯。”
江忆安挑了一下眉:“报警做什么,到时候换我跟踪跟踪他,这样才解气。”
许一表情怔住,面露不悦:“你又这样。”
江忆安连忙解释:“我开玩笑的,姐姐别当真。”
虚晃一枪,许一皱眉道:“你已经不小了。”
江忆安耸耸肩:“我才21。”
许一:“按照你这个年纪都快大学毕业了。”
江忆安装作不在意地说:“我才20多岁,有些事情可能在这个年纪本身就不懂,等长大以后自然就明白了。”
许一看着她,有些无奈:“我感觉你已经长大了,有时候比我还懂事。”
可是偏偏在一些方面又幼稚得很,非要大人哄一下才会乖。
“偶尔嘛……”江忆安有些为难,“姐姐,我们说点别的好不好?”
见人死活听不进去,她摆摆手:“算了,不说了。”
以后慢慢来吧。
听到这句话,江忆安才松了口气。
接着,许一又问:“对了,你怎么来了,记得你已经有半个月没来了?”
江忆安嘴角上扬:“记得这么清楚?”
“别贫嘴,”许一板着脸,“快说。”
江忆安像是得了糖果的小孩,尾巴都能翘到天上:“哦,我说。”
“云稚给我发消息说云锦小区有一个杀人犯至今没抓到,她给你发消息也没回,于是就问问我们现在怎么样,我有点担心,所以就来了。”
“知道了,”许一点了点头,“今晚在加班,所以没看到。”
她看着她手里的棒球棍:“这是从哪里来的?”
江忆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这才注意到自己手里还拿着一个棍子。
“糟糕,”她陡然瞪大眼睛,“我刚刚从一个人手里抢的。”
“我还没来得及谢人家。”
两人面面相觑。
随后相视而笑,许一无奈说:“还不下去还给人家,顺便道歉。”
“好,”江忆安跑出几步又回来,拉起许一的手腕,“姐姐要跟我一起下去,那人骂我,我害怕。”
“你一声不吭抢了人家的棒球棍不骂你才怪,”许一哼了一声,但也没拒绝,“你不是什么都不怕吗?”
……
跟踪的男人是一个常年尾随单身女性,游荡于各小区的混子,现已伏法,不是云锦小区的杀人犯。
因为男人并没有造成严重的事故,情节较轻,只是拘留几天。
两人从警察局录完笔录回来后,已经半夜十二点。
走到小区楼下时,江忆安说:“姐姐,你要搬家吗,电梯紧急按钮不通,小区大门每天敞着,而且那个人已经知道姐姐的住处,这个小区存在安全隐患。”
许一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说:“小区以后会加强对外来人员的筛查,保安也会特别注意那个人,他应该不会再来了。”
可是江忆安认真地说:“我不想有万一。”
在庆阳打工的时候,她有一次跟一个男性工人产生矛盾,那个人总是把脏活累活推给她做,总是占她的便宜,有一次她看到那个人又欺负新来的,终于忍不了,和他动了手。
年轻又冲动,但那时她还小,才18岁,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身子骨也弱,几下就被男的制服,如果不是她讨巧抄起身旁的一块砖往人脸上糊,早就被打了。
男人和女人具有天然的力量差距,不只是说说而已,她亲身经历过那种被人压在身下,动弹不得的感觉。
一开始出去打工吃了太多亏,她也渐渐被磨平棱角,学会了沉默。
许一没有立刻回她,而是想起上次刁宁给自己发的照片,她反问道:“你呢,友谊苑小区有些旧,有没有考虑换个地方?”
江忆安眉眼闪烁,下意识摸了摸后脑勺:“挺好的,至少有一个自己的地方,我已经很满足了。”
许一看着她的眼睛:“确定?”
江忆安心虚地点点头:“确定。”
许一自然没有当众拆穿她,那算是别人的隐私,至少她现在还没有立场去管,毕竟重新租房又是一笔大费用,钱从哪里来?合租的室友不合适怎么办?
后续还有很多问题去解决,不只是说说而已。
“我签了半年的合同,房东应该不会退钱。”
其实她一开始来看房的时候就不太喜欢这里,但当时因为江忆安的事急着住过来,不过幸好留了一个心眼,跟房东只租了半年。
两人肩并肩,走过一段没有路灯的小道。
上次江忆安就跟物业反馈过,但是这么久过去,还没有人来修,心中更加坚定了让人搬出这里的想法。
“可以挂网上,看看有没有其他人来租。”
许一想了想:“也可以,先看看吧。”
两人聊着天就不觉来到五楼。
这个时间,外面夜深人静,两人站在门口。
许一说:“进来?”
江忆安摸了摸口袋,欲言又止。
她打开门,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先进来吧,看你有话要说。”
江忆安有些惊讶:“姐姐怎么知道?”
许一给了她一个眼神,幽幽道:“一路上也不知道是谁在一直摸口袋。”
颇有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
江忆安挠了挠头,“这么明显吗?”
许一点头:“嗯,非常明显,那个警察都看你好几回了。”
“不过,我有些好奇你口袋里装的是什么。”
江忆安往后退了一步,捂住裤子:“那你看完不能生气。”
许一越发好奇:“这么厉害,还有什么东西能让我看完生气?”
接着,江忆安把手伸进口袋,待了好一会,就是不拿出来:“你先答应我。”
许一摇头:“我不答应,但我也要看。”
江忆安死犟:“那我就不拿。”
她着实有些好奇了,有什么东西让她看一眼就会生气,一时间还真的想不出来。
甚至思想还有些污到想到那玩意儿,如果江忆安真的拿出那些,她确实会生气。
眼看着两人僵持不下,许一率先投降:“好,我不生气。”
江忆安试着问:“保证不生气?”
“嗯。”
“那——”
许一被问烦了:“你到底拿不拿?”
“拿。”江忆安被呛了一声,才磨磨蹭蹭地从口袋里拿出被折成了四瓣的信封。
“这是……”
许一似乎有什么预感,唇角的笑意缓缓消失。
被折叠成四瓣的信封一点点展开,无比熟悉的梅江红映在眼眸里,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几个大字:梅江大学录取通知书。
她舔了一下干涩的唇,扯着嘴角移开目光,鼻子有些酸,眼圈一瞬间就红了。
那么熟悉的封面,曾经被许朝馨挂在墙上激励她,高中时自己偷偷在网上看过无数遍的封面,当年就差一分,就可以考上理想的大学。
她看向江忆安,有些结巴地问:“你、这是……”
江忆安将信封抚平,双手递到许一手里,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姐姐,我说过,会如愿的。”
看着眼前的人,三年前的记忆席卷而来,将她淹没在返潮的悲伤里,许一仿佛用尽所有力气,才颤抖地说出三个字:“你、骗、我。”
话还没说完,一滴眼泪滑落,无声坠到地上。
一直以来她都在骗她。
刚刚经历那个跟踪者的事她没哭,毕业的时候她也没有哭,三年来没哭过一次……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张录取通知书,眼泪如开闸的洪水,止也止不住。
“姐姐,怎么了?”江忆安有些慌张地问,这是第二次见到许一在她面前哭。
上次是在瓦罐村两人分开时。
可是许一见她往这边走,攥着手里的录取通知书往后退了一步。
“别过来。”
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眼前的人有些模糊,原来她没有辜负自己当年的努力,原来她考上了大学,原来她还是那么让人意想不到,原来……她没有看错人。
许一单薄的身躯有些摇晃,靠在桌边,仿佛风一吹就倒。
江忆安不忍看她这样,走过来抱住她。
“我说了,你不要过来……”
许一喉咙哽得难受,说话声都带着浓重的哭腔,她用力推着江忆安,可是对方抱着她不放手。
“放开我,为什么不放开我,你放手……”
她用力挣扎,不想她靠近自己。
可是她没有力气,她累了,奔波一天好累,加班好累,和人周旋好累,去警察局好累……挣扎不开,她终于忍不住,躲在江忆安怀里大哭起来。
“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姐姐,你别哭了……”江忆安轻轻拍着她的背,有些不知所措。
“你骗我,为什么要骗我……”她等了那么久,羡慕地看着咖啡店里那个兼职的小姑娘,看着小区楼下拉着横幅的那户人家,“你为什么要这么瞒着我,江忆安,你太坏了……”
江忆安没说话,只是用力抱着她。
那一刻,她渐渐明白过来,一个人压抑久了,受了太多委屈不知道和谁说,许一表面看上去很坚强,可心也是软的,也需要把自己的坏心情发泄出去,这正好是一个宣泄口。
“我一直想给姐姐一个惊喜,从我们见面的时候就说了,对不起,现在才告诉你。”
许一没有说话,自己调整了一会,才推开她,擦了擦眼泪。
然后安慰自己:“哭出来就好了,我现在没事了。”
“我答应过你,不会生气,所以我不生气。”
江忆安有些羞愧,“没关系,姐姐生气也没关系,都是我的错,你可以说我,打我,都可以的。”
许一眼睛红红的,反过来安慰她:“我说话算话,不会生气。”
“应该感谢你今晚来得及时,我不是恩将仇报的人。”
……
梅江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被许一亲自拆开。
见人有些心疼地放在桌上缓缓抚平,一个字一个字看得仔细,江忆安在旁边没有打扰。
等看到后面,许一不自觉读出来:“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四年制本科……”
她问:“怎么选了计算机专业,你喜欢?”
江忆安回答:“还行,至少不讨厌,未来朝着越来越智能化的方向发展,计算机就业比较有优势。”
许一问:“对未来有什么想法?”
江忆安认真回答:“进大厂或者考研究所,梅江靠海,经济发达,更新迭代需要科技,今年某个大厂在梅江大学招了十几个计算机专业的毕业生,并且梅江有一个航空研究院,去年招了五个,其中有两个是梅江大学毕业的。”
许一没想到她信息查得这么详细:“所以,那天跟我妈说的也是这件事?”
“嗯,”江忆安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过,还不够,别人本科毕业的年纪我才开始读大学,应该早早就准备,想要……”
她在心里说:想要姐姐不要那么辛苦。
许一听错了,以为她在跟自己要奖励:“想要什么?”
“限时二十分钟。”
江忆安面露急色:“这也太突然了,我还没有准备好。”
然后,她立刻说:“希望以后每天都能来给姐姐做饭。”
许一:“……”
“这算什么奖励?”
江忆安笑着说:“算啊,怎么不算,每天看到姐姐都会很开——”
“停,打住,”许一大意了,“这个不算,重新说一个。”
江忆安:“我请姐姐吃饭。”
许一:“是我让你许愿,换一个。”
江忆安:“和我一起逛超市,我这次不会再惹事了。”
许一摇摇头:“太简单。”
江忆安:“去游乐园,我没去过,我想坐那个大摆锤和过山车!”
许一攥着拳头认真道:“你能不能提点实用的,再胡说就不作数了,最终解释权归我所有。”
江忆安不要脸地说:“那夸夸我。”
许一想了想,这个可以:“你高考考了多少分?”
江忆安一瞬间哑然,真想打自己一巴掌,这纯纯是自己挖坑自己跳啊。
“不高,就刚到录取线。”
“刚到录取线是多少分,”许一说,“老实交代,不然就看你学信网。”
江忆安小声说:“600多。”
许一显然不是那么容易被骗:“我高考也是600多分,怎么一个上了211,一个去了985?”
江忆安挠挠头:“660多……”669也是660多。
许一一下子愣住,眼底变成了惊讶与不解:“为什么这么糊涂,你的成绩可以冲一冲顶级985,考梅江大学630就够了,去年计算机的线也才650——”
说到一半,她突然停住,声音低了许多:“是因为我?”
江忆安也没来得及多想她都本科毕业六七年了,怎么还记得最近几年的分数线。
她抬起头,严肃道:“不是,是为了我自己。”
按照当时她那样的状态,陈明瘫痪,她被陈柱等好几家人“通缉”,身无分文,如果不是靠着信念在庆阳浑浑噩噩干了一年来到梅江,她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我是为了我自己,幸好来了梅江,在这里遇到刁宁、云稚还有许阿姨,我应该感谢姐姐,让我没有一直堕落下去,想要来见你。”
许一蹙着眉,眼圈还有些红:“还是因为我?”
江忆安:“……”怎么说都不听呢。
“不是,”她不得不开始专业地介绍起来,“梅江大学的计算机方向就是我向往的专业,我查了很多资料,这里的老师有很多都是业内顶级人士,教育资源丰厚,地理位置优越,工作机会也多,不亚于顶级985大学,而且本地很多公司都比较喜欢招梅大的学生。”
不得不说,这段话确实让许一冷静不少,她还是比较清醒,有些事已经改不了,钻牛角尖只会徒增烦扰。
“既然已经选择梅江大学,就好好珍惜这四年吧。”
“不过,”她又说,“话说回来,你到底想要什么,你不说我就自己决定买电脑了。”
“等等,我想到了,”这么一个好机会江忆安怎么可能放过,“姐姐找搬家公司的时候记得找我,这样我既帮了你,也可以自己挣到钱,一举两得。”
许一:“……你就这点追求?”
她好笑道:“你怎么确定我要搬家?”
江忆安:“出了这样的事,我不放心姐姐自己住在这。”
确实,其实现在她心里搬家的声音更大一些,但房租是自己实打实交的,而且还不便宜,要不回来实在可惜。
不仅如此,还要找新房子,到时候就相当于付两份房租。
“我再想想。”她有些纠结。
见她犹豫,江忆安心中已有答案,这个家——迟早要搬。
“姐姐,还有一件事,我想跟你澄清一下。”
“什么?”许一好奇。
“其实,”江忆安顿了顿,“其实,那天晚上在酒吧后巷发生的事我想等今天和你解释,刁宁虽然看上去打扮得有些颠覆我们传统的审美,个性、潮流、不拘一格,但她并不是别人眼中看到的那样。”
许一问:“那是什么样?”
想起那天的情况,确实是先入为主,她以为她跟那些人学坏了,所以有些生气,导致后来的误会产生。
不过,那晚在小吃街接触过后,她发现刁宁是一个爱恨分明,很洒脱的姑娘,做事都是事出有因,有些行为是她这个年纪才该有的少年气。
“其实,我们才认识一年……”
江忆安和刁宁相识于一年前,当时她在庆阳工作了一年后才来梅江,因为挣的钱不多,只能在友谊苑小区花几百块租一间地下室,然后一边打零工,一边自学。
她还年轻,身体经得住熬,只要熬不死,就往死里熬,反正短短三年。
初中的知识她大部分都是自学,但到了高中稍微有些吃力,自己整理总结知识太过浪费时间,后来在网上找免费的课程,找机构报网课,自己打印习题。
很多次都是晚上打工回来后做题,等做完了,抬起头才发现桌上的钟表已经显示凌晨五点。
那段时间她的周身能量高到可怕,常常顶着两个黑眼圈干活。
来梅江的第二年,江忆安赚了一些钱,然后找了一家高考辅导机构准备冲刺阶段。
当时刁宁正好报了那家机构。
两人熟悉后她才知道,刁宁的父母都是老师,对她的未来期望就是从事教育事业或者考公务员,而刁宁却偏偏“离经叛道”喜欢音乐。
那时高中上了几年觉得没意思就开始逃学玩音乐,而她父母觉得自己女儿这么好的苗子不上学可惜了,一直在苦口婆心地劝说,到了最后甚至演变成争吵,谁都不让谁的地步。
直到在一次争吵中,刁宁说对父母说,高中的课没意思,梅江大学我照样能考上。
后来父母妥协,说只要刁宁考上梅江大学就允许她以后选择自己的路,于是,她重新捡起高中的知识备考,学校的进度不符合她,她就自己找了一家高考辅导机构。
“嗨,学霸,”刁宁走到江忆安桌前,把一张百元大钞拍在她桌子上,“你讲的比那些老师好,我们思路一样,以后你教我呗。”
江忆安从书里抬起头,默默看了她一眼后又迅速低下头,没有理她。
刁宁撇了撇嘴,不爽地走了。
直到后来,刁宁在班里拿着吉他唱了一首歌,江忆安主动走过去:“你上次说的话还作数吗?”
刁宁一愣,立刻回答:“作数!”
江忆安看着她手里的吉他说:“我不要钱,我给你讲题,你教我吉他,我们互相学习。”
“好啊,”刁宁说,“以后你给我讲完咱直接走,我教你。”
江忆安习惯了一个人学习的进度,辅导班经常不去,只有在遇到不会的问题时才闪现,其它时间全在刷题。
今年高考出分数那天,刁宁罕见紧张,其实她也不太自信了,不过,只要比去年梅江大学最低录取分数线高她就算是考上。
坐在电脑前等了许久,分数出来,如她一遍遍复盘时所想,633分,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可以卡线进梅江大学。
她立刻给父母打电话,母亲说你都考到这个分数了为什么不去试试,说明你很适合学习。
但是刁宁没有说话,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年来有多么崩溃,每次批自己试卷的时候经常因为错一个简单的题就开始哭。
后来她遇到好多人都说她考上了为什么不去,好可惜,只有江忆安跟她说:“你可以去追寻自己的梦想了,恭喜。”
因为,她比谁都知道这到底可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