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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椿龄无尽(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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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忆安有选择性地把自己和刁宁相遇的故事讲完了,故事很简单,可这人偏偏说些有的没的,硬生生讲到了半个小时后,等许一反应过来时,已经凌晨一点多。
两人无声对望:“……”
是谁叫她这么拖时间的。
江忆安看着墙上的钟表:“一点了,姐姐。”
许一眼神在房间里飘:“哦。”
江忆安试探地问:“那我先走了?”
“我真的要走啦?”
说着,她抬起脚。
然后,磨磨蹭蹭走到门口,对方仍然没有丝毫反应。
许一就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唇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江忆安抬起手去开门。
“等等。”
她立刻回头。
许一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桌子:“喏,通知书忘拿了。”
江忆安整个人如同泄了气的气球,垂着头“哦”了一声。
等她慢吞吞收拾好通知书,再次走到门口,又过去五分钟。
这次,许一直接叫住她:“今天有些晚了,要不在我这里——”
她的话还没说完,江忆安立刻跑回来,眨着眼睛说:“好!”
许一:“……”
“先去洗澡。”
江忆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背心:“我没有衣服……”
许一从柜子里扔给她一件轻飘飘的衣服:“穿这个。”
摸在手里滑滑的料子,江忆安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结果展开一看,是一件白色吊带裙!
“这……”她有些为难。
许一“一本正经”地问:“你到底穿不穿?”
江忆安一副苦瓜脸,只能道:“穿!”
就是有点不符合平时的风格,她除了纯色T恤就是裤子,这条吊带算什么嘛。
不过,见许一全身上下藏不住一点笑意,像是四处漏风的房子,东补一点,西填一下,有趣得很。
不就是一件衣服吗,她穿!
江忆安拿着衣服走进浴室后,许一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有点期待她穿上这件衣服的样子。
说实话,被“调戏”惯了,也有点想要调戏调戏她。
江忆安洗澡很快,听见响动,许一往那边瞟了一眼,就见人从浴室里同手同脚走出来,哪里说不上来的怪,怪可爱的,第一次见到生动的“猫咪缠线”,什么叫四肢不协调。
“姐姐……”江忆安头发有些湿,发尾的水珠滴在锁骨上,差点成了一小窝清泉,露出一双修长的手臂线条,常年藏在裤子下的双腿又白又细,磕磕绊绊朝许一走过来。
“我能不能换一件衣服?”
许一看着眼前的女孩,表情发苦,第一次起了玩闹的心思。
“你穿这个挺好看的,”她走过去,替江忆安把肩带拉正,“我的衣服你穿着——”
还没等她说完,江忆安抓着她还没有收回去的手腕,眸光幽深地盯着她,大拇指在青色的血管上轻轻摩挲着。
许一试着扯出来,却发现对方纹丝不动:“你——”
“姐姐是决定给我换件衣服……”江忆安垂眸一点点往下扫,落在她的唇上,“还是……”
许一慌了,直截了当地说:“换衣服!立刻换!”
识时务者为俊杰。
江忆安爽朗地笑了一声,放开许一:“好,那姐姐先去洗澡吧。”
许一这才松了一口气,赶紧拿着衣服走进浴室。
关上门后,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捶胸顿足,忍不住想起那晚的吻。
后来,江忆安问她当时是什么感觉。
不是恶心,不是厌恶,而是生气。
为什么生气,为她不尊重自己而生气,是因为太过在乎而生气。
等她洗完澡出来,又给江忆安重新找了一件衣服,这次的衣服比较保守,一件白色纯棉T恤和一条黑色长裤,与她平时穿的差不多。
两人身形虽然相似,但是穿上总有些小,不过,比刚刚好就是了。
站在卫生间镜子前,江忆安移开身侧的胳膊,可以依稀看到上面留下的伤疤,还有这一年搬运家具被磕碰的淤青,这件吊带太明显,她穿不得。
换上衣服出来,闻着身上熟悉的洗衣液味道,说不清是什么花香,但是每次闻到这个味道,她都感觉心里暖暖的,感觉自己好像被姐姐抱住——
许一狐疑地看着她:“……你笑什么?”
江忆安摇摇头:“没有。”
可不敢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不然许一会说她是变态。
“姐姐,我给你吹头发吧。”她走过去。
女同之间必做的100件小事是什么来着,有吹头发吧?
许一警惕地看着她:“你做什么?”
江忆安无辜道:“我想给你吹头发。”
她往前走一步。
许一往后退一步。
她再走。
许一再退。
最后退到沙发上,退无可退。
江忆安轻轻一俯身,许一就像被按到什么开关,直接坐在了沙发上。
一时间两人都懵了,面面相觑,这个姿势……
许一脸一热,率先打断看向自己“缠绵悱恻”的目光:“还是吹头发吧。”
江忆安不得已退开,失望地“哦”了一声。
许一攥紧拳头:现在是演都不演了……
江忆安调到最小档打开吹风机,一只手拾起一小缕发丝握在手心,姐姐的头发很软,即使湿了,也像丝绸一样顺滑。
许一忍无可忍刀了她一眼:“快点。”
江忆安立刻心领神会,把吹风机调到中档,很快给她吹完了。
收拾好后,已经接近凌晨两点。
许一一边放吹风机,一边问她:“你睡沙发还是打地铺?”
江忆安疑惑:“……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她自言自语:“反正都不能睡床……”
许一回头:“你说什么?”
江忆安摇摇头:“睡沙发吧,姐姐我没事的。”
许一:“好。”
江忆安:“……”
最终,她还是打地铺了,因为她太高,小小的沙发放不下,毕竟是许一的救命恩人,也不想人这么憋屈,所以最终,还是决定让她打地铺。
江忆安睡了来到梅江之后最舒服的一觉,虽然是打地铺,但乐在其中。
听着不远处很快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一开始没有什么睡意,枕着自己的手臂,转头看着外面的夜空。
今晚的星星很多,不出意外,明天应该是个大晴天。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也是这样一个夜晚。
在庆阳打工的那一年,她在手机上保存了几张梅江的照片,每当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打开看一看。
梅江是一座美丽的滨海城市,她来这里的第一天就知道。
从火车站出来已经是凌晨,大家脚步匆匆,身边的人打着电话告诉家里人到了,马上出站,她背着破旧的布包被拥在人群里,握着书包带子的手有些颤抖,看着面前明亮的站台上,觉得哪哪都很新鲜。
“请不要在站台上逗留,出站口在……”
喇叭里传来服务人员的提示,她握紧手里的书包带子,跟着人流走出火车站。
深夜的出站口仍然有不少人在外面等着,她拒绝了几个拉客的人,接着又来了一个问她住不住旅馆的人。
站了46个小时,腿已经不听使唤,整个人都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她舔了一下干裂的唇,问了一句:“多少钱?”
那人脸上堆着笑容:“100一晚。”
她摇摇头,太贵了。
“火车站附近都是这个价,我们这个还算便宜了,这么晚了,公交停运,哪里还打得到车呦……”
江忆安没住,那人再介绍下去便是自讨没趣,于是就转头去问别人。
她不经意地转头,烈烈的风吹着她的头发,闻着空气中陌生的海腥味,很多人坐在站前广场,她无意看到眼前建筑的屋顶上静静地伫立着四个字红色的大字:梅江南站。
这一刻,她才对踏入这个城市有了实感,这就是许一所在的城市,这就是她做梦都想要来的城市,现在,她和她站在同一片土地之上。
喉头哽咽,这时,江忆安才后知后觉,眼圈一点点变红。
那天,她站在那里久久未动。
夜晚的梅江很热闹,凌晨了还有人在卖东西,她背着一个比自己还大的包在外面的桥洞下蜷缩了一晚。
人生地不熟,附近的宾馆太贵,而且夏天外面也不冷,先凑活一晚上吧。
当时桥洞下正好有一个拾荒者,附近是一家豪华酒店,保安不停地在门口巡逻,她才没有那么害怕。
晚上因为蚊虫和桥上来往的车辆睡不着,她就独自靠在冰冷的桥面上,紧紧抓着自己的包枯坐到天亮。
早上六点,她把自己喝完的矿泉水瓶放在拾荒者袋子里。
两人一晚上没说话,拾荒者也不想理她,因为这个矿泉水瓶,才有些好奇地多问了一句:“和父母吵架了?”
“你不要怪他们,他们都是为了你好。”
江忆安张了张干裂的唇,低着头没说话,她想说自己的父母都死了,她连妈妈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上。
她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了两笼小笼包和两瓶矿泉水,一袋递给拾荒者,自己坐在河边的沙子上吃完了来梅江的第一顿饭。
第一次坐在海边看日出,浑圆的橙红色太阳从海面上缓缓升起,整个大地仿佛铺了一层金光,唤醒了这个城市的生机,阳光照在她身上暖烘烘的,驱散了一晚的潮意。
她想,她永远也忘不了那天的场景,忘不了那天的日出。
原来这就是梅江,这就是大城市。
那天,她也知道了关于拾荒者的故事,那人告诉她,自己的子女都有自己的家庭不再管他,自己已经流浪一年多。
短暂的相遇就此结束,第二天,江忆安离开,而当她找到工作,偶然一次经过那个桥洞的时候,拾荒者已经不在,他的东西也没了。
不知是被子女接回去还是去其它地方流浪,后来她穿梭于梅江的各个地方,也没有再看到他。
江忆安转头看向许一的床,释怀地笑了笑,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个小时,她也开始有困意,闭上眼睛渐渐睡着了。
*
第二天,许一醒来的时候江忆安已经走了,桌子上有给她留下的纸条:姐姐,土豆丝卷饼和豆浆我已经买好了,放在电饭锅里,如果姐姐早上七点能醒来,还是热的哦,对了,衣服我要拿走,等洗干净再送回来。
许一看了一下表,刚好七点。
她打开手机看了看,没有消息发过来,就这样盯着看了一会,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忽然,她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扣,起身愤然离去。
……
晚上,江忆安提前给她发消息说快到小区门口了,本来她不想回,但是怕人担心,简单回复一句:知道了。
不过,从她收到江忆安的消息后,就开始坐立不安,心中总有些焦躁,起身看向窗外,又看不清外面的路,更加焦躁,左等右等,一直不见人来。
思索一番,她决定亲自下去。
出门前照了一下镜子,衣服得体,头发顺滑,OK没问题。
而刚出门她就有些懊悔,抓着门开始纠结,为什么要出去接她,她是不认识这里的路还是小孩子,非要自己去接?
犹豫良久,一咬牙,还是硬着头皮先下去再说。
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
江忆安刚走到小区门口就看到一抹高挑的身影。
那人穿着浅色吊带裙,外面套着一件灰色外套,雪白修长的双腿就这样露在外面,被风吹得一颤一颤。
她握着塑料袋的手一紧,赶紧走过去,明知故问道:“姐姐在这里做什么?”
许一刚想脱口而出“等你”,但是看到那双幽深狡黠的眼睛,结巴道:“我、我在这里刚好买东西,就看到你发的消息了……”
为了证明自己话的真实性,还特意指了指路边的小超市。
江忆安看着她空荡荡的双手:“东西呢?”
许一目光闪烁,硬着头皮说:“忘记带手机了。”
江忆安揶揄道:“那姐姐怎么看到我发的消息?”
许一:“……”大意了。
江忆安提着袋子走过去:“走吧,想买什么我付钱。”
许一脸颊发热,嘟囔着:“……突然不想买了。”
“我们回去吧。”
江忆安笑而不语。
……
两人心照不宣地往小区里走。
谁都没有说话。
小区门口离许一住的楼栋还是有些距离。
下午刚下过雨,路面也有些凹凸不平,有的地方积了小水坑。
过了一会,许一突然问:“你认识赵景阳吗?”
仅仅一个名字,两人间的氛围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
江忆安语气平静道:“这谁?”
依稀可以听到话里的不屑。
“我同学,”许一说,“听别人说他和女朋友分手了,工作也丢了,发疯说有人要害他,还说要害他全家。”
气氛一瞬间凝固,夜晚的风着两边的树叶沙沙作响,叶子上残余的雨水哗哗往地上落。
江忆安耸了耸肩:“哦,不认识。”
许一又说:“你应该还不知道一件事。”
江忆安好奇问:“什么事?”
从始至终,都是一幅局外人的样子。
许一看着她,缓缓说:“九年前,有一篇关于梅江三中的报道,内容说的是这所学校有一个被长期霸凌的女生,因为自卫把一个男孩给捅了。”
“本来这篇报道不应该出现在主流媒体上,但是因为那个女孩被学生称为所谓的‘校花’,才产生了这篇报道。”
一般都是媒体用来博人眼球,但那年效果确实不错,甚至超出了预期。
江忆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放在身侧的手微微蜷了蜷,躲开对方的目光。
“其实,”许一继续说,“女孩也是迫不得已,她本来只想好好学习,可是因为长相的原因,总是被人骚扰,被校园霸凌了整整两年,老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学起哄,没有人帮她。”
江忆安问:“后来呢,那个女孩怎么样了,她应该有一个好结局。”
许一没有回答她,而是说:“被捅的那个男孩叫赵景阳。”
又是长久的沉默。
进少管所和被刀捅对赵景阳来说还不够,惩罚太轻,过去他所作的恶不知道差点毁了多少人的一生,也毁了一个女孩的梦想以及向上攀爬的勇气。
江忆安攥紧手指,小心地问她:“那对于他现在的结果,姐姐觉得如何呢?”
许一突然走快几步舍下她,头也不回地走进那条路灯坏掉的小路上,抬起手擦了擦眼角的泪。
过了一会,见人没有追上来,才回头看向江忆安,笑着说:“心情愉悦。”
江忆安不留痕迹地松了一口气,在心里说:那就好。
手里的购物袋换了一个手提,她走快几步追上去,扣住许一还沾着泪意的手。
冰凉的指尖瞬间僵住,许一尝试着挣扎,可是江忆安紧紧扣着她,没有再给她任何逃开的机会。
两人十指相扣,许一莫名感觉身前有些暖,热烘烘的不知道热源从哪里来,好像抱着一个小太阳。
灰暗的人生里,从此出现了一个可以摸得着的光亮。
“为什么不试着遵从一下自己的内心呢?”
云稚的话在她耳边回荡。
良久,江忆安唇角微微翘起,感受着对方灼烫的指尖轻轻扣在自己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