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游]弥漫大陆Online》无射

1、夜归者

　　第一章夜归者

　　姜城梓翻进杉木矮栅栏，绕过德黑背狗窝，在一扇有点掉色的大门边摁响门铃时，已经过了深夜两点。
　　铃声在乌漆墨黑的建筑物里响了很久，依旧没有动静，似乎这是座无人空宅。但按铃的人显然自信于自己的判断且非常有耐心，摆出一副里面的人不出来开门就按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足足“叮咚”了五分钟后，窗口灯光亮起，门锁愤恨地响动两声，大门被粗暴地向内拉开。一个人高马大、肤色微褐、五官轮廓深刻的男青年站在玄关，顶着栗子色鸡窝头，眯着睡意朦胧的眼睛破口大骂：“按你妹啊按！不看看现在几点？爆胎来借千斤顶借手机借零钱之类的给我有多远滚多远，老子没钱没工具没爱心，换个傻鸟骗去！”吼罢就要摔门，却被一只手猛地顶住门板。
　　“我不借千斤顶不借手机不借零钱，就来借张床。”姜城梓笑眯眯地说。
　　男青年愣住了。满脸的错愕之色中，他双眼圆瞪，翕动着嘴唇却说不出话，至少过了十几秒才磕磕巴巴地叫起来：“靠……靠！你丫还活着？没失踪？！”
　　姜城梓撇着嘴角装委屈：“小卫同学，你也太乌鸦嘴了，不过出国旅游几天，就咒死咒活的。”
　　对方气得一巴掌盖他后脑勺上：“滚你妈的几天！你知道你失踪了多久？整整十个月！一点音信都没有！兄弟几个警也报了网络也求人肉了，光是给大使馆的求助信就写了七八封！雷哥刚开的店都歇业了跑去布达佩斯找了你一个多月！现在你个王八蛋全须全羽油光发亮地跑回来，还借床睡？借你妈的大头鬼！”
　　姜城梓被他几巴掌扇得昏头，斗牛似的一脑袋撞在他胸口上。两人在地板上滚来滚去，用肘尖、膝盖和粗口互殴。
　　闹得差不多了，姜同学呈大字型往玻化砖面上一躺，很光棍地说：“反正老子现在回来了，要爆就爆要轮就轮，事后给张床睡就行。”
　　卫一鸣作势踹了他两脚，转身直奔楼梯：“你就给我赖吧，我叫雷哥下来收拾你！”
　　姜城梓猛地从地板上弹起，用涉嫌谋杀的力道从后面勒住了他的脖子，“你要我命啊卫串串！雷哥看到我非把我大卸八块不可！与其到时死无全尸，不如现在就跟你同归于尽！”
　　卫一鸣深以自身混血品种的可观赏性为荣，最恨别人叫他串串，闻言呸道：“你要真怕雷哥跟你算账，能大半年音信全无？你个黑心橙子皮痒的货，活该被抽！”
　　姜城梓诉苦：“那不是人在异国、身不由己，误入虎口、泥足难拔嘛，地下传销组织猛于虎啊猛于虎！”
　　“狗屁！”卫一鸣忿然驳斥，“你都修炼成人精了，会被搞传销的骗去？他们没被你骗得当裤子就不错了！”
　　姜城梓呃了一声，改口道：“其实我是惊遇梦中人，一眼定终身。无奈双方身份悬殊，不得不携手私奔，隐姓埋名，只可惜最后激情为现实生活所磨折，最终云消雨散，鸳梦难圆……你兄弟我已经够杯具了，就不能给点同情心，为我隐瞒一二？”
　　卫一鸣鄙夷地斜眼看他，“这回任你舌灿莲花也不管用了，雷哥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当初他为了出国找你，到手的生意没谈成，店面也关了，回来时整个人都脱了形，抽烟酗酒失眠，甚至玩起了最瞧不起的网络游戏……你知道他以前对游戏没有半点兴趣，认为玩网游的都是一群精神空虚被虚拟数据玩弄的傻逼。现在呢？一天至少十八个小时在线，上市的大型网游没漏过一款，取的名字永远是‘寻找杀青’！因为他死心眼地认定，你这家伙只要还活着，不玩网游比不吃饭还难受，而且用的肯定是那个已经成为标志性的ID！他相信，如果在现实世界中找不到无业青年姜城梓，在网络世界中一定能找到第一刺客‘杀青’！”
　　他喘了口气，不怀好意地问：“现在你自己想象一下，雷哥要是知道你这没心没肺的混蛋根本就是故意玩失踪，后果会怎样？”
　　姜城梓想象后，打了个冷战，哭丧着脸道：“串串，你要能帮我一手，我喊你哥！”
　　卫一鸣翻了个白眼：“我本来就比你大，喊声哥赚到什么了我？”话虽说得不屑，语气中却有股隐隐的得意。
　　“雷哥还在游戏里，不去按呼叫键他一次能在营养舱里待上七天，不到系统强迫他去正常进食和运动时是不会出来的。你有一周时间计划，该怎么让他知道这事后还能给你留条活路。”
　　姜城梓感动地抱住他干嚎：“哥，你是我亲哥！”
　　卫一鸣用力揉了下他的脑袋，悻然嘀咕：“鬼才想当你亲哥。”

　　姜城梓没有亲哥，“雷哥雷哥”地叫也不过因为雷纳是他和卫一鸣的大学学长，比他们早毕业三年。因为年段差距，在学校里交情一般，后来在人才市场外碰到，俩人是求职者和刚出校门的菜鸟，人家已经身居公司高管，姜城梓拉着他死命套近乎，这才玩到一块去了。
　　姜城梓和卫一鸣不消说是一个宿舍睡过的铁脚、臭味相投的游戏迷，原以为雷纳是那种正经八百、不苟言笑，穿西装一定要打领带、打领带一定要别领带夹的精英——实际上他就是那种精英。只不过一次偶然，让他们见到雷妈一口一个“纳纳，纳纳”从而导致雷学长修炼已久的成熟稳重瞬间破功的奇景，雷纳在他们心里的形象才从“不是同个世界”迅速引渡到“原来也是一国的”。
　　这个突发事件产生了极为恶劣的影响，导致姜城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居然敢在顶头上司面前竖拇指：“娜娜纯爷们！”从而被起得比鸡早睡得比小姐晚无休假无加班费累散架不算工伤地狠狠操练了两个月，这才知道纯爷们在不动声色背后的阴损和记仇。
　　打那之后，“娜娜”变成了“雷哥”。直到抛弃那家每况愈下的公司另起炉灶，三个人跳槽的跳槽，创业的创业，失业的失业，阴影习惯成阴影，雷哥仍旧是雷哥。
　　雷哥爸妈移民国外，家里半新不旧的别墅很空荡，姜城梓和卫一鸣搬去增加人气以及解决单身汉的食宿问题。
　　一人一个标准配备的套间，健身房、餐厅和小花园公用，中年女佣只管煮饭做室内清洁，衣服被单什么的自己洗，租金半年一算，还略低于市场价，唯二要求就是不带女朋友来过夜以及不许朝院子里的德国黑背龇牙。姜城梓和卫一鸣立马掏光口袋付了整年租金，幸福地直冒泡儿。
　　三人打工的打工、当老板的当老板、做职业玩家的做职业玩家，生活轨迹各不相同，整年相安无事。
　　晚上姜城梓和卫一鸣在网游的世界里相濡以沫，一个练盗贼另一个就练冰法，一个练战士另一个就练奶骑，不论PVE（玩家VS环境）还是PVP（玩家VS玩家）都风光无限，没多久就混出了“青白双杀”的名头。尤其是钟情于盗贼与刺客职业的“杀青”，更是被游戏论坛贴上“操作意识和手法一流”的标签，单挑或和“杀白”双挑野外BOSS、副本BOSS和竞技场的视频一经上传就必定加精，并迅速成为新手必拜贴和掐架灌水贴。
　　比起来，雷纳跟他们的日常交集就少得多了，尤其是和昼夜颠倒日月无光的姜城梓。但不知为什么，卫一鸣总是觉得雷哥对橙子与对其他人不同，说不出原因举不出例子，反正他就是有这么个感觉——雷哥就连吃橙子时都显得格外用心，连水果刀都不用，就这么拿指甲尖一道一道地掐、一弯一弯地剥，一瓣一瓣地品，那股气场跟平时绝对不一样。
　　可惜水果是好水果，人却缺心少肺兼之滑不留手，除了一副尚算可圈可点的长相和未语先含笑的喜气，实在不知道好在哪里。
　　如今这股子喜气也在白到病态的脸色、眼眶下熬夜的阴影和隐隐透出皮肤的青紫血管中消融了一大半，脱胎换骨似的朝颓废忧郁路线滑去。
　　哥特式的阴冷华丽或许受许多人追捧，但卫一鸣向来不待见这种消极感，因而皱眉问：“你三天没吃没睡啦，怎么一脸死人气？”
　　姜城梓跟他开惯了口无遮拦的玩笑，并不以为忤，伸着懒腰说：“坐长途飞机累死了。”
　　“我去厨房给你找点吃的。”
　　“那到不用，本大仙辟谷多年，受不得人间烟火供奉。尔若有诚，取上好东海白玉床一具，扫榻荐枕，待本仙享用过后自有你的好处。”
　　卫一鸣一个没忍住，巴掌又盖到他后脑勺上：“什么奏性这是，饿死你算了！”
　　姜城梓嘻嘻笑着，拖了旅行箱回房，走两步又回头问道：“雷哥现在玩哪个游戏？”
　　“《弥漫大陆Online》，一个月前晋江网络新出的，就冲着代理商也得玩玩看不是。开服时我也进去了，各方面都不错，就是爆率太低，升级有点慢。对了，我练战士，雷哥练的是火法，都才二十多级。”卫一鸣忽然反应过来，“你问这个，该不会是想……”
　　姜城梓摸着下巴咂嘴，“游戏中的话，把痛觉敏感度调整到10%以下就行了吧……俺就躺地上任他先奸后杀SM完再鞭尸，把火气泄个七七八八，回到现实里也就好说话了。”
　　卫一鸣用无可救药的眼神看他，无力地挥挥手：“哥屋恩……回房间睡你的大头觉去吧！”
　　姜城梓回到房间先洗了个澡，穿着一套宽松的休闲装坐到久违的电脑桌前。
　　跟嘴上叫唤的相反，他一点睡意也没有，立刻上网订购了一块游戏芯片。虚拟头盔早就有了，虽说是年前的淘汰货，但他这人一向不追求顶级配置。在他看来，配置差不多就行了，真正重要的是操作意识和技巧，就像打麻将，“衰人莫怨位”，就算给菜鸟一台智能光脑他还是菜鸟。
　　花掉他目前存款二分一的游戏芯片于次日中午送到，卫一鸣签收。
　　其时姜城梓正窝在房间里修炼龟息大法，不论卫一鸣怎么叫他出来吃饭也死活不开门，并振振有词道：睡重如泰山，吃轻于鸿毛。气得卫一鸣懒得再管这厮，把饭菜撂桌上就去上班。
　　太阳刚落山，姜大仙就探头探脑地出洞，拎个塑料袋把桌面上的饭菜一扫而空，碗碟丢进洗碗槽，想了想，又从袋里夹出几根鱼骨头肉骨头扔进厨房的垃圾筒，提着塑料袋就出了门。
　　半个多小时后他悠悠哉哉地回来，肩上扛个新买的小型冰柜。到了别墅区入口，保安大哥很好心地问他要不要搭把手，他笑眯眯地摇头，伸出食指戳了戳自己胳膊上的小腱子肉。
　　“……瘦归瘦，看不出来还真有把子力气哟。”保安望着他的背影感叹。
　　姜城梓回到房间锁好门，将小冰柜通上电塞进浴室，游戏芯片往虚拟头盔里一插，重新开始了他的职业玩家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