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若繁华》晗月慈

53、第五十二章 玉箫改调筝移柱（1）

　　她恍然点头，却在心底暗笑，她是亡命之人，而他则是夺魂之人。
　　他起身将落叶扫在一起，细心的在上面铺了一件大衣，这才抬头看她：“时辰也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她也不拒绝，笑了笑，起身时，一不留意，一个白色的物什落在了她脚边。
　　在看到那个物什的时候，他的身形陡然一僵，然后在她不解的注视下拾起那枚佩环，目光渐渐变得冰冷：“这个东西是你的？”
　　他曾在桑府废墟中见过一副烧掉一半的画轴。画上是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她脖子上挂着的玉佩与他此刻手上拿着的一摸一样，而拥有这个玉佩的人只有一个。
　　她看看他，又看了看他手中的佩环，总觉得在冰冷的背后似乎还隐藏着什么别的东西。
　　蓦地，他冷厉的举起手中的佩环，彻骨寒冷的眼神似乎要将一切凝结成冰：“你姓桑，桑妤歌，是不是？”
　　话音刚落，他用力将佩环掷下，她掠身上前，牢牢的接在手心里。
　　她漠然抬首，迎上他冰寒彻骨的眼睛，手指在腰侧一根一根紧握成拳。
　　她终于明白，原来这一次他追杀的人不是别人，恰恰是她自己。
　　追杀她的人却是救过她的救命恩人？她想放声大笑，却根本笑不出声。
　　逃亡的这些日子以来，他是她第一个愿意相信的人，没想到最终得到却是这样的结果。
　　聚散匆匆，人生无常。
　　“原来，你要杀的人就是我。”她冷声嗤笑，手移自腰间，一双冷眸，嘲弄的停在他脸上：“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为什么当初没能够一剑杀了我？”
　　他默然不语，指腹抵住手中长剑，剑骤然离鞘，她一声冷笑，长剑已准确无误的停在了颈间：“这是我的职责。”
　　终究还是要她死么？
　　她别开视线，任嘲讽与苦涩的弧度在唇畔蔓延：“我还有我的责任，我不能死。”
　　“你不是我的对手。”
　　他隐隐皱眉。
　　他的剑法天下无双，她绝不可能胜过他。
　　雪吟软剑自腰间抽出，猛地挥退置于颈间的长剑，她闪身到了数丈之外。
　　如水夜色下。
　　她的长发宛如流水般倾泻开来。
　　她缓缓的擦拭着剑身，泠然开口：“论剑法，我绝不是你的对手，但是，我的生死只能由我自己决定。”
　　“是么？”他勾唇一笑，敛去风华苦涩。
　　当金属的光泽缠绕在一起，当林中诡异猛烈的寒风吹过，树影随之晃动，哗啦作响，当一切终于归复平静，当他的目光触及刺入她左肩三寸的长剑，他忽然感到了一阵恍惚。
　　他是杀手，他此行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杀她。
　　可是在手中的长剑没入她身体的刹那，他恍然竟有了恐惧的感觉……
　　她侧首凝视刺入左肩的长剑，忽然抬头，嘴角浮出妖娆的弧度。她知道，身为天下第一的剑客，他这一剑明明可以要了她的命，可是到了最后却偏偏剑走偏锋，刺入了她的左肩。
　　她不能死，可若是，他也不愿她死呢？
　　“你的剑法似乎也不怎么样。”她嘲讽的微笑，慢条斯理的开口，眼眸深处的光泽也仿佛被她唇边的笑意染上了几分妖艳的魅惑色彩。
　　殷红的血液缓缓在月华般的白衣上开出大朵大朵鲜艳欲滴的血红玫瑰。
　　他看到血染红了她臂上的白衣，顺着指尖一路下滑，坠向铺满落叶的地面，再也寻觅不见。
　　他禁不住微微蹙眉，伀然间，手松了松，与此同时，软剑迎面刺来，骤然从他左臂划过，勾出一道鲜红的血痕。
　　握剑的手陡然松开。
　　“你不该犹豫的。”
　　她冷笑，旋即在他蓦然震惊的目光中反手抽出肩上的长剑，妖娆的血红喷涌而出，她用力捂住伤口，然而血还是止不住的从指缝间溢出。
　　她的面容雪白雪白。
　　他望着她竭力忍住疼痛的模样，错愕的愣了愣，甚至忘记处理自己臂上的伤口。
　　“冷星辰，再次见面的时候，我们依然会是敌人。”任何想要她命的人，她绝不会手软，即使是他也一样。
　　空气里弥漫着血液的味道。
　　直到她走出好远，他才茫然的看向自己受伤的手臂。
　　三年来的第一次受伤与失手，皆是因为她。
　　有太多的事情他忘记了去分辨，所以到了最后，蓦然挥手时，才发觉原来最痛最无奈的是他自己的心。
　　依然是皇宫中最高的雨花台，低头缀饮壶中酒，他俯瞰脚下灯火通明的皇宫帝苑，万般苦涩悲凉，终是化作嘴边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

　　时值深夜，整个瑞王府一片安静。
　　宛如神祗般的男子信步步入仪华园，抬首看到未灭烛火的窗格时，脚下的步子不受控制的停了停。
　　慕君延目光幽邃深沉，踌躇了片刻，终是忍不住向那个方向走去。
　　轻然推开门扉，视线在屋中扫视了一周，却惊异的发现，那人趴在琴畔睡熟。
　　眉间不自觉的紧拧了一下，身子明明还未完全恢复，却这般折腾自己。
　　他有些恼怒，放慢了脚下的步伐，蹑手蹑脚的向她走去，待走到她跟前，却又有些微微的不悦，他这么小心做什么？
　　将取来的披风小心翼翼的披在她身上，他侧身在一旁坐下。
　　终于见到她安静的模样了。
　　他的嘴角缓缓弯起，勾勒出一抹浅泽的温润弧度，完美如玉，然而渐渐地，那笑却又变得有几分涩然。
　　他看着她弹琴割破的手，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他和她之间的距离本身就是遥远的，可是他还是隐隐的带着几分希冀。
　　他对她，并非没有感觉。
　　昔日幽宜宫桃林中的一曲琴音，他的的确确是动心了，可是在他心里，还有比这更为重要的东西——天下。
　　他想，也许这一次，他是真的陷进去了。
　　他想要留住她，哪怕是禁锢，也要将她留下，无关乎她的身份，无关乎要挟冷星辰的筹码，他只想好好的把她留在身边，一辈子都不松手。
　　然而他不愿，每天看到的总是她冷漠的样子，而且，还是因为另一个人的缘故。
　　他是堂堂的瑞亲王，他的自尊与骄傲都不允许这一切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