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这世界少了两只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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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遇见的时候，她二十三岁，他三十五岁。
“我可以叫你孩子了！”，他常常对她这么说。
她咯咯地笑：“第一次的时候，你也这么说……”。
然后他便在心里叹气。
他是在一个雨夜把她“捡”到的。
那是一个初春的夜晚，天空飘着雨，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开车沿着公路漫无目地的开着，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会开车来这条宽阔且人烟罕至的马路上，政府的一次错误规划造就了这个地方，也成了当地人茶余饭后讥笑政府的谈资。他的人生亦是如此，一次错误的选择让他也几乎成为别人侧目的对象。那天晚上，他照例又开车到了那里，远远地便看到了她，一个人站在孤寂的田野里，面前是一口井。
他慢慢地踩刹车，车子慢慢地停了下来，他坐在车里观察。
隔得太远，再加夜色和雨，他根本看不清她的表情，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的姿势和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一直用一种固定的姿势看着面前的那口井。
最后他下车走了过去。
在距离她还有三四米的位置，他停了下来。
他轻咳了一声，她被惊醒，转过脸看他，一脸的迷茫。
“你要做什么？”他问她。
她往后退了一步，脸上多了一分戒备，口气倔得像个孩子：“不要你管——”。
这四个字越发验证了他的怀疑。
这是一个打算投井自杀的姑娘，他想。
“想开些，人生还很长……”，说这话的时候，连自己都觉得羞愧，彼时的他正觉得人生苦短，索然无味。
她忽然抬起头，一张小而精致的脸正对着他，虽然雨淋湿了头发，她看起来有些狼狈，但即使这样，他也得承认这是一个漂亮的女孩，细长的柳眉，笔直小巧的鼻，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这样的皮相，若是死了，世上许多男人会扼腕叹息。
她便是在他暗自叹息的时候蓦地嫣然一笑，然后指着他身后说道：“你看那边——”。
他朝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隔着田野与马路，在很远的地方，有一幢独立的三层小楼，虽然距离遥远，但仍看得出一定不是普通人家的房子。
“那里面有一个男人，很有钱……”她开始慢慢述说。
他皱眉听着，以为那不过是另外一个版本不同但内容不变的俗套故事。
她说那个男人很有钱，有许多女人喜欢他，新欢旧爱交替轮换，有些女人仍然留在他身边，有的是因为钱，有的是因为爱……
最后她才说：“那个男人是我的父亲！”
“可他不让我叫他爸爸，我一直叫他叔叔……”她继续说，“我当了二十三年的私生子，从会说话时我就叫他叔叔……”。
她没有办法把这个故事完整地说给他听，因为已经泣不成声。
雨越下越大，仿佛老天爷在为这个身世悲惨的女孩哭泣。
他也是俗世男子，舍不得看着这样的女孩子就此没有了，半劝半拉地把她邀请回马路上。
在他的车里，她哭得像个孩子，最后又像一个哭累了的孩子一样在抽泣声中睡去了。
他帮她把座椅放平，看着她睡着了的模样，陪了她一夜。
这便是故事的开端。
过程很简单——她爱上了他。
面对她的表白，他不假思索地拒绝了：“我已经结婚了，你还是个孩子——”。
后来他故意不接她的电话，看见她悄悄地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也熟视无睹。
他想这样应该够了，一个小女孩能有多久的热情多大的勇气呢。
可是他低估她了，再年轻的女孩若是爱上了，潜能也是无穷的。
她揣测出他有一个并不幸福的家庭，事实亦是如此，那天晚上之所以会捡到她，也是因为和妻子的又一场大吵之后摔门而去的结果。
这一年，他低估了两个女人的能量。一个是她，一个是自己的妻子。
他的妻子，那个曾经娇俏可爱的女孩在岁月与生活的洗磨中变得犀利如剑，她首先提出了离婚，但条件却是他的大半个身家。他一直想不通妻子的贪婪到底缘自何处，直到有一天无意中得知她早已和他的商场对手走在了一起。
哀莫大于心死。
一场旷日持久的离婚官司便拉开了序幕。
终于在八个月之后，这场闹剧落下了帷幕，他总算是保住了大部分财产，但也伤筋动骨。
女孩便在这个过程中出现的，那个诡异的春季的夜晚在他日后的岁月里曾经无数地出现在梦境里。
“你最好离我远一点！”，他不止一次地警告她。
最后还是就范了。
那一天也很诡异。白天的时候，他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说他的妻子已经和他的对手达成了协议，一旦财产分割成功，她便会功成身退地离开本地，远赴国外，而早在一年半之前，妻子已经开始策划这件事。
晚上的时候，他一个开车去了一个叫不上名字的酒馆，喝了酒。回来的路上，正赶上警察查酒后驾车，他沉默地接受了警察的各种处理，没有任何的辩解或者抗议，连警察都觉得奇怪，一边扣他的车，一边问他要不要叫人过来接他，他摇头说不要。然后便站在那里，比警察还站得绷直。
最后他的手机响了，他也不接，警察怕了，试着去拿他的手机，他也不反抗。
“你的朋友在……”，警察对电话说。
半个小时后，她来了，小脸上全是惊恐，得知情况之后，她埋怨警察：“我还以为他杀了人！”。
他跟着她上了出租车，坐好之后才闷闷地说了一句：“我没喝醉！”。
她点点头，然后说：“喝醉了也没有关系，我带你回家！”。
他跟着下了车，然后去了她住的地方，是一套两居家的公寓。
“我……爸……叔叔给我买的……”，她一边帮他脱鞋一边说。
他靠在沙发里，一只手捂脑袋，断断续续地和她说话，大部分是他自言自语，内容混乱，缺乏逻辑，她握着他的手，仔细地听着。
后来她让他洗澡睡觉，他不肯动，反而顺势直接滑倒在沙发上，她试着想推起他，但没有成功。
她只好自己去洗澡了。
出来的时候，发现他不在沙发上，厨房里却多了一个人。
他站在打开了冰箱前。
“睡不着，我想喝酒……”，他说话的口气可怜得像个孩子。
她把冰箱的门关上，拉着他的手，让他跟着自己进了房间，然后当着他的面，脱下睡袍：“我有办法让你睡着……”。
“你还是个孩子——”，他声音发颤，浑身的血液不受控制地往上涌。
她贴近，踮起脚尖吻他，在他耳边吐气如兰：“你知道我不是的——”。
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兽性，这个女孩从那个春日的夜晚开始便走进了他的心里，在无数个阴冷黑暗的夜里，他曾经幻想过她的身体。
诱惑或是沉沦，他分不清，至少在那一夜，他并不想分清。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她还在他怀里，恬然安静。
他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什么。
她醒过来，看了看他，然后说了一句让他哭笑不得的话：“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人了，我会对你负责的！”。
那时的他多少还是有所顾忌的，好不容易才摆脱了一个女人，怎能这么快地又投入下一个漩涡里？
但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她仿佛消失了。
又过了两个月，他终于拿到了离婚证，前妻如愿以偿地去到了欧洲的一个国家，她的初恋在那边等着她，原来他的竞争对手是前妻初恋的发小儿。
人生便是一场闹剧，他想。
他的生活安静了下来，当一切都结束之后才发现，原来曾经的愤怒和伤痛原来并不是不能忘记。
哪怕是闹剧，人生也得继续。
他给她打电话，却发现手机早已停机。两个星期后的一天，他和同事吃饭，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放下电话的时候，同事笑他：“好久没看你笑得这么开心了！”。
下午的时候，他去机场接她。
她推着行李出现在他面前，又瘦又憔悴，让他心疼。
“我姥姥走了！”，她上了车才对他说，说完眼圈便红了。
“是我姥姥把我带大的……现在我大了……她却走了……她不要我了！！！”，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安慰她：“她在另外一个世界陪着你，只是换了一种形式而已！”。
然后他们便同居了。
他一直没有告诉她自己离婚的事情。
她这么年轻，一定不会想到结婚的事情，他一厢情愿地安抚自己自私的心。
关于他家庭，关于他的妻子，她从来没有问过一句。
她不提，他也不愿意提。
每天他从公司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到家了，做好了饭菜等着他。
其实她做的菜不好吃，可他喜欢那样的感觉，冬天的傍晚，从呵口气都能变成白雾的室外走进一室橘色暖光的室内，那种感觉让他有种莫名的温暖。
有一天他回家的时候，她却没有做饭，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大半张脸都躲在被窝里，只露出眼睛。
“不舒服？”他问。
她摇头，只说自己累了。
后来他趁她不注意，拉下被子，发现了她脸上的手印。
“谁打的？”他又惊又怒又心疼。
她不说话，眼泪慢慢地流了出来。
后来才知道，那天她母亲带他去父亲家，父亲问了她的情况，她故意说自己和一个有妇之夫在一起，父亲震怒，顺手便打了她。
他把她接在怀里，自责而心痛。
很快便到了年末，她兴高采烈地去置办了年货，把房间装饰得充满了喜庆的味道。他很快乐，没来由地快乐，把她搂进怀里，学着猪的样子去啃她的脸，她痒得缩成了一团，在他怀里咯咯地笑，“老牛，你太坏了！”
“老牛不坏，小牛不爱！”，说完这话之后他诧异自己居然没被自己肉麻死。
因为相差了十二岁，他们的属相是一样的，她叫他老牛，他叫她小牛。
年三十的晚上，她却没跟他在一起。
她的母亲带着她去了父亲家，他的老家不在本地，关于离婚的事情他也没有跟老人说。
他一个人在房里看外面的烟花，看别人的合家团圆。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她给他打电话，对他说新年快乐。
他也对她说新年快乐。
以后你得陪着我一起过年，这句话他压在心底没说出来。
春节之后，他约了一个相识多年的女性朋友去看戒指。朋友问他是不是好事将近了。他很爽快地承认了。
朋友却一脸黯然。
买好戒指之后他请朋友吃饭，其间朋友喝了酒，居然向他倾诉心事。原来她已暗恋他多年，后来看他离婚了，还以为多年的夙愿终于有了实现的机会，不料他却早有佳人。
他心下震惊，脸上却不动声色。
他把朋友送回家，道别的时候，朋友倒在他怀里，向他索要最后一个心愿。
他不忍心，伸出双臂，最后吻了她的额头。
回去之后，他把戒指收好，再过一个月便是她的生日。
他要给她一个最大的SURPRISE，所有他不曾给过她的幸福他要一次性地全部给她。
只是没等到那一天，她便给了他更大的SURPRISE。
那个看见蟑螂也要跳开的女孩用一瓶白色的药片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叔叔骂我下贱，说我是天生的贱人，跟我妈妈一样，我想确实是这样的。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从他包养我妈妈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只能这样了。
其实很早以前我就发现你的离婚证了，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我想你总有自己的理由。我还发现你买的戒指，是给谁的呢？是那天那个女人吗？我真后悔那天我看到了你，还那么蠢地跟了你们一路……她很漂亮，你的眼光一向不错。
对不起，我实在没有勇气撑到你亲口告诉我的那一天。
我走了，这世界少了一只牛，不过我会在另外一个世界，用另外一种方式，陪着你，爱着你。
来生我做你的女儿吧，你好好的给我找一妈，要名正言顺的。”
后来他见到了她的“叔叔”。
那个男人看起来很苍老而悲哀。
“她是我唯一的女儿，其实我很爱她……我知道自己对不住她……”，他老泪纵横地对他说，最后用忏悔的语气说：“是我杀了她！”。
“不，是我们一起杀了她……”，他在心里说。
他常常独自驾车去那个当初曾经“捡”到过她的地方，那口井还在那里，寂静而孤独。
又过了一年，那里被规划成了新的开发区，政府似乎终于打起精神准备收拾自己曾经的失误了。当初的那片田野被围了起来，他踱步过去，终于在一扇小门前看到了里面的情景。
他立在那里，眼前是一片荒芜，只有野草在寂寞地疯长。投资商把地圈起来并不是急于建造新居，只是待价而沽而已。
天空中忽然下起了雨，橘色的路灯亮起来，那光落在他身上，也落在他眼前的这一片荒芜的空地里。
一切都格外的凄凉。
他看不下去，转身驾车而去。
那条路还在，只是年久失修，路面坑坑洼洼，路边野草萋萋，一眼望过去，路还是那么长那么直，仿佛永远看也不到尽头。
他尽情地踩着油门，最后手上猛地一转，车子在瞬间失重，飘移，腾起，然后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落地的时候，橘色的路灯光投射进车厢。
这世界少了两只牛，他想。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这世界少了两只牛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