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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秋礼的回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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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天,你突然知道,你之后的一生都是悲哀的,你应该怎么办。
很多年前的某一天,家里又开始了吵架,起因是因为洗衣服时漏洗了几件,于是奶奶用尖酸的话讥讽着母亲,母亲呢,也不甘深弱地拿脏话回击了过去。
至于父亲,他铁青着脸摘下眼镜坐在沙发上,余光瞥见了刚出房间的我,我很难形容那吵闹,狭小的客厅里好像有种黏糊糊的情绪蒸腾乘雾气,扑在每个人脸上。
那些尖着嗓子的响动声似乎很遥远,但落在我面前的时候,又变成了满地的死麻雀。
我推开门走出去,只听见父亲在屋子里骂,我是个不听话野种,那天我去了镇子上的一角小书屋,拿了本小说坐在里面的板凳上看,然后没忍住一边翻书一边抬手擦眼泪。
其实我不傻,我知道这种情况终究会过去,要不了多少年。奶奶就会像一具臃肿的发霉春卷。那样被埋进土里,母亲和父亲则会变老,这间房子也会被卖。
我之所以掉眼泪,是因为我内心涌现出一股强烈的预感。我意识到了,我出生在一个没有爱的家庭。也意识到我缺失了太多的教育。
当我拿脚踩在路边的野狗身上时,意味着骨子里继承了母亲的暴虐;当我大红的脸向他人表达鄙夷的时候,意味着我同样学到了父亲的自恋与伪装。
在这些瓶瓶罐罐里。我像个睁不开眼睛的试管婴儿一样。被周遭的情绪温养。
所以很多事都是可以预料到的,就像彼时我手里拿着的那本地摊小说,里面充斥着杀人与暴力。
我对它着迷的原因来自于母亲不分情况的施虐,这连带着让我蜷缩在柜子里,撕咬自己手臂的时候也扭曲了对于性的定义。
我可以预感到将来的许多事情。比方说我不会有孩子,因为自我厌恶已经达到了倘若目睹我生命的延续,我必然会当场呕吐吐出来,那有点太恶心了。我还可以预感到我的人生绝大多数都会是徒劳,因为这十几年来的缺失,会把我变成一个有瘾的人,我会在人际交往里不知疲倦的从他人身上掠夺充实感,就像个蜱虫一样,趴在旁人的脖子上,肆意汲取着,直到对方热烈情绪的死亡,而我不会愧疚,我会在追逐与疲惫中来回交。会从高峰的快乐,直至坠崖底,会机械性的重复着悲剧。
换句话说,我近乎于看到了一切。
我看到了在绝对利益驱使下的满嘴谎言,看到了毫无自控力的自己,失去生命里那些微弱的美好;看到了夸张的自恋和愤怒的岁月;也看到了我将要度过一个漫长的没有爱的痛苦的人生。而这就是那天我预感到的全部。
但即便如此,嘴里塞着野草,像狗一样暴尸在街道上。这样清晰的幻想并没有让我产生对于人生的恐惧,我很难回忆起那时的情绪,但依旧记得,我仍然把那本书看完了。
还完书以后,我低着头在街道上往家里走。我知道回去以后,母亲会让我跪下,然后拿电视机的电路线疯狂抽打我的背,父亲会坐在沙发上,冷不丁骂几句,我是个白养了的东西。至于奶奶,她会把门关的紧紧的。
我走在黄昏的余温里。就像是在温热的湿地里踩着泥巴前行,我穿过梧桐树下,那些比你我更年幼孩子的欢声笑语。
即将再走几十步路就可以上楼了。
可我忽然就想跑了,我望着不远处时而穿过车辆的十字路口。抬起头来眺望着那些屋顶边的飞鸟。
那个时候我忽然就想离开这里了,我想找辆车。随便往哪里驶去又停下,或者是一直沿着马路不停地走。
电视机里那些遥远的地方。反复出现在我的脑子里。我想也许我离开这里,就不必面对那样的人生。成为某个乡下路口的无名尸体听上去也比承受痛苦好的多。
那种雀跃和兴奋骤然从心口处涌出。我想我今晚应该睡在路边的花坛里,睡在山上的庙里,或者是在某辆大货车的车厢里。
可那丁儿欢喜片刻后便被我自己掐灭,然后依旧钻进了乌黑的楼梯口。
不是因为我软弱而是,是因为我不服。
我走上五楼敲门后,后续一切如我所料。
但跪在地上挨打的时候,我还是不服。
往后的每一天家里依旧吵着架,摔砸着锅碗瓢盆,我依旧被骂着野种,我仍然不服。
甚至于今后的人生果然如我当初预料的那样。既痛苦又低俗,但我就是不服。
因为不服,所以我要拼命的踩着刹车,拼了命的去拽住自己渴望
尽管肌肉发酸到融化。尽管根本就没有什么效果。
也是因为不服,所以我要像疯狗一样和自己互搏,直到打的我满脸肿烂,倒在地上吐着酸水。
我要用刀子来回的刨肉,把躯壳里所有属于他们的部分都挖走。我被唾弃被怀疑被恐惧的时候,我不做辩解和说明。
在自我毁灭和谋杀被塑造出来的那部分时,我从来没有选择放手。
我不服,哪怕他就是这么艰难的生命我也不服;人生是不可逆的。那些大大小小的节点,从未更改过,我现在和将来所度过的,就是没有爱,没有情感,没有美好的生活,可我就是想让它不一样,哪怕仅仅只一点点的不一样。
我的仇恨不在今天,我的敌人不在这里。我像个被打碎满口牙齿的傻子那样咧着嘴笑时,面前是年轻的母亲,年轻的父亲,是满背流血的儿时自己。
而我只想躺下来,张开双手大声呐喊,我就是一条野狗,来拼了命的追我吧。要么像个疯子似的,把我咀嚼吃掉。要么看着我的人生就这样狂奔到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