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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往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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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往昔
“首席大法官黎正良今日10时34分于国际广场被刺杀,目前警方正在调查。由黎正良法官审理的重大贩毒案件延后三日终审……”
电视机里传来新闻女主播清晰的声音。我转回头看了一眼,屏幕上是警方把一个盖着白布的尸体抬到车上,一个女孩哭得眼睛红肿的站在一旁——那是他女儿;一个衣着高雅的中年女人伏在那女孩的肩上,肩膀不停的起伏,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那是他太太。
这些资料我都已经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我回过身背对电视机,继续折手中的纸。
“咚咚咚”,有人敲了敲门,“45号,成叔叫你过去。”
“知道了。”我没抬头,将刚刚折好的蓝色纸青蛙压在桌面上,咬下笔帽,在那只青蛙的背上匆匆写下一行字:“黎正良.101”。然后把它塞进床头的磨砂玻璃罐里。
我没有名字,我也不记得我叫什么名字。他们都叫我“45号”。
在成叔的杀手集团里工作的人,没有谁有名字,只有编号。
我曾是一个被遗弃的孤儿,流浪和乞食就是我生活的全部。
直到有一天,当我蜷曲在角落里饥寒交迫瑟瑟发抖的时候,那个瘦高结实的俊朗男人向我走来。他那张有着短短胡茬的脸上带着父亲般的微笑。他说,我可以叫他“成叔”,如果我跟他走,会有吃的东西,会有住的地方。
我没的选择。
成叔将我带到一栋大房子里。在那里我看到了许多孩子,有的比我大,有的比我小,有的和我一样大。他们和她们冷漠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继续刚才的事情,交谈或者发呆,或者往身上涂些什么。很快之后,我就知道,他们在涂药膏。
成叔带我进了一间屋子。我看到了我最渴望的东西——食物。我只记得,在我拼命往嘴里塞东西的时候,他突然用一个女人的声音对我说:“好孩子,慢点吃,别着急。”
吃完东西,我们来到了另一间屋子。成叔拿来两个半圆环状的东西,上面有繁复的花纹。他把那两个东西在我的左脚踝处合拢比了比,然后把它在火上烧得红通通的,又用钳子夹住,环在我的左脚踝上,用力挤压起来。热气烤得我的脚腕处生疼,我咬着下唇不作声。他又拿起一桶冷水浇上去,烧成红色的精钢立刻又恢复成银白色。他松了钳子,腾出手来摸摸我的头。
热热的脚环落在我的皮肤上,有些刺人的疼痛。
“阿成,你看她多乖。”又是女人的声音。
“是啊……”男人的声音……
可是我清楚地看到,成叔的嘴巴一开一合。明明……两个都是他说出来的。
或许,他的身体里住着两个人呢……
我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服,理了头发。
我站在一面高高的镜子前看着里面的小人儿。那是我。那是另一个不一样的我。成叔告诉我,忘记自己从前的一切,忘记自己的名字。从那天起,我没有名字,我的编号是“45”。
成叔带我来到那个有很多孩子的大房间,离开了。
我扫视一圈,没人在意我的存在,他们的眼里是一种不合年龄的冷漠。我习惯性地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我习惯于蜷缩在墙角里,纵然那里总是又阴又潮,可是当背脊靠上坚实的墙壁,还是会有让我能够安心的安全感从冰凉的墙上传来。
“喏,给你。”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
我抬头看去,一个眼睛大大的小男孩儿向我伸着手,手里拿着个小管子。
“什么?”我问。
“烫伤膏。”他回答。他和其他的人不一样,他的眼睛干净透亮。
“那……是什么?”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
“嗯……”他可能觉得解释起来不太容易,抬手挠挠头,样子可爱极了。我忍不住笑出来。他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烫伤膏……就是烫伤的时候用来涂抹的膏……你刚戴上脚环,肯定会有点烫伤的。涂了这个就不疼了。”
“哦。”的确,我的脚腕上还是刺痛得很。我接过那管烫伤膏,拧开盖子挤出一大堆。
“唉呀不是这样的,太多了。”他忙拿过去,小心翼翼的将多余的都吸回管子里。
“你好厉害哦,怎么弄回去的?”我有点惊讶。
他似乎挺得意的,却又腼腆的笑了笑:“就是……那样弄的呗……我来帮你涂吧。”说着用手指沾了点膏,细细的涂在我的脚踝处。凉凉的感觉,果然舒服了很多。
“谢谢你。”
“没关系,我是医生26号。”他一抬头,冲我笑了一下。
“医生?”他看上去只比我大一两岁的样子,怎么会是医生?
“是啊……”他也不太说得明白,又挠挠头,“你是45号?”
“嗯……你怎么知道?”
“这里写的啊。”他指指我的脚环。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一片很好看的花纹。“哪里?”
“这个。”他顺着其中比较靠中间的两个图案比划着,“这是4,这是5。”
“哦。”我点点头,原来那个像把小刀一样奇怪符号的是4,另一个钩子似的东西就是5。
他又撩起自己的裤脚,指给我看:“这个是2,还有6。”
天色暗了下来,我找了一张空的床躺下来。我好久都没有躺在床上了。头挨着枕头,倦意就涌上来,我渐渐沉睡过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突然发现床边靠着一个人,我几乎惊的叫出声来!她是一个大概十多岁的女孩,我只觉得她长得很漂亮。她斜靠在床边,睡得正沉。
我小心翼翼的想下床来,还是惊动了她。她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一点倦意都没有,突然瞪着眼睛一把把我按在床上,一只手迅速扼住我的脖子,动作敏捷的像一头豹子!
我根本来不及喊叫,更被卡着喉咙无法喊叫。我只有惊恐地看着面前这个美丽的女孩子,连嘴唇都因为恐惧而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她看了看我,竟又松了一口气,放开手,歉意地笑了笑:“对不起,小妹妹,吓着你了。”
她的声音有点哑,不过很让人舒服。我大口吸了两口气,稍微平静了些。她看起来并不像是个坏人。
像我这样一个自记事起就无父无母在外流浪的小孩子,心智过早地成熟并不罕见。我冲她摇摇头:“没,姐姐。你为什么睡在这里?”
听了我的话,她弯着一双好看的眼睛,好笑的看着我说:“似乎是你睡了我的床吧!”
“哦?……那对不起。”我有点不好意思。
“呵呵,没什么。我昨晚回来时看你睡在那儿,就没叫醒你。”她瞥了眼我的脚腕:“45号?”
“哦。”
“我是17号。”她说。不知怎么,我竟然听出她声音里的无奈。
“你不开心?”我凑上去问。
“唔。没事的。”
我不懂,她为什么不开心?这里不用挨饿受冻不好么?
是的,不好。我马上就知道了答案。
我被安排进了一个“游戏”。参加“游戏”的人分成两组,分别编上号,第一组要背着和自己差不多重的重物先逃开10分钟,然后没有负重的第二组去追第一组相同编号的人。如果第一组的人被追到了并制服了,那么这个人就会一整天没有饭吃,而且第二天还会继续扮演被追的角色。相反,如果第二组的人在规定时间内没有追到第一组的人,那么轮到第二组的人没有饭吃。
我被分到了第一组,追我的是一个比我高整整一头的男孩子。
我背着重物拼命的跑着,但结果是被他轻易抓住。
第二天也一样。
我饿得几乎虚脱,只靠水顶着。26号坐在一旁悲哀的看着我,无能为力。因为如果他分给我吃的,那么他第二天也将没有吃的。我紧紧地咬着牙……
第三天,我没有跑,而是直接藏在了灌木丛里。等到那个男孩走近时,我用尽全身力气举起了那包重物砸了下去……
我吃到了食物。而那个男孩整整昏迷了两天。
我第一次学到了,要存活在这里,就必须要和别人斗个你死我活。
26号看着狼吞虎咽的我,突然说了一句:“我听说92号饿死了。”我瞪大眼睛看了一下他,半天才“哦”了一声。然后继续吃。
有什么办法?我也差点被饿死呢……呵呵,这是怎样一个残忍的“游戏”啊……
可是我知道我没法退出了。有的孩子想要逃跑,结果被成叔捉了回来关在冰水池里一整天。我渐渐懂得,那个有父亲般笑容的男人其实是残酷的,他表现的慈爱都是假象罢了。真正慈爱的人不是成叔,而是活在他身体里的那个女人。
当我们完成一天的游戏回到住所,蜷缩在各自的角落里处理所有新添的和尚未痊愈的伤口的时候,“成叔”会突然闯进来。我们惊恐不已,他却递过来一些吃的,然后用一个女人的声音略带慌乱地说:“快吃了!要不然阿成会发现的!”
我分不清她和成叔,成叔的残酷严厉和她的温婉和蔼全都在一个身体之中,让我不知道怎么面对这张父亲般的脸。
我只知道,她不是成叔,成叔也不是她,他们……他们只不过是住在同一具身体里而已。
现在想想,我那时才只有7岁,一个7岁的小姑娘怎么应该懂得这些?可我真的懂得,而且也必须懂得。
接下来是一轮轮更加折磨人的“游戏”,例如徒手攀爬几乎垂直的崖壁。好多人都掉了下去。当我左手死死的抠住一块岩石,右手抓住一根树枝时,上方突然掉下一个女孩,将我也砸的向下坠去!混乱之中,我拼命抓住那根树枝,手掌蹭掉一大块皮,血流如注。我挣扎了好半天才又重新找到落脚点,又贴回崖壁上。
等到我爬上去的时候,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我感到四肢在剧烈的发抖。我顺着悬崖向下看去,几朵炸开似的红色在崖底安静的静止。一阵恶心感涌上来,我趴在地上吐了起来……
每天晚上成叔都会给我们发些药膏。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在涂过那种药膏之后很快就愈合得像从没存在过一样。我开始以为,成叔如此在乎我们身上的伤口是出于关心,是她身体里的那个温柔的女人的关心。后来我才知道,其实还有一种原因……如果一个人满身满脸伤痕的去做什么事,怎么会不引人注目?
我还是睡在姐姐的床上,只是变成了她和我一起睡。她的怀抱很温暖,温暖到我甚至想一辈子躺在她的怀里不起来。
我从来没有被一个人这样毫无保留地拥抱过。
姐姐和我不在一起训练。她很早就来这里了,训练自然也要更长,而且可怕得多。我很奇怪为什么这么长时间的训练没有把她变的像其他人那样冰冷可怕,相反,姐姐是个很温柔的人。她教我识字,计算,画画;她给我带回外面偶然得到的小物什,像漂亮的小石头、铃铛什么的;她给我讲,在遥远的北极,有一种非常美丽的东西叫做极光,她一直很想看一看……她从来都有温润的像水一样的目光。即使我在训练之中受了再多的伤,夜晚在她的安抚下,也会慢慢愈合。
有一天她带着满身的血迹回来。我照例拿着毛巾和药膏帮她清理伤口。她一声不吭的坐在床边,眼神有些冰冷。
突然,她抱住我,把头埋进我的颈间。我一手举着毛巾,一手举着药膏,愣愣的跪坐在床上。
她身上的血腥味充斥着我的鼻腔。我感觉到有些热热的液体滴在我的脖子上。
我知道她哭了。
“我杀人了。”她轻声说。
我木木的点头,脑子里一片空白。“杀人……是什么样的?”
“很糟糕的感觉……”她闷闷地在我的颈间说,突然抬起头来,扶着我的肩膀:“你知道么?没有人有权利剥夺别人的生命!杀人是最为罪恶的事!可是……我逃不了……你也逃不了……45号,总有一天,你也会杀人。答应我,不要让自己堕落成一个魔鬼。”
我看进她的眼睛里,再次点头。虽然我不太懂姐姐是什么意思,可是我会记住的,记到我懂得这句话的意思的那一天。
可是为什么……我也会杀人?
第二天,姐姐拿回一个磨砂玻璃罐子和一些彩色的纸。她折了一只纸鹤,在鹤的翅膀上写了几个字,然后投进罐子里。她告诉我,那是死在她手里的人的名字。
隔一段时间,姐姐就会往瓶子里投一只纸鹤。有的晚上我等她回来时,会捧着那个瓶子数里面有多少只。当我数到第31只的时候,噩梦降临了。
那天,她和我、还有三个男孩子被成叔带进一个铁笼子里。他给我们每一个人发了一把匕首,告诉我们,这五个人之中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来吃东西。如果剩了两个人,那他便不会开笼子。而且,如果太慢了,那只有饿死。说完成叔便离开了,走之前意味深长的看了姐姐一眼。
我不理解那个眼神的意思,探寻的看向姐姐,想从她那里得到答案。可是她低着头,头发遮住了眼睛,让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饥饿是难耐的。姐姐拉着我坐在笼子的一角。我往她怀里靠了靠,她顺势揽住我的肩,低声说:“不要怕,没事的。”我抬头对上她的视线,仍旧和平日里一样温润,只是……似乎多了点……凄美……
那三个男孩子打了一会儿,突然安静下来商议些什么。我莫名的觉得害怕。
他们并排向我们两个靠过来,脸上是不合年龄的残忍……
姐姐突然站起来,吓了我一跳,那三个男孩子也都停下脚步,等着姐姐的下一步动作。
我看见姐姐的嘴角突然挂上一丝冷笑,那么阴森可怕,就像个魔鬼。巨大的恐慌瞬间将我湮没……
不要…姐姐……
姐姐突然间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一脚踢开一个比较矮的男孩,然后立刻蹲下身躲过另一个人挥来的匕首,猛地抽出自己的匕首划向他的腿,那男孩惨叫一声倒在地上,腿上的动脉被割破,血喷得到处都是!剩下的个男孩惊得连连后退,可姐姐却不给他逃走的机会,手一甩,匕首就直直插.进他的胸口!!!开始被踢开的男孩看着地上的惨状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正当他发愣的空隙,姐姐抓起刚刚他掉落在地的匕首冲上去顶进他的腹部!其中还狠狠一脚踩在倒地的那个男孩的胸口,踩得他喷出一大口血,不知是死了还是昏了过去。不过就算他只是昏了过去,恐怕也是会因失血过多死在昏迷当中吧……
姐姐松开匕首,任男孩的身体滑落在地上。
她缓缓地回过身,周身散发着冷冷的杀意。而我,早已被刚才的骇人场面震得目瞪口呆……
姐姐…姐姐?这怎么会是我的姐姐……
恐惧,除了恐惧我没有别的感觉。我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直到后背“砰”地撞在笼子上。可我已经感觉不到疼,充斥着双眼的是姐姐满脸血痕步步逼近的身影……
我感觉到凉凉的手指摸上我的脖子……缓缓收紧……收紧……将我提起来……没法呼吸了…我渐渐在惊恐中意识模糊了……
不!!!我不能死!我不想死!慌忙中我突然睁大眼睛看着姐姐挂着残忍笑容的脸,那是我熟悉的脸……我捏紧了手指……无力却又用尽全力地向前推出……
……
我的手里,还有一把匕首。
姐姐突然松了手,抬眼看向我。我看到,那双眼睛,依然是往日熟悉的温润目光。
“姐姐……”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是要我亲手杀了她,好能够活着出去啊!!!
“姐姐!!!”我慌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可是太无力,她还是坠了下来,撞得我也倒在地上。我急忙爬到她身边,嘴里不住的喊着“姐姐”,眼泪早就不受控制的流满了脸颊。
她艰难的抬起手揩去我的泪,呼吸声像老旧的风箱。她还是笑着,说:“45号……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活下去哦……别忘了替我……去看看……极光……”
我拼命的点头,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淌。那只手离开了我的脸颊,垂了下去……
在我11岁时,我杀了第一个人,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她的编号是17号,还有,她用自己的死换来了我的生。
那天出来之后,我折了一只纸青蛙,一笔一划的写上了几个字:“17号.1”。
后来我知道,那次的训练是一个选拔,活下来的人只有五个人:11号,13号,47号,69号,还有我。外带一个不必参加任何训练的医生26号。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26号的眼睛里不带一丝残忍,因为他从未参加过什么该死的“游戏”。他的任务,就是治疗,谁叫他是个医学天才。
我讨厌他,嫉妒他,因为他不必面对杀戮。可他从不讨厌我,永远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对着我,更让我生厌。但不得不承认,他是集团里唯一一个可以让我放开警惕,安心地面对的人。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26号要面对的痛苦并不比我少。
甚至更多。
我们开始进入更高层次的训练。成叔请最好的老师给我们上课,交给我们知识和技能。同时,以往的训练形式也变得更加残酷。所谓的“微笑练习”,要在拳脚皮鞭之下维持着无辜的笑容!甚至把我们分别和狮子豹子关在一起!那次在被那头豹子抓了无数个伤痕之后,我用牙齿咬破了它的喉管。我死死地咬着它,任凭它带着我在坚硬的地上厮打翻滚,任凭他挥动着硕大尖利的爪子划得我浑身是血,绝不松口。直到它断气了,我也几乎丢了一条命。
渐渐的,我们开始执行任务。暗杀、传送、窃取机密……直到我二十岁的今天……
——“黎正良.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