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璃纪事》薄雪万里

10、登岛（3）

　　半晌，两人走着走着，登上了高处的观众席。阳光刺眼，玄烈看到纪凛烛眯起的眼睛。

　　下方场地上的几条队伍正在进行负重拉力赛，另外一边则规规矩矩站成方阵听演讲台上领导讲话，非常热闹。

　　纪凛烛步履缓慢在前面晃悠悠地走着。既然享受阳光就得连同阳光带来的刺眼一同包容。

　　玄烈也悠悠地跟在后面。

　　他上午拜托杨宁看了看他受伤的手臂，准备好了一百零八种令人信服的理由却都没用上。

　　杨宁什么都没问，只用意味深重的眼神和一反常态严肃愁容照着玄烈，让他无声心虚。

　　“你还记得那些箭长什么样子吗？”

　　玄烈表示光线太暗、速度太快，他没看清。

　　杨宁并没有多问，只是照原样修好了他的手臂，嘱咐了一句，“下次再看到相似的箭，”

　　到最后他也并没有疑惑玄烈是怎样跑了下去，更没有责备玄烈。

　　想到这里，玄烈摸了摸修理完好的手臂，抬起手点了点纪凛烛的肩膀。

　　纪凛烛一转身，一颗浅绿色如小块玉石的杨桃味硬糖摆在面前。

　　“这是，给我的吗？”

　　玄烈郑重点点头，“你中午没有吃饭，会低血糖。”

　　听到这话，纪凛烛讶然，但她还是接下了那颗糖，“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

　　“我想尽早见面，就在食堂等你好久，后来我去问信息台，她们说今天你只有早上去过，而且……”

　　玄烈话至此却忽然停住了，纪凛烛看不懂他的神情，“而且什么？”

　　“我在系统里找到你的资料，上面写你没有过往病史，只是很容易低血糖。所以，我去售货机买了一些。”

　　说到一半，玄烈似乎带有笨拙的激动，“我不知道吃多少就不会低血糖，所以我买了一包，如果不够的话，你再跟我说。”

　　正常流程来说，纪凛烛应该开始感动了，但她暂时还没有，因为看到玄烈从身后掏出巨大一包杨桃味糖果。

　　看样子，几乎有半个普通的饮料售货机那么大，大到能装下玄烈的全部身家外加一个玄烈！

　　“哇！玄烈！你也太夸张了吧！你从哪拿出来的啊！”

　　玄烈环抱一大包糖果开心至极，闪亮着眼睛看向纪凛烛，“压缩。可是我的能力也只够把这些压缩起来了，不然我还能拿来更多。”

　　“啊不要了不要了！”纪凛烛连忙摆手，“这些就够，这些就够。谢谢你呀玄烈，这些够我吃到这辈子都不会犯低血糖了……”

　　玄烈看着她手晃来晃去，露出巨大制服口袋中一角深蓝色的硬纸板，“那是什么？”

　　“这个？”纪凛烛将糖丢进嘴里，扯出那本《厨房》，“这是书，我刚去图书馆借的。”

　　玄烈无声接过，象征性翻了几页。

　　“你看过吗？”纪凛烛问。

　　玄烈点点头，“看过。”

　　“真的吗？它讲什么的？”纪凛烛惊喜道。

　　“啪”的一声，书被玄烈单掌合上。他读过的书不少，也幸而他有容量是人类数倍的大脑，才能清晰地记下这些内容。

　　“讲……如何面对死亡。”

　　没来得及说更多，阵阵骚动从下方的场地传来。

　　两人一齐往下看，操场中心不知什么时候竟多出几架高大的重甲机械体，其中两只格外显眼，他们面面相觑，似乎发生了不小的矛盾，就要打起来了。

　　躁乱中，有人高声呼救，有人巴不得事情再搞大一些，有人着急寻求支援。

　　“奇怪……”玄烈喃喃道。

　　“什么？”纪凛烛没听清。

　　玄烈皱着眉头，往操场挪动着，“最近训练总出事。近三周来失控机械体的数字已经顶得上过去三年全部的失控量了。”

　　那两只面红耳赤的机械体确实在吵架，废话上头时音量大到能贯彻整个超级训练场。在它们身边，人越围越多了，其中就有玄烈和纪凛烛。

　　他们原只是想看看能否帮到些什么。结果不成想，在他们一齐涌上去时，后方又一股脑扑来更多的人。

　　人潮汹涌，硬生生将纪凛烛和玄烈挤散了，他们无法找到对方，也无法从拥挤中脱身。

　　就这样四下吵闹着，玄烈被挤到了靠近前排的位置。

　　他这才看清了内里的形势，原来是那两只机械块头在分发训练器材产生了争执，地上摞着、堆叠着许多已然被损坏的金属架和软垫。

　　他们怒目相对，分别高举起紧紧攥拳的手臂，无不呲牙发出低沉的怒吼，看上去都渴望拼了命捣对方一拳，而他们的身后也同时有许多工作人员和机器人在拦腰阻截，使劲想将双方拉开。

　　混乱中，不知是谁看热闹不嫌事大，喊了一句“在怒值到一定程度下的重甲机器人将有几率可以不受监测台控制”的废话，刚刚稍显安静的玄烈周围忽又爆发出更聒噪的骚乱。

　　他艰难地左右瞧瞧局势，发现这边热火朝天的，一个个全都在看戏，却根本没有人肯叫来安保人员撤离人群或是想别的办法结束这场骚乱。

　　“阿烛，阿烛！”

　　玄烈被拥在叽叽喳喳一片中艰难地发出呼喊，却成功让纪凛烛发现了他。

　　但实际来说，并不是纪凛烛听到了玄烈的叫喊，而是在一堆向前簇拥的后脑勺中，唯有玄烈转过身来想要逃离。

　　玄烈拨开人群，终于是带着满鞋的脚印和衣服上拧成龙卷风的皱褶挤到纪凛烛身边。

　　在他刚要问候时，纪凛烛却突然问道：“你有没有小刀之类的？”

　　玄烈一愣，从小腿后侧抽出一枚不过手掌大小的小飞刀，递给纪凛烛，“你要做什么？”

　　纪凛烛沉默一笑，她瞄准了目标，趁身旁人被前边人踩脚而嗷嗷叫个不休的时候，用力一甩。

　　“咻——”，那银亮的尖刃便擦过逆势吹来的清风，越过玄烈眼前，飞到两个块头之间，直直扎到他们脚底可怜的破烂训练器材。

　　“谁啊！谁啊！”

　　两只块头在这一瞬间出奇地有默契，一同朝小刀飞来的方向叫喊不停。人群识相地让开一条路，意思是让罪魁祸首自己站出来，可纪凛烛又不是傻子。

　　人群刚好从玄烈和她面前分开，玄烈跟着人们后退了几步，就见对面的纪凛烛笑得很憋气，也跟着人群撤后了，留出一大片空地来。

　　其中一只机械块头撸起袖子气哼哼走到空地上，锁着眉头喘着粗气先朝纪凛烛方向望了几圈，又转过头面对玄烈。

　　玄烈没空管那机械块头什么表情，在机械块头叉着腰的手臂侧边，他看见纪凛烛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眼睛亮得像珍珠。

　　僵化的人群没维持太久，机械块头们对着空气叫嚣了半天，又在艰难地支撑两秒后泄了气。

　　带着尴尬和无所适从，机械体们和看热闹的人失望散去。

　　身边几个面相不善的人离开时还嘟囔着什么，目中无人地直接撞着纪凛烛肩膀走过。

　　纪凛烛自然不爽，却只当作街头混混没有理睬，谁知玄烈竟突然怒起，直接推了打头撞纪凛烛的那个人，险些将其掀翻在地。

　　玄烈也暗自愣了一下，似乎连他自己都没太反应过来。

　　那人趔趄几步转头发现是一机器人，不知怎么竟熄了火，咒骂了一声便悻悻然离开。

　　“哦！很帅嘛！”纪凛烛挑起眉毛扬扬下巴，表示肯定。搞得玄烈有些不好意思，愣愣地点了点头。

　　可是刀呢？

　　纪凛烛一转头想去找那只刀，却发现地上空空如也。

　　“这……玄烈你的小刀很好用，哪里能买到？”

　　纪凛烛窘迫地笑，玄烈盯着她四处搜寻无果焦急的脸，原想说一句“不用赔的”，一只手却先于他拍上纪凛烛的肩膀。

　　“要找这个吗？”

　　那只银亮的刀降落在眼前，纪凛烛一把抓过，立即警觉地扭回头，对上了一双笑起来眼角满是褶的眼睛。

　　“杨叔。”玄烈先开口。

　　“今天下午没有课吗？”那人闲庭信步走到玄烈身边。

　　就在玄烈刚要回答问题的时候，那人忽地向纪凛烛开口，“你好呀，我是杨宁，是……二代机械体总负责人。”

　　玄烈似乎看出纪凛烛的警惕，稍稍示意了一个可以信任的眼神，也不知道纪凛烛是否看得出来。

　　确实，从纪凛烛的角度来看，玄烈只是像个木头一样淡淡瞅了她一眼，反倒搞得她有点无所适从。

　　难道这人是坏人？！

　　但纪凛烛把疑虑藏在心里，还是礼貌性回以微笑，“您好，我叫纪凛烛。”

　　杨宁轻轻笑起来，双手插兜，“明白，你就是互选阶段选择玄烈的实习生。我一开始还不相信，没想到是真的。啊！这里怪晒的，咱们去那儿坐下聊。”

　　边说着，杨宁就自顾自转身迈开了步，玄烈向纪凛烛点点头，转而跟上。

　　看着杨宁脚下的自信步伐，纪凛烛突然发现他身后衬衫皱起好几个褶，西装裤腰边拴着一乒乓球大小的棉花玩偶，已经被揉得没了样子。

　　来不及多想，纪凛烛抓紧跟上。

　　想不到这一排排看上去像是机密仓库的地方竟然是咖啡厅？

　　内里不仅不见什么实验室里常见的、折磨人的高精度仪器，还摆满了仿真宠物以及毛绒娃娃，窗明几净，其余的装潢古朴典雅，相当有层次。

　　杨宁挥手要了美式和提拉米苏，纪凛烛只要了一杯拿铁，主要是看不见价目表，依照她的经验，通常这样的地方都会“狮子大开口”。

　　玄烈摇摇头说并不需要什么，咖啡和酒他都喝不惯。

　　唯有茉莉花茶正对他的胃口，轻轻的涩味并不会难以入口，花香茶香的二重奏才是最佳。

　　可说来奇怪，玄烈总是会在大喝几杯后莫名晕倒被送去抢修，让杨宁也无可奈何。

　　这让纪凛烛忍不住想轻笑，没听说过还有机器人会对茉莉花茶过敏，却碍于杨宁坐在对面，只能轻“哦”一声表示：那太遗憾了。

　　杨宁则开玩笑非要给玄烈来一盘电池和螺栓，惹得玄烈脸上扬起有点被冒犯的神情，正襟危坐、皱起眉头，一字一句地宣告说：“我从来不吃这个。”

　　杨宁摆摆手，捧腹大笑着一笔带过，这才又将注意力放在纪凛烛身上。

　　“我原本以为不会有人选玄烈的，因为大部分人会觉得他没什么研究价值，没想到还是有识货的嘛！还是要谢谢你，希望你能够多多关照玄烈。”

　　听到这话，纪凛烛有些惶恐，连忙摇着头，“没有没有，我初来乍到，有很多很多不太了解的地方，还需要您，呃，还有玄烈，多多包涵……”

　　太费劲了，纪凛烛最讨厌说这些场面话，这让她感到十分疲累且充满负担。

　　正因为此，她宁愿熬在实验室里不分昼夜，也不愿意跑到风云际会的职场里殚精竭虑害怕是否说错了话。

　　不过杨宁的谈吐比他看上去要大大咧咧地多，似乎也不完全在意这些。

　　就着咖啡，他问了许多关于纪凛烛的出身以及具体情况，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已经勤奋到主营机器人管理的同时还不忘查户口的业务。

　　“所以，怎么想到会来我们公司呢？”

　　杨宁搅动着手中的咖啡，眼神里满满好奇。

　　纪凛烛刹那间下意识以为自己是在重新面试，但她并没有这方面经验，不懂得怎样的回答才算正确答案，身心俱疲。

　　临时编谎话不是她的拿手好技，纪凛烛只能不失礼貌地微笑，“因为曾经有亲戚在这里就职，他……”

　　“哦——”杨宁有意夸张地拉长了尾音，直接打断了纪凛烛绞尽脑汁拼凑的理由，“亲戚……”杨宁嘟囔着。

　　趁着间歇，纪凛烛赶紧抿了一口咖啡，以免自己再这样说下去要喉咙冒烟。

　　“或许……”

　　杨宁缓缓开口，又字字郑重，更像是费大劲从回忆里挤出这几个字来。

　　“你认得纪棠烬吗？”

　　“纪！”纪凛烛猛地绷紧了神经，瞪大眼睛，整个人快要失控了一般，蹭地站了起来，“您！您认识纪棠烬？”

　　“吼吼，”杨宁似乎被这般反应吓到，赶紧清清嗓子，“以前因为工作原因打过照面、说了几句话，你们是本家嘛，你一说亲戚，我就自然而然想到……”

　　“那、那您知道他……”

　　纪凛烛刚要刨根问底，杨宁却忽然坐不住了。

　　他瞅了一眼手表，着急忙慌地也站了起来，“哎呀！我还有个会，这这这，这可不能迟到！”

　　他嗓门压过了纪凛烛的问题，咖啡也来不及多喝几口，赶紧边摆手边向门外跑。

　　“那谁，玄烈，啊，纪同学，咱们回头再聊！我我得先走了，那个蛋糕是给纪同学点的，你们慢慢吃啊……”

　　什么啊，说半句咽半句，这明显是成心的啊！

　　纪凛烛有些不爽。

　　玄烈急忙看眼色，发现自己的人类朋友似乎对杨宁并不怎么满意地样子，但又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两难。

　　“阿烛，怎么了？”

　　合上嘴摇摇头，纪凛烛看着眼前令人垂涎欲滴的蛋糕，只剩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