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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二十年(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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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天,舜延托上自己全部的人力物力财力才瞒着韶赋修和潼氏将那孩子远渡重洋带回舜氏。小男孩白白胖胖、憨态可掬,睫毛一闪一闪,熟睡中砸吧着小嘴,让舜延心痛。
韶赋修被送到舜氏医院养病,但他不肯闲着,自苏醒的那一刻就四处寻找潼玚,搅得天翻地覆。
得知了潼玚已经去世的消息,他闯进实验室将那些器械设备砸的稀碎,手持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把大刀,发誓要把人们都杀个精光。
人们争相包头逃窜着,未收到指令,机械体们也慌乱地不知是否该将这人拿下。路过一走廊,韶赋修一把抓住了无辜的舜真,将刀抵在她的脖子上要挟舜延和玄诤正面对峙。
他呼吸急促,颤抖着,红了眼。
这是一方类似临时仓库的空间,又像监狱,高处的小方窗是这深灰色墙壁围成的空间中唯一能透进光的地方。然而这空间是半开放的,原本是两面墙璧的地方被打通,形成一条道路的折角,像个路口,韶赋修便绑着舜真靠在角落。
身着白色实验服的舜延和玄诤急忙赶来,刚想跑去救舜真,又被刀逼退。舜延的额头渗出薄汗,他思索自己实在是粗心大意没有好好规划这场局,才至于如此下场。
“赋修,你听我说,你先把刀放下!”
“还有什么可说的?!舜延,你凭良心说,我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让你这样对她!你以为这样我就会知难而退在你这舜氏当个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的废人吗!”
“不!是她私自安装了芯片在身体里!这张芯片才刚刚起步,这样擅自就使用无异于是在自杀!你不知道她……”
说着说着话音隐去,舜延不可思议地看着韶赋修的眼睛,那双毫不惊讶又充满怨恨的眼睛。
“你……知道?”
“我知道!”韶赋修喊道,“是我告诉她这张芯片可以植入体内!”
“可你知道……”
“要成功就要有牺牲!你、你们这群人什么都不懂!所以一辈子只能缩在自己这一片地方当一群傻子!”
韶赋修越说越激动,泪水夺眶而出,手中的刀已经不自觉划伤了舜真的肌肤,“你们从来都不明白我的理想,从来没有了解过我!”
众人眼看着舜真的脖子在刀刃下流出血来,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慌张间,韶赋修也看到自己刀下的伤口,吓得瘫软起来,手一松,刀就清脆地落了地。
就在这时,凛烛从背后一把冲上前去推开韶赋修,将舜真扯了出来。
舜延立刻迎上前去托住自己快要被吓晕的女儿。所幸只是皮肉之苦,终究还是没有伤及动脉。他怒视着韶赋修,眼里满布红血丝,攥紧的双拳颤抖着,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韶赋修双眼无神地瘫坐在地上,“你们坚守着可笑的大义,只有潼玚……只有她能理解我……”
“所以你就哄骗我们,假装她怂恿你做这些脏事!”
“我害怕了!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们……但是她说没关系!她说为了爱,为了我,她什么都可以做的!”
“你疯了,”舜延切齿地说,“恐怕是你臆想出来的吧,自己编造了一个令自己信服的理由,拿身边人当试验品!”
“我没有!我,没有……总要有人踏出第一步的,我不会让她白白葬送……是你!是你们!就是你们害死了她!毁了我!舜延,我和你们不共戴天!”
舜延扶着女儿,头也不回地走掉。留在原地的玄诤,挥挥手让凛烛送韶赋修离开。
意思是让他滚得远远的,如果他有怨言,该杀就杀。
楼下,凛烛一言不发,做“请”的手势示意韶赋修可以自行去该去的地方。韶赋修看穿了玄诤的意图,想着这小子果真也是个心狠的人。此刻的他已经吸干了绝望,把自己收拾立整,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就把我送到这里吗?不杀了我?”
凛烛摇摇头,不说话。
“心软善良大发慈悲是人类最最最没用的特性,不是什么好事,你自己掂量。”
韶赋修抛下这两句话,回首向高处遥望了一阵那高耸入云的大厦,撩拨了两下头发后离开了。
凛烛并未听进去他的话,只是想着这个人几分钟前和现在完全是两副样子,有够诡异,让人胆寒。
未来的一年中,舜氏集团依旧有条不紊地运转着。依然是先前舜延主外玄铮主内的格局,韶赋修离开后他的位子轻而易举就有人补上了,对舜氏来说,这件事的影响微乎其微。
实验室调试检测一番后发现芯片并未受致命伤,强行催动所导致的芯片损耗也不过与连续做五次施压测试造成的损耗相等,团队重整旗鼓再上路,很快便进入了芯片进一步开发与改良的进程中。
潼玚死后,潼氏集团似乎遭遇了不小的打击,股价一落千丈,甚至有一些投资失败的人因此跳楼的报道。一大台柱子快要倒了,但另一个台柱子还挺拔直立着。因此,短短一年间,永璃岛科技产业的兴旺程度已经越了潼氏三层台阶。
第二战备还在研究中,只是从一个小机械盒子变成了一个大的盒子,外表上看变化不大,实际上那些研究人员倾入其中的心血丝毫不少于研发凛烛的时候,众人的眼中随着这盒子一天天变大而产生熊熊的烈火。
他们满腔欲望,却心照不宣。
凛烛在这一年中领略了更多更高领域的知识,他开始爱玩、爱探索,开始渴望躺在实验室的铁台上获取力量,开始变得更鲜活。舜延曾拍着他的肩膀讲道:“你才是我们集团的核心,是我们的骄傲。”
这颗新星璀璨在舜氏集团的宏伟蓝图中,照亮了周边的一切,照亮了每个集团人员的眼,照亮了舜真的心。
她发觉自己竟然难以把控地爱上了一个机器人,她为他疗伤,给他讲学校的趣事,希望他能一直待在她身边。
但人类公主和机器侍卫的爱情不会有一线生机,甚至不太会存在。凛烛知道大小姐对自己有情谊,但他不能明白这之中到底是利用是依靠还是什么他理解不了的东西。
舜真说需要,他就不顾一切取来,她说害怕,他就挺身而出推开。
凛烛身材挺拔,身怀绝技,性情纯良;舜真相貌姣好,聪明伶俐。
她明眸皓齿,一席杏色长裙摇曳在风中,手腕的铃铛链“叮当”作响,眼睛眯起灿烂的弧度,逆着光笑着向身后人招了招手。
我在这里,你快跟上。
舜延就这样一天天看着女儿陷在这个机器人中无法自拔,等到他反应过来一些事的时候,那颗春风吹又生的种子伴着火苗已深埋在铜墙铁壁之下。他走不进女儿的心,只得无奈又痛心。
就是这样风和日丽的一年,埋下了无尽的祸患。
渐渐的,集团传出来许多工作人员感染病毒的消息。起初众人没有在意,想来可能是某个病菌的变异株罢了,只是觉得这传染病实在怪异,被感染的人首先会食欲不振,进而少眠,一天天变得没有力气。
直到第一个生命因此枯竭,舜氏集团上下开始惶恐不安。
这没来由的传染病和风言风语给了舜氏集团不小的打击,与此同时,不知乘着什么东风的潼氏集团开始扶摇直上,从某个舜延难以察觉的瞬间,潼氏彻底脱胎换骨重新站上了可以分蛋糕的领奖台,很难让人不猜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弯弯绕。
在这里,凛烛的记忆忽然插入了一段极不和谐的监控录像,录像颜色不那么鲜明,偏黑白调,声音也带着类似磁带转动播放的卡顿感。
开头是某个风调雨顺和润清朗的下午,容光焕发的韶赋修坦然地走进舜延办公室,直接站到了舜延的面前。
他一改以往面貌,头发留长了几寸,戴上了眼镜,深棕色毛呢大衣下是板正的西服裤配皮鞋,脸附面罩,将自己捂得严实。
“我只是施了点小手段,让你见我一面。”
收到卫生部发来的最新病毒感染死亡人数统计,舜延双腿发酸,艰难地从沙发椅上站起,“这样草菅人命,你良心何在!意图是什么?”
“找回我失去的。”韶赋修瞥了眼舜延痛风的双膝,甩出眼镜布来擦拭着镜片。
“那你得去别处找,舜氏不欠你的。”舜延走到韶赋修面前。
“有,”韶赋修手里动作一顿,戴上了眼镜,“芯片,和……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舜延眼角微搐,心脏猛然一抽。他本竭力帮潼玚彻底隐瞒住孩子的存在,到头来竟然还是让他发现了,“这没有你的孩子。”
“舜延,你还是不会撒谎。”韶赋修摇摇头。
此刻这个仅仅才一岁的小孩儿在哪呢?
在玄诤家里。
一改灰扑扑的监控录像,画面瞬时变成了清晰度不太高但色彩鲜亮的视频。某个人举着手里的摄影机,视频焦点永远锁定在人群中的一个小孩身上。
玄铮大老粗一个,硬是把孩子要过来,却完全不会照顾,整天对着哭闹不停的小孩束手无策,只能在连续几夜未眠后,顶着个大黑眼圈将这小孩寄养在妹妹家。
几人围着这小孩,满心欢喜要给孩子取名。可他们一人一个提议,谁也难以说服谁,眼看要吵起来了,玄铮才摆摆手叫大家消停。
最终大家决定,让这孩子抓阄。所谓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就从选名字开始吧!
但那么小的孩子大字不识一个,本就木讷,再加上玄诤暗地里做了些手脚,孩子的名字就这样确定下来。其他人虽多少都有不满,但满满当当一屋子的人硬是没谁发现玄铮作弊的事情,只能当作命运使然。
他们三三两两手里拿着的全都是各种玩具,晃起来叮叮当当嘈杂异常。小孩也不嫌吵闹,他纯净无辜的眼镜眨巴眨巴,小嘴一翘,对着手拿拨浪鼓的玄铮笑得灿烂。
玄铮见他笑了,一时间更是得意地脚要翘到天上去,“看见没有?看见没有!他喜欢我起的名字。”
大红拨浪鼓在眼前晃啊晃,玄铮拨起孩子的下巴,一连串做了好几个又丑又变态的鬼脸,最终回归到大笑,“他们不信,你说,你是不是喜欢我起的名字?啊,玄烈?玄烈……”
“玄烈——”
一声声叫喊在实验室里回荡,玄烈定定地站在场中,听着那梦魇一般的呼唤声。在此之前他从未感觉到“玄烈”这两个字是如此的陌生,不光名字,他对自己也陌生了。
他的视线紧锁在那个名叫玄铮的人脸上,他越想看清反而眼前越模糊了,到最后只剩下那个大红拨浪鼓的虚影在空中摇,直到视野被下一个镜头下一个场景铺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