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璃纪事》薄雪万里

35、感染体（1）

　　午后，阳光正好。炳灿托关系抢到了大厦内风景最佳的一间小会议室，据说虽不如上午那间气派，但这里近可俯视楼下排排厂房坐落，远可观岛中心繁茂商厦林立。

　　天气好的话，能直接看到岛南边的建筑。这是炳灿原话。

　　玄烈赶到时，炬衍和灼琛早已趴在窗前，奋力如同炳灿所说去远眺，试图发现些什么。

　　于是玄烈也加入了阵营。

　　可无奈他眼睛不是差得一点半点，连另外两人所说一里开外有两只鸟在边飞边互啄也看不见，失落而返。

　　炬衍前一天说他早就看玄烈这一身土里土气的衣服不顺眼了，只可惜自己比玄烈更壮些，以至于把自己的衣服借给玄烈会像痞老板偷穿绿巨人的服装。

　　玄烈听了有点不爽，但没和炬衍计较。

　　炬衍自作主张从哥哥灼琛行李箱翻出三件上衣两条裤子塞给玄烈，并细细叮嘱玄烈该怎么搭配才更时尚。

　　结果今天玄烈只穿了其中一件精干的上衣，只是领口貌似被什么刮过，有隐隐破口，裤子却还是原样。

　　炬衍有些生气，感到自己苦口婆心都喂了狗，愤懑地问玄烈是不是不满意他的品味。

　　玄烈则一脸无辜，表示自己来之前确实是要穿的，结果翻来翻去发现每件衣服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撕裂口，仔细一问才知道是阿盼将这些衣服偷穿了个遍。他太胖了，硬生生把自己塞进衣服里去，这才导致衣服惨案发生。

　　炬衍气得简直要对了眼，他呲着嘴看上去是想骂些什么，但又没有开口。于是回去跑到行李箱边，翻来覆去找出自己的两件宽松运动服丢给玄烈，让他交给阿盼，然后闷头暗自祈祷不要被灼琛发现否则自己少不了挨几脚。

　　纪凛烛在一边笑得快要岔气了。

　　不过不得不说，这来自潼氏的兄弟俩倒确实是有些穿搭水平的，和炳灿有得一拼，只可惜舜氏大部分时间只要求机械体穿差不多的服装，以便他们能及时辨认灵活指挥。

　　昨晚，忍着膝盖剧痛的纪凛烛无法翻身，只能像条咸鱼一样板正地躺在床上。

　　难眠间，她来回品摩着林瑀视频中的话。对方似乎说了很多，但都不怎么有用。不过令她如此苦恼的不完全是因为这个。

　　她发现从珣魑山回来后就无论如何也无法登上父母的那个网址了。

　　纪凛烛并不想其余外界监控下让过多人知晓自己在了解父母的消息，也就是他们信中所希望的保密环节。

　　所以她曾请求同在一个项目工作的大学学长帮她设置些复杂的登录与探访路径，以及一些类似防火墙的有关代码，以便尽量减少网络背后的人们对她行为的发现。

　　可每当她坐在宿舍里尝试登录网站时，电脑总会在她点击网页的一瞬间崩掉，随后当她删除层层屏障后再尝试时，屏幕上会不间断闪烁无法接入以及错误代码。

　　室友说可能是信号保护的原因，她们也不同程度发现似乎一些信号被屏蔽在永璃岛境外。

　　纪凛烛一开始想向玄烈或炳灿请求援助，可能否解开是两说，说不定此时正有人坐在高楼之顶的监控室内，对着大大小小的屏幕观察着这些机器人在说些什么想些什么。

　　她有点不寒而栗，干脆断掉这个念头，反正翻来覆去的看都还是那些内容，跟神神秘秘的老头林瑀口中的话没两样。

　　据说此次阶段比赛时间比较短，仅仅设置在二十四小时，并且官方在比赛前两天连续三次下达了关于人类是否选择继续参赛的确认函，令人匪夷所思。

　　一些五代小孩卖出的消息是：此后每场比赛均会拥有更多使用武力和高科技武器的可能性，因此肉/体凡胎的人类会较机器人来说更吃亏些。随后附带着有枪械贩售的消息。

　　她盘算了一下口袋里的一毛三分钱，点开了交易窗口。

　　一把最普通的菜鸟小水枪居然也要两万块！有没有搞错！莫非是高压水枪？

　　纪凛烛开始考虑是不是真的该让玄烈把那个碎片卖掉。

　　可是时不我待，退出比赛的机会很快就在纪凛烛的犹豫中跑掉了，她半推半就地变成了插翅难飞的状态。

　　断断续续人到齐，圆桌上，氛围却有点怪。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灼琛率先拉着炬衍站起来向大家保证他们并不知今天潼氏的人天降是何用意，一中午也并没有打听下什么，一度愧疚难耐。

　　灼琛刻意地眼带失落也就算了，他还非得掐着炬衍的肉让其也叽叽歪歪跟着委屈。

　　“本来我是信的，但是现在又开始怀疑了，除非你们哭出眼泪。”玄烈一脸正经地坐在座位上看着假惺惺的二人。

　　“开个玩笑嘛。”灼琛收起那一套，又扯着炬衍坐下。被牵着鼻子跑的炬衍也只敢怒不敢言。

　　“回归正题，”玄烈说，“岛南部的一圈建筑为神庙广场，咱们下场比赛的地点大概率就是在这里。阿烛有一份详细资料。”

　　纪凛烛从笔记本夹缝中取出那张年代久远、脆弱轻薄的纸，又小心翼翼地展开平铺在桌面上。

　　“哇！”在座众人均感叹这资料来得及时以及其无比详尽。

　　这张纸仅有A3大小，却密密麻麻印着数不清的小字和精细的平面图。

　　纪凛烛已然反反复复来来回回熟读了很多遍，现下可以直接给“学生们”讲授了。

　　“咳咳……所谓神庙，供奉的是时间之神。这个神没有来头，没有流传的名讳，指的既不是柯罗诺斯，也不是四值功曹，年代貌似也并不久远，我找不到任何更加详细的资料……所以更有可能是后来人瞎编的！”

　　说到这里，几人相视傻眼。

　　“图最中心的大建筑就是神庙广场的核心，也就是主庙，四圈分别位于正东南西北的就是四栋分庙，应该很小，这里没有记载，根据图上画的嘛……一个主庙顶它小庙四个大！”

　　几人继续傻眼。

　　“广场外一圈稀疏的树林，当时不算茂盛，但现在说不定了。树林间这些灰色的、零零散散的小块，就是世代守护神庙的村落，名为时韶村。奇怪的是，近不知多少年来，这村子竟然渐渐荒废掉了，村里人莫名其妙逐渐减少，直至现在已经完全人间蒸发了……”

　　少了人气，那些房屋自然破败。

　　但其实也不是毫无痕迹，目前文物市场流通的文物偶有来自五座神庙中分别设在四角的神庙，至于那帮盗窃者是如何靠近又如何脱身，还是不为众人所知。

　　只是场中央的那座神庙依然少人靠近，以至“神庙闹鬼论”逐渐在人们口耳相传中扩散开。

　　冒险爱好者、历史研究员、文物勘探师一波一波渴望尝试发觉神庙与奇怪村落的秘密，有的无功而返避而不谈，有的则就此消失下落不明。

　　而舜氏此次将比赛场地设在这里，估计也是有意想挖掘其中的秘密。

　　可是不管是从历史还是建筑，亦或是风水学，似乎都与舜氏这么个破搞科研的不怎么相关吧？

　　炳灿坚定这一步棋肯定是高层听了传言而好奇得要命，但又害怕真的“有鬼”，才派他们去探险。

　　那么机器人害怕“鬼”吗？这是纪凛烛此刻最最好奇的。

　　她原以为机器人是科学的，是客观存在的产物，按理来说应该是坚定的唯物论者。可是不成想，这个对于机器人来说应当最简单的问题，却让面前一众小伙伴面容冷峻起来。

　　“科学是真理吗？”炳灿抵着腮帮子喃喃道。

　　“当然是。”炬衍干脆懒洋洋地靠在窗边懒得想这个问题。

　　“科学一定是科学的，它是真实，也是帮助人们发现真实，也是在靠近真实的路上……”这话听起来像是炳灿说的，可当纪凛烛眼神移到他身上的时候却只发现炳灿好像在睡觉。

　　“科学是真正真实的吗？”灼琛严肃地问。

　　“补充问题！科学是真正真实，还是人类眼中的真正真实？”炳灿举起手来，“如果只是人类眼中的真正真实，那么我们呢？我们看到的也是人类眼中的真正真实吗？”

　　“那当然！你又不是凭空变出来的！”炬衍突然插进来一嘴。

　　“这算哲学问题还是科学问题？”灼琛问。

　　“那，科学是完全理性的吗？”炳灿一脸纳闷。

　　“如果是完全理性，那么是否可以从发展科学的必然要素中剔除人类的感性特征？”灼琛接着说。

　　“补充问题！如果科学是完全理性的话是不是我们以后也能够实现科学发现从而超过人类！”炳灿再次高高举起了手。

　　听到这里，纪凛烛突然坐不住了，她原本只是想听着这几只铁块头拉呱打趣，不成想竟话题跑到这里来了。

　　她噤若寒蝉，想到这茫茫万千世界中的人类本是再弱小不过的，此刻竟也顽强繁衍到如今的地步，能够允许她坐在这里思考这些问题，甚至话语间深切感受着来自人类所创造智能的“挑衅”。

　　怨不得大部分这样的机器人研发均被严格管控着，长此以往发展下去，后果完全不堪设想。

　　就在纪凛烛游离的片刻，几只机器人相互发起辩论攻势，几乎要吵得不可开交。

　　“玄烈你说句话！你说我说的对还是这个火炬对！”炳灿拉扯着玄烈的衣服。

　　“什么火炬！我叫炬衍！炬衍！还有，你干什么总补充问题啊！补充来补充去！你就不会自己提个问题！”炬衍的手几乎要点到炳灿脑门上去。

　　“你们有没有听我说话啊！你们说的都有漏洞，有漏洞！实操起来完全不可行！能不能不要想当然啊……”灼琛也无语地摊开了手。

　　“停！！停——”

　　眼下形势是不吼不行了！纪凛烛再也顾不得维持自己镇定自若的形象，也顾不得是不是会冒犯这群机器人，干脆大吼两声，先镇住局面再说。

　　“同志们，咱们来是研究局势的，明儿个就要出发了，咱们这攻略可是一点都没做，你们的问题先放一放行不行？这边要紧啊……”

　　机器人面面相觑，似乎是被纪凛烛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一个个竟然真的闭上了嘴，像做错事的小孩面壁思过一般不敢言语。

　　“玄烈，他们吵什么呢？”纪凛烛问玄烈。

　　玄烈揪了揪自己的领口，方才慌乱间被炳灿更加扯了个大口子，“他们在讨论怎么样能脱离人类的管控从而实现自我发展的问题。”

　　“……”

　　纪凛烛半个字吐不出来，合上了笔记本，“下次这种问题能不能趁我不在场的时候你们再讨论？”

　　炬衍高冷地扬起眉毛，表示OK。

　　脱离了神游，纪凛烛接着给大家讲解调查中的内容。

　　“这里写着，守护神的分为信徒和守护者两派，他们的后人曾在消亡前用剩下的残念结合各自信奉的神旨制造过一大批机器人，两方混战不休，但天长日久也就慢慢都消失不见了踪影。

　　“这朵花瓣大小不一形状不一的花名为时韶花，是只有在神庙广场区域才能生长的神花。”纪凛烛手指轻点资料右下角一副简单线描的画。

　　“这种花不会长很大朵，最外层花瓣偏圆，越靠内则花瓣越显尖锐型。与日常咱们看到的花不同，它会逆生长，也就是枝干通体纯白，层层从枝干剥出翻起，就形成了花瓣，最后则会花瓣合起形成花苞。

　　“这花共有七种颜色，伴随七次花开花合，没有规律，每次开花的颜色纯属随机。最神奇的是，这种花不会凋零，第七次属什么颜色它便会一直以这个颜色形态存活，折枝后会渐渐风干，但并不会因此蔫枯，还会保持原有的形状，这就是时韶花。

　　“据测试，通体洁白颜色的花成型的最少。”

　　“哇……”众人皆趴在桌边呆愣愣地瞧着桌中心那张“神庙指南”，一时合不拢嘴。

　　“好厉害啊！”炳灿目不转睛盯着资料，“那这个信徒和守护者，是……”

　　“轰——”

　　突然，离他们所在会议室不远处办公区爆发出翻涌如潮般嘈杂的哄乱声，一下子打断了他们的思绪。

　　“怎么回事！”炬衍腾地站起。

　　很快，声音蔓延到走廊楼道各处且愈加尖利，一时间呼救声、打砸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

　　“炳灿！”玄烈喊道。

　　炳灿连忙手贴耳登至后台论坛紧急翻阅着内部消息，“遭了，说是地下室的一帮感染体逃出来了！”

　　“感染体？”

　　“对！”炳灿紧蹙着眉，“二十年前染上病毒不受控制的实验体，直到现在依然无法根治，就只能拔了他们的智识芯片锁到地下室。”

　　玄烈和纪凛烛悄悄对了个眼神，恐怕这次做乱的就是他们当初在地下室遇到被囚禁的那些机器人。

　　玄烈想到自己当初受了他们一箭，后来手臂长久胀痛，且这胀痛也越发弥散，很可能同那病毒有关。

　　不能坐视不管。

　　响声越来越猛烈，几乎附近上下六七层均震乱不堪，看来是那些发狂的怪兽正在无差别攻击人类。

　　“这一片都是办公区，离机械体活动区很远，要调黑寂军恐怕也没那么快。”炳灿看向玄烈。

　　“走！”玄烈只简单一个字，便坚定地向门外走去。

　　“等等玄烈！”灼琛一把拉住了玄烈，“如果场面失控，我们能不能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