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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我们的名字不叫小娟(九十四) ...
西王母施加的痛苦经由父本之力层层放大,于是元以昼感到了比挖眼更沉重的痛苦。
那痛楚远甚血肉剥离,仿佛在诘问:既然你如此擅长吃苦,那就多尝点。
元以昼另一只尚能视物的眼睛,看到西王母身上的黑气更甚。
西王母诞于痛苦,能够吸收痛苦。
她的痛苦愈深,她的力量愈盛。
而那横亘在她眼前的诘问,恰是人类思想中最尖锐、最危险,也是她走到今天所需要面对的、最必要的一个问题吧。
——我们是否应该感谢苦难?
......
她当然要感谢苦难了。
这个女人凿凿地磨动牙齿,似乎想到了自己以前的经历。
但是,她又想到了姐妹们的关怀,和在风雨中和她们共筑的一种美好情谊,和金钱上的信任和交易。
她的面部肌肉忽然又放松了,涌上了一种温情的暖意。
她移动光标,将自己的名字也改为了“我叫小娟”,跟随着大部队,融入了那片正席卷网络的光点洪流。
此刻她坐在宽敞的电脑桌前,身边环绕崭新设备,RGB灯效打在脸上,这是她从事女权生意前不敢想象的景象。
是的,她感谢互联网让她知道了女权这样的东西存在,感激女人们共同的处境让她们有了共鸣,感谢姐妹们都愿意真金白银地支持她的生意。
几年前,她还是个孱弱无力、仰人鼻息的影子。
直到在网络的角落窥见另一种思想,她才感觉自己活泛过来。
起初是猎奇,最后是反叛,继而感到愤怒,最后是不眠不休地沉浸于各种科普帖与争吵的评论区,吞咽下无数术语和观点。
她开始用女性的视角,重新审视这个世界,好像从未真正在其中活过一般。
难以言说一开始的震撼和震颤,她感到自己忽然就就从混沌温暖的世界中跳到了冰川里,被呛得窒息,却在浮出水面的时候,感到了数年来从未有过的透彻清醒。
“为什么我要忍这么久?”
“这个世界明明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滚烫的怒意熊熊在心中燃烧,并非一时冲动。
这是长期压抑后的爆发,是被真相点燃的、无法回头的觉醒。
于是,她开始做女书纹身,制作印有女权口号的语录挂件、贴纸。
直到有一天,她了解到了母系父系的议题,积蓄的愤怒达到了沸点。
她必须找到一个出口,否则这怒火会先将她自己焚为灰烬。
想写点什么。
她打开了文档,光标在空白的页面闪烁,像一个等待被填满的深渊。
她听说过摩梭族,也知道龙州的历史书里,母系的痕迹被擦得干干净净。
但她笃信,这片土地上必然有过辉煌的母系时代,就像她看见的那些网络缝隙和犄角旮旯里蛛丝马迹所言一般。
只是那些小消息被系统性的抹除了,就像她一直感受到的无形压制一样真实。
一个名字凭空跳入她的脑海:莫瑟族。
这个民族虽然好像不是母系,但是生活方式也差不了多少,她有理由怀疑它曾有过那样一段被压制的历史。
既然什么都要被隐藏,那她就造一个出来。反正历史上绝对会有这种事。
她要为龙州“复原”一段被遗忘的、属于母亲的光辉历史,一段充满细节的、关于莫瑟族如何从母系社会被暴力地转为父系的悲壮史诗。
她开始快速敲击键盘,结合看到的碎片化理论,掺杂着个人和周围姐妹所经历的痛苦,用想象填补考证的空白。
每一个字都带着恨意,也带着一种创造的快感。
这种带着恨意的创作竟然也为她打开了一个新世界,她将它画成漫画,写成段子,做成视频。她发现,原来发声是可以挣钱的。
越来越多的姐妹聚集过来,用点赞、打赏和购买来表达支持。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存在价值。
然而,一些强自省力时而在深夜化作冷风,钻进心里:
她像不像那些发国难财的人?利用痛苦来牟利,这道德吗?
很快,两种更强大的声音压倒了这丝不安。
第一个声音尖锐而现实:女权不让女人挣钱,难道钱都该让男人赚去?宁愿给夸夸其谈的女权男送钱,也不愿支持一个真正在思考和创作的女人活下去?
第二个声音则更加轻盈,带着一种砸碎枷锁的快乐:道德?女人被道德绑架的还不够多吗?高尚的道德能让你有权有钱,还是能让你不被欺负?谁爱要谁要!从今天起,我就要做一个自私的女人,一个恶劣的女人,一个凡事优先考虑自己的女人!
她亲手关停了内心的道德审判庭。
再次面对屏幕时,眼神里只剩下坚定。
她不想当愤恨的受害者了,一个战士、一个商人,什么都好,一个用自己选择的武器——哪怕是虚构了许多的莫瑟族——在这个垃圾糟烂世界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
“原来,何诀看到的帖子是这么来的。”元以昼恍然。
原来她在自己世界看到的帖子,也是如此诞生的。
在她自己世界,其实帖子里故事的主角不是莫瑟族,而是水族。
不过是什么名字都无所谓,它只是一个媒介和工具。
她想起自己曾经搜寻过的新闻,根本找不到。
但她却忘记自己曾读到过水族介绍。
水族,本就不是一个母系民族,谈何母系转父系之说?
一切,只不过这个帖子主人的反击。
曾经她也对这个发送论坛帖子的人有过许多猜想,到底为什么这个人能搞出在现实世界苦苦追寻都搜不到的确切新闻截图,2008年的截图那么久远,虽然很模糊,但是所有细节都清清楚楚。
还怀疑这个人是男的,是故意引诱何诀去落霞村的。
现在看来,的确全是编造的,PDF图也是刻意制造出来的。
元晔变化出的这个“游戏”,意外地收录了这一点。
从始至终,对面那个人都在急迫地让她,也是让何诀去探索、追究。
真相是什么,对面不在乎。
对面只想要有更多的人知道那段历史,去那里最好,去热血地伸张最好,最最好的是把这些丑事全给抖落出来。
“多么漂亮的情谊,痛苦里建立的情谊,”西王母的声音将元以昼的思绪拉回,“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后来,如同连坐。
苏子惠动用权能,帮助苏沐乐将网络上所有的“我叫小娟”一网打尽。
这片土地陷入了永恒黑暗。
“真不如干脆‘我们的名字不叫小娟’,起码还能保全自身。”
……是吗?!
西王母是正确的吗?
一步退让,步步退让。抛弃同胞,难道不也是一种退让吗?如果不团结可团结的,不认清现实,不做出改变,实事求是地去找战斗路线的话……
独善其身,真的能拥有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元以昼皱眉,此刻,她的痛苦因为西王母的话达到了最顶峰。
而此时,母本的声音出现:
【检测到意识临界点突破】
【规则已响应】
同时,她听到一道与自己音色相同的声音响起:
“痛至极处,所见为何?”
“至暗之夜,方是星辰显现之时;至痛之境,亦是力量孕育之地。”
“你所抗拒的,是‘母亲’在诞生你我之前,所承受的、撕裂混沌的阵痛。”
奇迹般地,元以昼现在身上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
元以昼想到了自己因西王母的出现而停止的呕吐。
她的痛苦,难道竟是一场……妊娠,最终诞下了西王母?
可是按照她在《女书》海龟汤中所见那个让男人发疯的谜底,这片土地上从来只有母龙,哪有别的神系,更何谈西王母?
西王母浑然不觉元以昼内在的剧变,兀自冷笑:“因为可怜虜,而去帮助虜,最后一个个全暴露了,全被找到了,一一击破,这就是失败的下场。”
那个依靠女权谋生的女人,她觉得痛苦能让女人们觉醒,这几乎是觉醒不可逃避的代价之一。
这是生命成长所必需的、必要的恶。
另一边,是西王母的观点,“觉醒不应该以痛苦为代价”。
“痛苦让人成长?”西王母揉捏元以昼的眼球,让它们在自己手掌中沾着血迹滚过一圈又一圈,“谁被忽略了?谁被迫承受了痛苦?谁从痛苦中获益?谁又得以观看痛苦而无痛地悟道?!”
女性、被殖民者、被剥夺者,她们喜欢这样的成长?
她们天生是斯德哥尔摩吗?
她们自愿选择了这样的修行吗?
她们承受痛苦,只是一种被迫的应激。
“坚韧、理解、觉醒……”西王母摇头,“算什么苦难赐予女人们的礼物。”
“这只是一种应激反应,就像你被我挖掉眼睛,现在承受不住地弯腰、下跪。这是被世界掐喉逼出来的生理反应。
“感谢苦难?
“你在承认加害者的功劳吗?”
元以昼缄口不言,审时度势,顺着她的话,装作弯腰,隐忍地抽搐。
但她也看到了另外一些东西。
这就是悖论的第二面。
苦难确实塑造了女人们。
某种程度上说,没有共同的处境,女人们无法理解彼此。
就像高女不会理解低女——在除开共同的生理经验外。
也正如母系被摧毁的时代,幸存的女人们开始第一次互相看见、第一次在一片相同的废墟上建立了共同的理解语言。
在被掠夺的土地上,女人们靠彼此的眼神重建了共情的文明。
“呵,”西王母也料到元以昼所想,“当压迫成为共同的经验,我们还要感谢压迫让我们团结?”
“苦难不是恩赐。”
西王母说得没错,任何迫使人类——女性——陷入痛苦、被剥夺、被压制的制度和结构,都不值得半分感谢。
感谢压迫,即是在为压迫寻找正当性。
感谢压迫,意味着你已经跪久了,成了真正的虜。
旧世界灌输的虜性话术,让受害者为加害者歌颂功德。
“我们……”元以昼突然抬起头,那只完好的眼睛望向西王母,“能否在没有痛苦的情况下,也能彼此理解?”
也能建立如此深刻的连结吗?
身体精神生活稿子各种原因,先实践一下隔日更新吧。明天不更新了,感谢读到这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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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我们的名字不叫小娟(九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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