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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咸腥的七仙女(三十六) ...

  •   元以昼走在一片沙滩上。

      远处苍黄的天际有一颗流星缓慢坠落。

      她不知来处,也不知归宿,茫然地在这片沙与海之上行走。

      海水拖曳着它们腥蓝的潮迹,奔涌着吞去她新鲜的足迹,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仿佛想要抹去她在世间所有留存的印记。

      沙砾闪光灿灿地啃食她的双足,使她的脚血流不止。

      “鱼?”女孩开口,声音隐隐约约地透过久未接触水的喉咙传递出来,沙哑粗糙。

      她眼前是无数条被海浪送到岸上旅游的鱼,精神不振、萎靡残缺,鱼血沾染到她的双脚。

      流星苍白的火焰转为橙红,它在天上擦出璀璨的绚烂。

      新一轮的燃烧,而且它正向她这片沙滩袭来!

      如果它真的坠落到这片沙滩,她们一定会死!像水煮甲鱼一样被活活炙烤而死。

      如果能游向宽广无际的深海,说不定还有一线存活的机会。成亿吨的海水一定能暂缓剧烈的冲击,解救她于炽热。

      元以昼本想什么都不管,一脑门子扎进大海里,但她的脚底像粘了胶水一样留在原地。

      她机械地弯下腰,一条条地将鱼扔进海里,不管死的还是活的。

      手上沾满了鱼的粘液,鳞片奇异的触感似乎转接到了脸上。

      元以昼伸出手背,擦拭脸颊,却顿住了——脸上长出了鳞片。

      不,不是长出。

      她的脸上本就有这些鳞片。

      所以她才会不管不顾地去解救这些鱼?

      只是因为她也是一条鱼,就必须要担负同族的责任,拯救所有海洋生物于危急存亡吗?!

      可是,根本就救不完!

      沙滩铺设下的大地已经激剧地震荡起来,她几乎有些站不稳,脚心踩上一块不规则形状的贝壳。

      大地崩裂成更大的块状,她仍在机械地捡拾着那些鱼类的尸体,还好群体中仍有活着但是奄奄一息的小鱼们,让她觉得不是那么徒劳无功,心下安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用的。

      元以昼的视线在脚尖看到了一双赤着的双足,那双脚和她的并不相同,布满皱纹且极为苍白。

      布满静脉的那双脚就安静的站在那里,等她抬头看向自己。

      “不累吗?”老太太说,“你无论如何都救不完这些鱼。”

      元以昼好像遇见过这样的老太太。

      无数小说中主角坠入山林、掉下悬崖,拯救他们的总是一个仙风道骨、鹤骨松筋又胡须飘摇的老者。
      他会给主角秘籍,向他指示正确的道路,或者赏识主角,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

      但是元以昼在这样不由自主的、身体被控制的情境下费劲地思考了一下,她碰到的老者都是这样的老太太。

      也许有的脾气暴躁、有的固执己见、有的疯癫而不省人事,但她们都是以这样温和的眼神看着自己,像看自己女儿诞下的女儿,像看自己未来无数个后辈和孩子。

      她的声带又控制不住发声了:“那我也要救它们!”

      “谁在乎呢?”

      元以昼的脑海灵光一闪,这样的对话让她想起了曾经看过的故事。

      小孩在沙滩上拾起那些在干涸中苦苦挣扎的鱼们,对不理解这种做法的大人说,“这条鱼在乎!这条也在乎!”

      其实到最后,在乎的只有自己一个人罢了。

      小孩将自己的意识形态强加于这些鱼。可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或许这些鱼根本不想被拯救!

      鱼只是一个意象,说不准刚出生的小鱼会觉得沙滩是永恒的家园,还会厌弃自己搅乱其安稳生活。

      它们如果有思考能力……如果真的将它们的大脑与自己对接,说不定会说——救我们干什么?没看见流星已经要过来了吗?难道你看不出这种毁灭是持续性、大范围的吗?救得了一时,你救得了一世吗?为什么不让我们在死前安安分分地躺在沙滩上,还要经受这种不人道的抛掷和催折?

      你是罪人,你扰了我们死前安逸的生活!

      而且,说不定我们不会死呢!你怎么偏偏就知道这流星要砸到沙滩上,而不是海里?如果它当真坠入海里,产生的蒸汽足以将海里的一切烫熟!

      元以昼这样脑补了一大堆鱼的心声。
      她的思维好像迈至了一个死胡同,一块永远也迈不进去的门槛。

      孙云起要是在这儿听见她的心声,一定会眼泪汪汪紧握住她的双手,上下挥动,大叫元以昼“同志”:“想不到你也是这么想的啊!”

      似乎看出了她内心中的挣扎,老太太的眉眼愈发慈祥起来。

      她张了张嘴,露出了一口仍然健康稳固的牙齿,她一定很长寿很长寿了。

      “这里只有我和你,你可以畅所欲言。”

      天地在那瞬间仿佛静止了片刻,元以昼感到压制在自己身上的枷锁突然之间松懈了牢实禁锢。

      她终于可以自由说话了。

      “我不会去管它们的,我已经受够了,”女孩的短发被狂暴的风沙吹乱,一些碎发粘连到她的嘴唇上,“根本不可能救完,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独立的。”

      “如果我执意地去拯救它们,我就有了执念和欲望。期待什么就会被什么所伤害,渴求谁的同意,就会变成谁的仆隶。”

      “而且你怎么知道它们的想法呢?到时,就会是我去求它们被我拯救!”

      由于刚刚解脱了控制,元以昼的脸部仍然很僵硬。

      她面无表情的脸在老太太眼中却是无情与冷嘲的具象化,老太太在一瞬间暴怒,头部先是如充了气的捏捏球一样迅速膨胀起来,随后,她的短发变成了竖起的尖刺,简直是一只生气的河豚!

      竖刺河豚的凹凸不平的鱼皮下鼓胀着人类蓬勃跳动的血管,但已经很难在那皮相上寻觅人类的五官。

      它们拥挤成一堆意味不明的软肉,像活了的橡皮泥。

      而老太太健壮的牙齿突起成带着口涎的獠牙,随着她的开口带来一阵海腥味:“母亲!嗬嗬嗬,自私的主母!嗬嗬……你当真变成了俄里翁的妻子……你将不再是我们的母!”

      俄里翁……

      俄里翁?

      是呀,这是哪?她本该在天宫,在钱德勒的实验室,在那具变异贝母内……

      贝母,她是贝母。

      老太太头部变幻而成的愤怒河豚形状显然是她吃过的食物。
      因为她又在分秒之间因剧烈的心情激荡,她的头又变成了另一些难以名状、被碾磨得充分的生物。

      虾米、藻类和一些死鱼,腐烂恶臭的气味和令人不快的场景包裹着元以昼。

      之前脚底和身上的磋磨都是贝母内部与她身体接触形成的感觉,而震荡掉落的星,是墨洛珀吗?这片美丽的沙滩,是万物伊始之时……

      “你不配,你不配……”她的声音怨泣如孩子哭闹,“你带走了我们的历史,你让我们没有历史可书写……”

      老太太的头最终变成了一只蚌。

      那只她所见到的贝母。

      元以昼深吸一口气,她在天宫闻过太多这样的气体。广场、地下暗道,还有“中央胜利”,这里的空气一点也不新鲜,总是带着尸体和眼泪的味道。

      “是的,我不配。你说得对,我是没有历史的人。”

      从一开始被蚌壳装着、颠颠簸簸进入神殿之时,她就是个不知来处也不明归宿的人。

      求生的本能让她被牵引着一步步完成母本任务,大脑又整天浸淫在爆炸量的信息处理之中。

      或许天宫的故事很瑰丽,那些人们也很温暖可亲,但她累了,她不属于这。

      她的家乡不在这里。

      就让心有怨恨的贝母杀死她吧,说不定死了,她就能回去呢?那些小说情节不都是这样写的吗?

      她这无所谓的态度好像一碗装满了叮咛哐啷冰块的水盆,顿时熄灭了贝母如正灼烧滚烫锻铁般的怒火。

      这位已经吃了普勒俄涅血肉,又对母神之母神血液十分敏感的自然之灵有些狐疑地顿住,随后,她若有所悟:“你失忆了。”

      望着疾速向她们冲撞过来的流星,贝母大手一挥,感到没必要制造出这幻境来折磨一个无知之人,便将其变作一段段回忆。

      “那你就好好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基地里,贝母的两片硬壳被强制分离,让观者看清经历实验的人都经历了什么。
      与往常不同的是,它并未分泌出丝丝渐渐的珍珠质,躺在其基底的女孩仿佛只是正常地睡了一场觉、做了一场噩梦。
      男侍者和莲娜在玻璃外盯着她紧皱的眉头。
      莲娜的手中是钱德勒打来询问情况的电话:“贝母什么动静都没有?她真的只是在睡觉?”
      “嗯,她在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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