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两天妈妈怎么了》顽皮客

80、我叫小娟（一）

　　无数沉默的横梁在头顶交错、咬合，自身便有一种森严的秩序。

　　中央博物院特意挑了一天日子闭馆。没了游客，这里显得更为寂静。特殊材质的地胶把足音彻底吸附消化，藏品永恒不眠地注视着一切。

　　元以昼不担心有人会认出自己，上个副本的玩家们为了一己贪欲自爆而亡，都没活到她动手的时刻。

　　然而玩家们层出不穷。此刻新一批蠢蠢欲动的灵魂互相戒备地观察，等待面前的女人发布任务。

　　馆长一袭旗袍，佩戴了一枚古董胸针，整个人如同那些玻璃方盒内安置的藏品般精美动人。

　　她看起来四五十岁，音色并不如同柔声细语的年轻人，带着份不容拒绝的平缓：“文物丢失了。龙州不能没有这些文物......你们是国师钦重之人，应当明晰其中利害。”

　　众人颔首，仿佛自己真是什么高深莫测的谋士。

　　元以昼悄悄松开孙云起和奥菲莉娅的手。此刻她才从上个副本最后所带来长久的疼痛和心悸中脱离，整只手都汗涔涔的。

　　还好，母本的绑定使她们又在此相遇。

　　馆长面带满意，目光如春风般和煦抚过玩家们的脸，直到看见挤挨在一起的元以昼三人才冷下来。

　　父本熟悉的男音适时响起。

　　【本次开启副本：“龙生九子”。
　　大地的祖先在龙州诞生九子，此地因此福泽深厚、风调雨顺。而今贼人为非作歹，装载九子魂灵的文物失窃已久。天下亦动荡不安。请您完成国师的心愿，找回文物，封印龙魂，振兴龙州。
　　届时，此地一定会将您载入史册，万古流芳。】

　　【又见面了，顾主。】

　　父本的声音带着怨怼又无可奈何的恨意，但仔细听又好像是自己的错觉。

　　“我说了会一次次回到这里，”元以昼略带好笑地将初次见面时它提醒自己的话全部奉还，“如果这一切永不结束，那我们还有很多次见面的机会。”

　　父本的恶意无法遮掩，语气切实地带上了嘲弄和调笑。

　　【如你所愿。一个俄里翁倒下了，千千万万个俄里翁会站起来。这里世界的数目超乎你的想象......

　　顾主，虽然不知道你依靠谁、又使了什么小聪明蒙混过关，但好运气并不是持久的。
　　反正都是依靠，为什么不依靠为父和国师呢？这次副本里的父神依旧丰神俊朗哦，皮相同俄里翁而言，是另一番风味呢。】

　　它啧啧两声，一边挑衅元以昼的同时又认可她扳倒俄里翁的实力，并固执地认为俄里翁异国的骨相并不符合她的胃口，所以元以昼如此抵触。

　　如果父神换了同是龙州长相的面貌，元以昼说不定能爱上他也未可知。

　　元以昼面上浮起奇异的微笑，心道：“是啊，你看见最后那时候它为了打败我而甘愿吞下池水的模样了么？真真的‘丰神俊朗’呢。”

　　父本的声音消停了。

　　馆长道：“各位既已悉知我们委托的任务，那接下来就各凭本事了。现下请诸位好好休息吧。”

　　元以昼却开口打断：“文物丢了？那我们面前的这些是什么？”

　　她一如既往地发了第一声，孙云起想象不出没有她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好像合该每个混沌而呼吸不畅的空间里有这样一道嘹亮清楚的嗓音，破开一切沉闷、阴暗。

　　原本应当安睡于惰性气体、被装在带有温湿度数显容器内的九子藏品暴露在众人眼前。

　　饶是不认识它们的人也能认出来，缘因它们虽形态各异，却带着与生俱来的相似——龙的特征在它们身上展露无遗。

　　元以昼不是专家，她当然不能乱下结论说这些文物是假的。

　　是使用完天赋后，母本出声了。

　　【本次开启副本：......错误，错误......解析失败。

　　本次开启副本：阻止“口”的失落。

　　龙生九子，后人塑九子之身。

　　如今九子魂灵脱离文物，您需要帮助它们完成其各自的使命，并找回其失落真身。

　　请您完成一切后，将这些文物归还中央博物院。】

　　口？那是什么？

　　上个副本是舌，这个副本是口。

　　不会是故技重施，想要她的嘴吧？

　　割掉舌头固然容易，嘴巴怎么割？越割越漏风。

　　而且隐喻诗也让人摸不着头脑。

　　尽管没琢磨出刚浮现出来那句隐喻诗的含义，但元以昼咂摸出了馆长脸上隐含的不耐与恼怒，不禁觉得有趣。

　　好像伊始之时的每个位高权重的女人都怀以这样的态度对待她。

　　馆长缓慢地开口：“这些，是国师安排制造的。文物乃国脉所系，护佑国本，关乎社稷永续。文物丢失必然会引起恐慌，博物院还要继续开放，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否则，我们怎么和人民群众交代？”

　　“错了。这是文物造假，是对国家的大不敬。”孙云起心直口快。

　　馆长瞪了她们三人一眼：“我就说国师不该招你们这些人来。灵气不足，蠢根尚存。紧盯细枝末节，思想境界是一点没跟上。”

　　“造假又如何，总比大张旗鼓宣扬国宝失窃，导致民心惶惶、国运动摇好！”有男玩家附和，似乎也看不惯元以昼在这浪费自己自由探索的时间。

　　男玩家的脸和馆长的脸重合在一起，神色出奇一致。那是一种混杂着轻蔑与傲慢的神情，她们的目光如同在审视着几只无法理解更高层次规则的蝼蚁。

　　“你们以为真相就是一切？幼稚！□□、大局、配合上意才是重中之重。国师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江山社稷安稳。”馆长赞许地盯着男玩家，语重心长地继续对元以昼三人输出。

　　元以昼了然地笑了，她对馆长的这种偏爱感到熟悉。这样熟悉的可笑感使她由衷地勾起唇角。

　　她的微笑不仅让馆长感到摸不着头脑，也让父本有些毛骨悚然。

　　【顾主，她所说的是真的。你们没有灵气，根骨未净、蒙昧未开。这里的世界，人们是可以修仙的。你们的根基和资质的确不如他们。】

　　下一秒，馆长的话也印证了这一点：“我就说国师不该招引你们这些人进来。目光狭隘，女人就是......”她的话音微妙地顿了一下，似乎是察觉到自己差点说出更尖锐的词，巧妙地转换了指向，但那种针对性的鄙夷并未消散：“......就是容易感情用事。罢了，也不怪你们。所有人，你们只要记得，真正重要的，是为国师大人，为更高层面的人们......提供实实在在的助力，扫清障碍，确保计划顺畅执行，这才是护佑‘国本’的真义！”

　　男玩家们好似也接收到了这条消息，面上得意之色更显、凛然大义之意更甚。

　　孙云起的拳头握紧了。

　　口口声声的家国大义偶尔喊喊也就罢了，真当成碾压一切的道德枷锁捆绑到人脖颈上，她现在就想叫这些人看看是她的拳头硬，还是这些人的道理硬。

　　元以昼好像总是对她们展露的情绪很敏锐。

　　她轻轻抬手，挡在孙云起身前，用一种奇异平静、却又蕴含着风暴的声音问道：“馆长。”

　　“怎么了？”不耐烦的语气。

　　元以昼尽量忽视眼前那个在伪造文物旁指指点点的灵体，微微扬起下巴，目光如冰锥般直刺玩家们，冲所有人道：“馆长，您刚才教训我们，文物乃国之重器，护佑国本，关乎社稷永续，字字铿锵，言犹在耳，我等实在......五体投地。”

　　她刻意拖长了“五体投地”四字，语调平稳，但字字重若千钧。

　　馆长眉头紧皱，预感到一丝不妙：“阴阳怪气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非也，馆长。”元以昼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每一个字都砸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孙云起想这样的嗓音念书是极好的，如果元以昼能看见她的那首诗被印在课本上，如果她也成了一名老师，或许也会用这样铿锵激昂的语调把那首海之诗念出来。

　　“我辈虽然灵气微薄、境界浅陋，但从小也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道理！更知‘国耻家恨’不容亵渎！国师大人高瞻远瞩，欲以赝品稳住民心，虽有欺瞒之疑，然而细想一下，诚然是如同馆长所言，其‘深意’可解，或许真是什么‘权宜之计’。”

　　馆长和这些玩家们木着一张脸听完，当元以昼真心悔改了。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满意的神色，仿佛从心中赞叹了一句“孺子可教也”。

　　“然而！馆长！敢问——”

　　元以昼的声音猛地炸开，带着雷霆般的质问：

　　“将您所说的，这承载华夏先祖精魄、维系国脉气运的重器，交由东瀛匠人仿造伪制，这究竟是权宜之计，还是数典忘祖？！”

　　元以昼看着面前似龟非龙的灵体赞许地点头，相信自己的直觉，一股脑将这些话说出口。最后四字如同平地惊雷，轰然炸响！

　　果然，女声播报了。

　　【剧情发生偏移，母本探索度5%。】

　　孙云起也被这句话惊得不轻，脸上怒火迅速消退，成了一片煞白。

　　“东瀛”二字，她还是知道的。那指代了一个与龙州颇有渊源的国家，没人能忘记那段惨烈的过往。

　　而让东瀛的人来负责制造这些文物......国师是何居心呢？

　　“你凭什么说这是东瀛所造？”馆长颤声问。

　　她再看不起元以昼一干人等，也不能遗忘龙州的历史。她也知道这片土地上什么是被允许的，什么又是绝对不能触犯的。

　　元以昼顺着那龙龟灵体所指示的位置，将一瓣典型的江户时代东瀛高阶工匠惯用的、用以标识出处的私押点出来。

　　虽然她并不知道它到底有何寓意，但经过龙龟灵体一指，饶是傻了的也能发现那处的确与正统的龙州气韵不同。

　　更别提馆长了，她那张看见以后骤然失去血色、显露出巨大震惊和恐慌的脸足以证明一切。

　　男玩家们此刻也回味过不对劲，纷纷做出义愤填膺的表情，似乎要将馆长生吞活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