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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恶钱(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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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正可在这站着,你别想狡辩。”
他们这些市吏最怕这些民众装无知,耍无赖,看到人多就开始胡搅蛮缠,今日可不是以前,还能看他们耍些疯,御史郎君就站在一旁看着呢,这要是搁以前早就吓唬两句,找衙役抓起来关一会就老实了,今日特殊,他们也不敢太强硬凶悍,刚刚手脚只稍微重了些,就已经引得御史不满,横眉冷对的看向李市丞了。
这明明是娘子用恶钱在先的,她这一声嚎哭,引得周围人唏嘘不说,倒像是显得他们故意欺压人一样。
这些流散闲逛的市民,煞有介事又装作不经意的徘徊观望,被市役们眼神警告后,再互相说着悄悄话走远,一传十,十传百,几日后这件事还不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眼下市役们规规矩矩的站着,双手聚在胸前,面前的娘子吵闹的声再大也不敢伸手再管,毕竟楼御史的目光扫了过来。各个心中全是烦闷,那下垂的嘴角透露着心底的不屑,不经意就把态度溢了出来。
这要是平日里,别说这恶钱了,这买卖的面过了称量,数量不准可直接就没收了,今日没多罚银钱,亦没没收,算法外开恩。
其中就有市役双手虽是规矩的揣着,却一脸的不耐烦,对着一旁的李延忠就是一个大大的白眼。
这跟着这李市丞,这日子过得还不如以前了。没有排面不说,今日传出去这里子也没了。一介娘子就能滚在地上,让他们为难的不知所措,也不知家里人送了礼,怎么被塞到这么一个没有油水的地方来,不是都说两市的市役油水更多么。
李延忠是县丞升任至长安来,管城县属于中下县,城郭外多是村落,零零散散集中在县衙附近的不过几个坊,一坊就一个坊正,一个村长也兼着里正就能管了一个村,消息传递通常慢,万年县和长安县却不是如此,多数坊都是由两位坊正一同协理。
管城县内都是村长宗族耆老兼着里正的职,出了事情一律都是由他们通告。中下县里,认字的人寥寥无几,哪里比的上长安,哪怕万年县城郭外的几个村落里的里正,之前说不准都是卸任了的某些回乡养老的大官,最差也是过了乡试的举子。
他们收到令,可也是第一件时间就同坊正知会过,这些村民,坊内民众哪怕不认识字,可有坊正,宗族耆老,里正,自然会通知到每个村落,即便是年老的妇孺,也会得知消息,长安之所以是长安,连着印象中消息闭塞不通的村落,那都是不同的。
长安偌大,条律精细,行事做事更为严谨,这样的圣令文书,万年县和长安县自然会誊抄一份下达至各各个坊的坊正,再由坊正传达给各村正,里正。这东西两市的门口也都有张贴,来往围着的人群总有识字的念上几句,哪怕相对偏僻的南市市署门口也是有市役张贴时宣告几次。
以上这些已是面面俱到了,这些还不够。圣令消息还会由坊正,村正,里正,由他们用自己的方式传到这些民众耳朵里,绝不会因为不识字,就不知道和他们相关的圣令旨意。
所以不识字,压根就不可能成为不知道朝廷禁用恶钱的理由。李延忠知晓这层道理,也要御史郎君愿意理解体贴才行,不然也可以由此作为他们不作为的错处。
这也是为何坊正急的连连摆手。
本来让人闻之心酸的凄惨哭喊,变成撒泼打滚后境况越演越烈,那娘子看周围的市吏,衙役偷窥着那后面袍子的老者,只敢围在自己身旁,并不敢强拉硬拽,声音也逐渐放肆起来。
“上天啊,漫天的神佛啊,救救我吧,这世道不让人活了啊!!!”
“这郎官们欺负我一妇人啊!!!”
李玄净想要去继续搀扶的手,僵直悬在空中不动了,就和她如今受到这么多冲击一样,有些麻木。为了得些便宜,赖掉责任,这娘子撒泼打滚幼童伎俩都用上了。
这收缴罚没伪造的钱币,这可是圣上的圣令,又不是她阿耶想故意欺辱她 。
她这样撒泼打滚又做给谁看,李玄净心中有了不满,立场随机转变。兴许是因为娄御史这样以为敏感的人存在,心中总有根弦紧绷着,事态一旦对她阿耶不利,就无法理性思考了。
李玄净旋即朝着一旁窥了一眼,那端方直立站在那许久的长者,微微垂首目看着地上那娘子,肃穆又不满沟壑的有些圆润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的变化。
自开始阿耶的发怒,到后面这娘子的哭喊吵闹,娄御史都没有说过一句话,让人猜不出态度。
李玄净的手被那娘子虚晃绕开,反而爬到娄御史面前继续哭喊,李玄净如今是站起来也不是,继续扶也不是,两只手只得重新交叉放好。
“官郎们别拿我的面阿,我。。我不识字,郎官们明鉴我这用的就是方穿的乾封泉宝,恶钱不是圆穿的么!”
“坊正,你也说句话啊!你看我这钱可有错没。“ 被抓着裤脚的坊正,吓得惊慌失措的连连对着娄御史摆手。
李延忠上前劝慰安抚,被那娘子推开,李玄净又窥了一眼娄御史那深沉肃穆的面容,心一狠,快步上前,手下用力,把那娘子环抱了起来,不管她之后是否还要诉苦说冤,总是不好让她继续地下滚来滚去的大喊。
那娘子本就瘦弱,一直防贼一样防着市吏衙役们,他们看御史在旁也不敢上手,郎君和娘子动起手来,再喊出些侮她名节这些话,这御史可就站在这,那里还敢碰她一下。
这娘子看着一把年纪,柔弱不堪的,早就从刚刚的懦弱紧张,像是突然受了什么刺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边嚎边咬人,市役们也是怕了,贸然上手不方便,这娘子撒气泼来,咬着人就不放,他们还不能还手,同往常吆三呵四在这南市四周被人敬着,一口一个官爷喊着的地位大相径庭。
娄御史在旁,市役们行为都被约束住,不敢强硬,怕这娘子因此磕了碰了的反倒诬赖上他们,这市役的职位这一生怕是都再也做不成了。
李玄净一把她抱起来,反而让那娘子短暂的闭上了嘴,解了他们的困境。
“竟不知李市丞好大官威啊,这娘子既然说了不识字,你们也都将这不足重的恶钱收了回来,何必对一民妇唬为何吓唬要仗刑,可离了圣上的本心,要记得廉政爱民啊。“
空气骤然一紧,众人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来人吸引,娄御史迈开沉稳而有力的步履,袍角随着他的动作在微风中轻轻摆动,从李玄净身边经过,却未曾给一个眼神。
他立定在李延忠面前数步之遥,脸上依旧看不出明显的喜怒,语气也确实不重,甚至比寻常说话还要平和几分,
“事已至此,本可息事宁人,何必还要揪住不放,对一手无寸铁、孤苦无依的民妇唬喝吓唬要仗刑?难道不知“刑不上无辜,罚不责微过”么?如此滥用威权,欺压良善,可离了圣上仁政爱民,恤孤怜弱的本心远矣!”
“李市丞可还记得我等食朝廷俸禄,为天子牧民,首要之务便是廉政爱民啊!”
静默许久如观棋局般的娄御史终于发了话,他本意就是要亲眼观察,这李市丞是否将两京的事物管理得井井有条,这些市役是否都恭顺得体,这些民众是否安居乐业无怨言。然而眼前所见,已让他心中了然。
这跟在身边的市役应是心腹,明面上都敢不尊不敬面露不屑之色,此情此景足见李市丞根基未稳。而那些早已被塞入两京各处的亲信亦是不少,又看这娘子闹出来的小事,看来为了讨圣人欢心,多得功绩,李延忠对两京民户,商户苛刻至极。
娄御史衣袖微动,心中盘算。他既已来此,便一定要揪出些差错,虽说难以单凭收缴旧钱的诏令上,将这娘子与错处一并上报,但李市丞为谨遵诏令而过于严苛,导致民怨沸腾,反倒令娄御史暗自松了一口气。
不得民心,才是最紧要的。
两京的市令之位,早已让许多世家不满,若李延忠等人还能得了民心,那这三位空降的官郎便更难被一网打尽。
他转身迈向那被李玄净双手夹住抱起的娘子,双手温和地将那娘子手掌虚托着其手肘,他脸上严肃的线条柔和下来,颧骨上两团肉微微向上推起,硬生生将下垂的眼尾挤出三道亲切的褶纹。
娄御史亲自将那娘子扶起,那青缎官靴碾过市衙砖缝里的沙石,手掌虚托着娘子手肘。他颧骨上两团肉向上推起,硬生生将下垂的眼尾挤出三道褶子。
“娘子莫哭,这事的确是李市丞做得太过” 随后,他猛然转身,目光如剑般直刺声音冷峻而掷地有声:
“这禁钱的律例,本就是为了百姓,你这么做,到让百姓以为,是为了你自己的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