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未眠》朝且黎

5、星未眠

　　医院的天台上，有风卷起地上的尘埃和纸屑，吹往高空又悄然落下。

　　“其实不是她的错。”陈纤雪想接住那些尘埃纸屑，但是伸出去的手却什么也没抓住——亡灵只是没有实体的一道虚影。

　　“我的弟弟犯了事要被判刑，父亲去找关系减刑，镇上的老局长听说父亲有一个大学生女儿，他对父亲说如果两家能成为亲戚，他可以帮忙。”
　　“暗示如此明显，卖女儿换儿子嘛。别人的父母或许还会考虑，可我的父母想都没想，第二天就来学校找我，要我嫁给局长家那个小混混儿子。”

　　“凭什么，他自己犯的错，就该自己承担后果。”
　　“凭什么，就凭你是我的女儿，我生的我养的。你要是不答应我和你妈就天天来找你，直到你答应为止。”
　　“我不会答应的。”

　　后来几天，她爸妈果然如所说的那样，天天来敲门。
　　“陈纤雪，出来。”
　　“同学你好，陈纤雪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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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什么?”
　　“不在。”
　　“小兔崽子，我就在这一直等。”
　　舍友起初也很客气礼貌，但最后实在是被这样天天的骚扰弄的受不了了。

　　“纤雪，要是和家人有什么矛盾还是早点说清楚的好。叔叔天天来也不是办法。”
　　“是啊，叔叔在宿舍这待的时间比我还长。纤雪，家人之间有什么说不开的，你就原谅叔叔吧。”
　　陈纤雪因为经常和导师做课题，去外面兼职所以在宿舍待的时间比较少，父母来的时候她经常不在。她觉得很抱歉，虽然她经常不在宿舍，但舍友们一直对她挺好，也算有往有来相安无事。
　　舍友对她旁敲侧击，她却难以回应。

　　难道诉说自己的悲惨遭遇，祈求别人的理解和怜悯吗?没用的，这样也解决不了问题，父母还是会来敲门，等她。
　　原谅，如何原谅?原谅他然后搭上自己的一生吗?不可能的，回去了，那她这些年的努力又算什么。
　　最后她搬出宿舍，自己找了房子。
　　可没过几天父母又找来了。

　　“陈纤雪，还想跑。”
　　那天陈纤雪下午做完兼职，晚上又回去做课题，熬到了快凌晨四点多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去休息。

　　父亲粗犷的声音在楼道响起那一刻，她突然觉得——算了，要不就这样吧。
　　凌晨四点，残月将落未落，繁星还有几颗未凋零，陈纤雪看着那些还在天空运行的星辰，只觉心中满目疮痍，她的命运就如这星辰一般，彻夜运行，最后的结局却是陨落。
　　凌晨四点，她决定了，放弃自己那么多年的坚持。

　　真正面试那天，她其实发呆走神、心不在焉，表现得差极，就算没有乔恙改她的简历，她也不可能被录用。
　　回去的路上，陈父开车来带她回去。
　　“都说了回家，还来面试什么，自找麻烦。”

　　为什么还来面试?
　　不知道啊?
　　大概是因为那天下午吧，陈纤雪接到舍友电话，说有个同学和她应聘同一家公司，想一起见面聊聊，然后说出了乔恙的名字。
　　那时候本来已经决定放弃的陈纤雪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
　　“哇，陈纤雪，其实你很厉害啊，真优秀，这简历我看去现在这家公司都屈才了。”乔恙感叹道。
　　“是吗。”陈纤雪反应平淡，看着乔恙书包上的小白熊出神。
　　“是吗?当然是了。你要相信自己，你值得的。不仅是这份工作，还有很多更好的东西。”
　　“虽然现在我们还只是穷学生，可谁又说得准以后呢。”

　　“自信点，”乔恙看陈纤雪有些不开心，还以为她在焦虑工作的事情，“万一某天买彩票突然暴富呢？万一某天命运的馈赠又降临呢?”
　　“别说现在尘埃未定，就是现在尘埃落定了，我也做那一阵风，把尘埃再度刮起，自己决定尘埃要去哪里。”
　　——把尘埃再度刮起，可是她好像已经没有力气了。

　　“谢谢你啊。”
　　“不用谢，help each other。你再帮我看看面试稿吧，我再挣扎下，唉——”
　　“好。”
　　陈纤雪回忆起那天乔恙一边抱怨一边又不肯放弃的样子，觉得有些想笑。

　　她会成功的吧。希望她会成为那阵刮起尘埃的风，掌握自己的命运，希望她要有很好很好的未来。
　　已经有人那么惨了，总要有人幸福吧。

　　“砰——”车祸来得猝不及防。尽管讨厌父亲，生前最后做的一件事情还是和父亲大吵一架，但在生命最后关头，她还是选择了保护他。

　　死后第三天，灵魂出窍，她又看见了乔恙，在放置她尸体灵堂里。
　　“陈纤雪，对不起。”那时候的乔恙已经好几天没睡好了，头发乱七八糟的，眼睑上一片青黑，眼睛都哭红了。

　　陈纤雪一直是一个孤僻的人，喜欢独来独往，没有深交的朋友，家里的亲戚都不太喜欢她，她爸妈更不用说了，对她冷漠得常让她以为自己是捡来的。
　　灵堂里的人大多是虚情假意、逢场作戏，所以她一眼就看见了在小小角落里抽抽噎噎的乔恙。
　　“陈纤雪，对不起。”
　　“陈纤雪，我错了，你不要走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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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改简历这事陈纤雪那天晚上回去就注意到了。
　　但是她并没有在意，因为不论结果如何，她都是要回家的。
　　可是她没想到，乔恙却因此内心备受煎熬了许久。她很想告诉她，不要难过，不是她的错，却无法与乔恙对话。

　　她就这样飘荡着，跟着乔恙，看着她一边为工作焦头烂额，一边为自己的死无比自责，却什么也做不了。

　　“亡灵之魂三月未入冥界就会消散，你有没有想过，再不走，你就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了。”宋星眠收了收捆灵索。
　　“当然想过”，陈纤雪对上她的目光，“但我还有眷恋的人，她是我这乏善可陈一生中唯一的光，已经遇见过这样美好的东西，入不入轮回对我来说早已经无所谓。”

　　亡灵愿意用自己往生的机会去守护一个人，宋星眠想：这或许已经不能用执念来形容了，是情感、是奉献、是爱意……太多东西混杂其中，很难说清来来去去，是是非非。
　　尽管无能为力，可我还是想守护你。

　　宋星眠不禁有些热泪盈眶。
　　“心意我们已经知道，会替你转达的。现在，你该走了。”一直沉默的闻燧行开口了。
　　“我可以再见她一面吗?”
　　“去吧，她在楼下。”
　　宋星眠握紧手中的捆灵索，对闻燧行说道：“放心吧，我很快带她回来。”

　　闻燧行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