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仙千千劫》焦糖冻冻

14、第十四章 罗州

　　她深陷于浪涛汹涌的深海，百般泅渡却难以定浮。

　　天边泛着灰沉沉的死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海浪愈来愈盛，急剧上升的水平线一点一点没过脖颈、下巴。

　　全力挣扎间，她看到了一黑一白的模糊身影。

　　他们疾速踏越潮海，眨眼之于息便闪现近前，手边拖着长长的铁链。

　　它漂浮在水面，发出哗哗的声响，蜿蜒爬行着，像活生生的水蛇。

　　嘻嘻笑着，二人靠近了她，铁链死死缠上她的脖子。

　　她攥住那紧缚的铁链，双脚不停朝下蹬动，可惜仍被他们给拖走。

　　她不想死，她想活。

　　……

　　床榻上的少女猛地从梦中惊醒，睁开了眼。

　　这是一个稍显狭窄的空间，头顶是片朴素寻常的床幔，身上则盖着白净整洁的被衾。

　　似想到什么，少女的脸陡然惨白下来。

　　她感受不到温度。

　　白清微伸手使劲掐了下脸，随即失望地垂下眼眸。

　　难道她真的死了？

　　如果是这样，她现在待着的是什么地方？

　　白清微很快从床上起身，来不及穿鞋便赤脚走到门边，轻轻推开一段门缝朝外瞧去。

　　咸咸的海风扑面而来，吹得她险些站不稳。

　　这是一艘正在海上飞速行驶前进的大型仙船，高立的白帆鼓动，发出阵阵低闷声响。甲板上许人走走停停，衣服样式正是九枢台的弟子制服。

　　那船头不远处，正站着两道高挑的熟悉身影。

　　白清微很快将门关上。

　　倘若宋师姐和许师兄知道她在此，会不会立刻超度了她？

　　正混乱想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叩门声。

　　“奇怪，人去哪了？”

　　林越敲了半天门也不见有人回应，估摸着小师妹或许此时还未醒来。推门进屋，才发现小师妹不知了去向。

　　又喊了几声，仍无人应答，林越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放下食盒，先去找人。

　　瞧见那道身影彻底离去，白清微才从床底缓缓爬出，眼下饥肠辘辘，她端起桌上的那碗小粥正想裹腹，不料肩膀却蓦地一沉。

　　白清微惊了瞬，便听得后方一道阴森话音幽幽入耳。

　　“小师妹，原来你躲在这，可让我好找。”

　　少女彻底石化，连塞到嘴边一半的馒头都给吓掉了。

　　“林师兄，我还不想那么早去地府，你大发慈悲饶了我吧。”

　　清纯的小师妹正紧张不安，谁知林越却突然放声大笑，连肩膀都一抽一抽抖动起来，似乎听到了件极有趣的事情。

　　过了好半会功夫，他才缓出口气对她道：“小师妹你醒得太早，我没来得及告诉你，你服下的药会使你的五觉短暂丧失，其实你没死哈哈……”

　　“哦。”

　　白清微尴尬地应了声，面上已是绷不住的僵硬。

　　待将他送走，她将脸牢牢蒙在被子里，突然有种想立刻捂死自己的冲动。

　　“小师妹，你可千万不要有心理负担，这件事我绝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林越被白清微推出房后，没有立刻离开，似乎生怕别人听不到，故意拉高声调，站在她的房门前大声吼叫。

　　“你在说什么？”

　　正找林越一起安排分发弟子物资的慕韫闻声赶来，没想到他居然会在此处，很是意外。

　　林越突然咯吱咯吱地笑个不停，揽住他的肩，一边走一边道：“我跟你说，那新来的小师妹可傻了，她居然……”

　　“你怎么能这样出尔反尔！”

　　这话被将自己蒙在被子里的白清微听得一清二楚，她气呼呼的蹦下床，由于太过着急，生生给摔了一跤才爬起来，一瘸一拐想去拦他。

　　谁知人倒霉时，喝口凉水都会塞牙，那门刚被打开来，就被一阵狂风猛地回吹，直直砸向她的额头。

　　“啊啊啊啊——”

　　如果愤怒能够具象化，那么此刻现在的她，已经剧烈的爆，炸，了！

　　船头另一边，几位弟子走到宋烟儿面前道：“宋师姐，搬来的灵药都清点好了，这次地师和灵师院发来的物资足够多，对付那妖道绰绰有余，保准杀他个屁滚尿流。”

　　“嗯。”

　　闻言，许庄忍俊不禁道：“辛苦你们了，快去休息吧，养精蓄锐，到时候好好表现，这次任务的奖励可不小呢。”

　　弟子们一听，顿时两眼放光，齐声说道：“好，都听师兄的。”

　　许庄一回头，却发现宋烟儿的脸色有些不对，不由问：“可是方才有哪里不妥？”

　　宋烟儿摇了摇头，面露担忧：“我总觉得罗州一事远没有这么简单。”

　　那妖道盘踞罗州数月，制造惊天杀业后却不像寻常妖魔立刻离去，而是这番嚣张，是真的视金鹜无人，还是另有所图？

　　“船到桥头自然直，还没开始就紧张做什么。”

　　许庄话还未尽，就看到白师妹笑盈盈地朝他们走来，看上去伤势应该好得差不多了。

　　瞧见他们，白清微弯了弯眸，向两人问好。

　　“小师妹，你的胆子可真不小，居然真能挺过云目师弟的三剑。”

　　许庄刚从其他弟子口中了解到那场力量悬殊的比试，忍不住夸赞道。

　　白清微含着笑摇了摇头，谦虚道：“这都是云师兄手下留情。”随后，热心的问起他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清丽的少女温和可人，但宋烟儿瞧着那双眼睛，总觉有几分麻木与疲惫之色。

　　“你大病初愈，就别忙这些了，快去领取物资吧。”

　　而后等到传音铃动，白清微跟随其他众弟子一道前往物资发放据点，领取法宝。

　　此次捉妖任务，九枢台很是重视，特意给每一位弟子准备了随身法器，她亦在其列。灵师的数量一共有二十位，是以未等多久，便轮到了她。

　　收到的储物袋里有着一柄镇妖灵剑青虹和一只收妖用的五级宝塔浮图。

　　两件法宝都是中高级法器，修为越高，发挥的效果也会越强。她现在不过洞虚境一层，也不知除去神力，能够发挥出它们几成功效。

　　白清微来到一处空地，在心中默念口诀试着调运此青虹宝剑，然而却总在每每快要起势时，忽然泄力回落下去。

　　以她之力想驾驭这柄灵剑，还尚有些吃力。又尝试几番，这剑不是失控坠地，便是突然偏离方向，难以收住。

　　无奈之下，白清微只好折返寻方才发放的师兄请教，然她法力使得磕磕绊绊，未经几次，那师兄便不肯再指点她。

　　都怪她太笨，总是学不会的话，以后遇到妖怪可怎么办？

　　白清微垂头丧气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曾经毁损过一丝灵识的缘故，仍旧无法领悟人剑合一之境。

　　苦苦思索间，竟看到慕师兄从旁经过，连忙抬起袖子将脸遮住。然过去好一会，直到胳膊都举酸了，他却还是没有走。

　　他目光投来，恰好与她对上视线，眼下想避也避不开了。

　　忆起那感化任务，白清微只得抛掉之前的不愉快，挤出一抹微笑，小心翼翼上前向他问好道：“师兄这几日忙碌甚是辛苦，若有需要，清微愿为师兄分忧。”

　　此时的魔尊还未觉醒，先留个好印象，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慕韫顿了顿，他对主动搭讪自己的人一贯没好有脸色，眸光沉下几分，淡淡拒道：“不必。”

　　“师兄慢走。”少女笑容不减，丝毫没因他的冷漠而消减热情，脾气好得简直反常。

　　鬼使神差的，侧身经过之刹，从她眼底捕捉到一抹愉快之色。

　　那双眸子清亮纯净，很好看，可也因此轻易便可洞穿。

　　她似乎，并不真的想和他接触。

　　虚伪。

　　师兄突然化作了一只人型冰块，冷森森又站了许久。

　　白清微脸都要笑僵了，正要启唇，谁知他却突然开口，“方才你在练习剑法？”青年目光落向地上的灵剑，话音都不紧不慢起来。

　　她呆呆的怔住，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问。

　　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忽然念出起灵诀，一柄通体玄黑似玉的剑旋即在他身旁凝现，那柄玄剑威风凌凌，出鞘便释放出磅礴的灵力，叫人叹为观止。

　　强劲的剑气波动之下，是一股极度悲凉的气息，仿若坠入黄泉，永隔阳间的绝望死意。

　　被这股剑意影响，白清微眼睫颤了颤，抬眸望去，青年冷寂如霜的漆眸不含一丝情绪，任何人，任何事在他眼中，都与块木头般没有区别。

　　他天生便是无情的。

　　白清微心有余悸，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轻松，勉强笑道： “师兄事务繁忙，此事就不劳……”

　　话还没说完，那柄黑剑就突然朝她猛地飞来，在它旁边，还屁颠屁颠地跟着方才坠地，半点不受她调控的灵剑。

　　“师妹刚才说了什么，我怎么听不清？”

　　白清微：“！！！”

　　五日后，一行人奔赴罗州地界。

　　落地不久，娑城附近大大小小的县官皆亲自前来，将众弟子迎入距事发地最近的泺县。白清微乘坐马车经行时，看到夹道两侧挤满了浩浩荡荡的人群。

　　他们中不少人脸上含带期盼，也有埋怨之色。

　　众弟子将一切尽收眼底，沉默不语。

　　对他们而言，朝堂的这场救援来得实在太迟。

　　赵县令将他们安顿在府衙旁的一处空置官宅，众人按照抽签的结果分配好了房间，开始集合在一起商议如何分组。

　　依照一开始的人员配置，一组小队本该由两名地师和四名灵师组成，可现在多了位连灵师都不是的小师妹白清微，五队之中必有一队要多出一人。

　　这下，众人犯难起来。

　　虽然白清微的意志力有目共睹，可谁又希望队内有个拖油瓶。是以推来推去，只有她依旧没有确定归属。

　　白清微乖巧的站在一旁，温笑着听他们说话。

　　等待半天还没有结果，白清微启了启唇，看向人群中站着的林越，目放期盼。

　　林越正和人交谈，察觉到她视线扫来，差点没闪到舌头。

　　“不行。”

　　他使劲摇了摇头，而后突然想到什么，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慕韫，眸中闪过抹古怪笑意。

　　除非说服慕韫，否则，想都不要想。

　　白清微知道他的意思，连微笑都险些维持不住，冻在了嘴角。

　　上次她不过多客套了那么一句，就被好一番“热情”指点，腿都快跑断。实在不行，她就自己一个人组队好了，起码还算自在。

　　“慕师兄，我有件事想……”

　　咬了咬牙，犹豫了许久的白清微还是硬着头皮走到他的身前，不敢抬头，双目紧盯着脚尖，半天却憋不出一个字。

　　少女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别别扭扭的，却让他生出莫名的耐心。

　　“想什么？”他倏地俯下身，那双桃花眼漂亮得可称明昳，漆黑如墨，正幽幽地看着她。

　　玄黑的衣襟处隐隐浮来一阵冷冽的香气，与他一般，无可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