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停歇的纸飞机》梅酝

55、第 55 章

　　长时间吃药老人的心态也有所变化，胡姝棠不知道爷爷是什么时候偷偷练字，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想起写信，偏偏是这封遗书，想让她把过去的忘得一干二净，不要因为家庭而产生顾虑。

　　老人不会写字，谁都不知道他花了多长的时间在外面学习，最终写出的字迹规整。

　　【小棠儿，转眼你都二十好几了，从医院抱你回来，我手里头还捧着你妈妈的骨灰盒，比鸟叫大的哭声，在漫天的黄土地里听不见，只有一辆卡车，那时刚出生没几天，你饿得哇哇叫，我跑去你三大爷家里借了羊奶，还有奶粉，吃到六个月大就长了牙齿，开始弄稀饭让你吃】

　　【有一回发烧，带你去县医院看病，到了五点多要下班了，你烧得厉害，我跪在地上求着医生给你看病，要不是碰到好说话，愿意浪费自己休息的时间，你可能早就烧糊涂了】

　　【从小到大你都好强，我不用多教，你就什么都会，但是长大了你也没有学会一件事，一个道理，那就是宽恕所有人，从前你说完不争不抢，还敢说我傻，其实这都没什么。】

　　【人活一辈子，有太多的恩恩怨怨围绕在身上，纠缠来纠缠去也甩不掉，何必浪费时间在这样的事情，倒不如心平气和点儿，随便他们做什么】

　　【二十多岁的年纪还需要成长，我到了七老八十还在学习如何去接纳所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和自己和解，和身边人和解，提高自己的标准，也降低对别人的要求】

　　【小时你就明白自己不怕被打击，不怕被贬低，不管别人做什么，将不好的放在你身上，都可以勇敢用自己的拳头去抵抗，爷爷觉得你很厉害，但也不值得，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可以被欺负的，就挥起拳头让自己受伤，一点儿都不值当】

　　【小棠儿，爷爷懂得道理不多，但有一个还是很清楚的，不管工作还是未来的家庭，你都不要陷入困境，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使尽全力都抓不到，就像爷爷曾经还做发财的梦，也像年轻时跑到庙里和老伴抽签，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言尽于此，也没什么好说的，过去所有的恩怨、执着和愤怒全都放下，快乐和轻松地度过每一天，这是爷爷对你唯一的期盼】

　　每一笔每一划都特别用力，胡姝棠认真看完，重新叠整齐放回到抽屉里，整理爷爷生前的遗物。

　　这间小房子也成为放置胡家父子俩骨灰盒的专属房间，施和安把桌面擦干净，盒子小心翼翼摆在上面，香炉里面的香已经烧光，香味却还弥漫整个房间。

　　“以前看着村子里那些留守老人，总想着活着的意义在哪里，为什么不好好善待老人和自己的小孩，直到在县城看见了许多事情，才会发现有很多都是我看不见的，爷爷在用他的道德告诉我，却还是毁于自己的执着，他始终不去打那些小孩，无非就是因为心中的怜悯。”

　　施和安把盘子里的枣糕放整齐，那天从J市出发前，老人还念叨着，因为赶路都说回来买，却不想没有之后了。

　　红肿的眼睛让两人对视之后忍不住笑出声，胡姝棠摸着他脸颊哽咽道：“男子汉大丈夫，我都没有哭那么厉害，你怎么和个娘儿们一样。”

　　“小棠儿，这不一样，还哭还是得哭。”施和安为自己找借口，可是想起过去那要把胡姝棠托付给她的眼神还有欲言又止的嘱托，无奈道：“往后就只有我们了。”

　　胡姝棠当然知道，指腹用力捏着泡沫，垂眼认真道：“施和安，我不想过分依靠他人，就和电视上说的戒断反应，爷爷离开我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接受这个现实，因为知道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沉寂的心也会晓晨很久。”

　　“爷爷希望开心，但我一点儿都不，心生放弃摆烂的想法，也想过那些不切实际的可能，活着的人越来越痛苦，死了的人不用再接受人世间的磨难。”

　　胡姝棠思绪变得混乱，讲出的话让施和安无从理解，搂着人离开爷爷房间，让她回去休息，先睡一觉休息，等入睡了才离开。

　　“小棠儿这情况我看还是心病，把责任怪在自己身上，正好你这两天待在家里，多陪陪她，医院那里我打好招呼了，先别急着去上班，这个状况去了也是对自己和病人的不负责。”马洋冰冷静道，手机里的消息多到眼花缭乱，还要抽时间回复，在她退休前两年还要操劳一段时间，着实心累。

　　施华强回到家一句话都没有说，经历这件事，他像是老了十岁，头顶的白头发冒出不少，施和安坐在他旁边，把两顶军帽拍了拍，“爸，这件事我们没有一个人是错的，你们都不需要自责，爷爷已经走了，胡叔家现在就只有小棠儿一个人，在我们家过得也挺好，就算百年后你们再碰面，也不会指责。”

　　“我啊，活了半辈子什么没见过，结果栽在这样的事情。”施华强叹气道，“咱们现在是想孝顺都没有用，人都走了。”

　　“那也享福了，比起像以前那样生活不好，这十年爷爷每天都很快乐。”

　　爷爷的离开，让胡姝棠做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致，曾经最喜欢的也都放到一边，无法去上班，也不愿意蜗居在家里，施和安骑着电瓶车带她去公园赏梅。

　　“就在这里吧，哪儿也不想去。”胡姝棠揪着地面的杂草，进来之前门口还有个拉哈，禁止挖野菜，她现在就像电视剧里挖野菜的主人公。

　　施和安蹲在她旁边哭笑不得，和后面的老太太一样，要不是手里没有袋子，还真的带回去炒菜了。

　　“以前我们家吃的最多就是野荠菜，后院都是，他们都觉得涩，不好吃，就只有我爷爷一个人摘，还给我做成糕团放在蒸屉上。”

　　胡姝棠已经很久没吃过糯米糕，制作工艺虽然不复杂，大街上也可以买，但老人做的味道就是不一样，世界上找不到第二个好吃的。

　　施和安还是高三那年吃的，后来去了部队就再也没有吃过，突然还挺想这个味道的。

　　“我想去上班，不想继续浑浑噩噩待在家里混日子，好像回到了初中的自己。”胡姝棠小声道，再不给自己找事情，迟早有一天得憋坏，哪怕在外面闲逛也是浪费时间，不如去做有意义的事情。

　　过去三天，胡姝棠的状态不像最初低迷，但大家都不放心，现在自己提出还需要大家着重考虑，“小棠儿，如果你觉得自己可以，我们不反对，但是希望你可以慎重考虑，确定自己可以回去工作，我们才放心。”

　　施和安有自己的考虑，不希望她因为这件事影响到工作上的事情，更何况在医院也是要面临生死，害怕又是一层打击。

　　胡姝棠扯着他袖子，手悄悄地伸入毛衣里，指甲挂着他手背，“真的可以，我不会情急用事，而且现在急诊也不缺人，过去也是打下手，你怕什么。”

　　“不是怕，是这种情况肯定担心。”施和安揽着她往人少的地方走，“回去问问妈妈，看她是怎么说的。”

　　妈妈，胡姝棠极少讲出的话，别人咿呀学语喊妈妈，自己却奇怪地喊爷，别的小孩人生第一句是妈妈，她喊的却是爷爷。

　　“讲不了口。”胡姝棠诚实道，这件事还是为难她了，一直以来都喊阿姨，突然之间改口也不适应。

　　施和安笑道：“慢慢来，总有一天会改口的，应该不会让我爸妈等很久吧？”

　　胡姝棠因为他语气的挑逗不满，瞪了眼问：“你难道不就是盼望着那一天吗？我就不。”

　　“没事儿，迟早你都得改口，早说晚说都一样，就是不知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听我妈的，考虑结婚这件事。”施和安玩笑道，再次提及结婚这件事，一家子都没想过要提上日程，却不料胡姝棠坦荡道：“好啊，你去打报告。”

　　施和安正色瞧着她，蹙眉认真道：“小棠儿，结婚是件重要的事情，不能因为我的随口一提，还有爷爷生前没看我们领证就做下冲动的决定。”

　　胡姝棠切了声，坐在木椅上仰头晒太阳，暖洋洋的连带着烦恼都被晒没，轻声道：“不是冲动，是因为爷爷说的话很对，与其在后悔遗憾中度过，不如在现有的时间内把握住。”

　　“回家再说。”施和安虽然嘴巴上是劝她仔细想一想，其实心里早就笑开花，回去的路上一直在笑，胡姝棠也不拆穿他口是心非的面庞。

　　“不行，这么快就结婚，还太小了。”马洋冰的反对在施和安看来，其实就是最后的挣扎，施华强淡定地扫过自己儿子那没出息的脸，说出去都丢人现眼。

　　面对长辈的反对，胡姝棠不像往日听话，有着自己的想法，讲出去的话让长辈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驳回。

　　“阿姨，我和他谈八年了，别人都说七年之痒，很多事情也都经历过，而且施和安都快三十了，不结婚你就是你们说的大龄剩男吗？”

　　“你们会觉得我钻牛角，因为爷爷离开才想着结婚，我承认，自己之前确实很害怕面对婚姻，因为太多的未知会发生在身上，可是我爷爷走了以后，才明白只有活着的时候才能够珍惜，所以我不想当马后炮，不想要失去了才回头。”

　　施和安点头认同这句话，下一秒就被马洋冰踹了一脚，“滚犊子你给我，绝对给小棠儿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就你这个职业，还想着早结婚，是对谁的不负责？”

　　胡姝棠被施和安扯了下肩膀往后面站，害怕殃及池鱼，“妈，两情相悦的事情你难道不知道？我这个职业怎么了？当兵的不能结婚？”

　　“你能负责吗？将来万一有个意外什么的，你是想让小棠儿一个人过，不是妈妈到关键时刻想不开，是多多少少还会为你们担心，明白吗？”马洋冰苦口婆心地盯着两人，要让结婚前两年就提了，为什么说三十岁，是因为到时候施和安可以调回来，或者去别的不那么危险的地方，但她也知道，自己儿子更是个死脑筋，根本不可能从基层离开。

　　胡姝棠猜到大人们的考虑就是这个，并不意外，“阿姨，不会的，就算我一个人过也没事，不还有你们吗？”

　　施华强已经明白这孩子话里的意思，拍着妻子的肩膀，又朝两人挥挥手，“先回房间吧，这件事我们短时间也没办法和你们说出来最后答案，只是结婚这件事，只要想好了，你们去做就行，就是他回去打报告我都不介意，只有一点，那就是都想好了，军婚的苦不是一丁半点。”

　　“想好了，不会改变自己的答案。”胡姝棠肯定道，面对这个问题有决心不会改变，下定心思要做的事情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因为别人的劝说而走回头路。

　　马洋冰瞪了眼儿子，还在那边嬉皮笑脸，巴不得明天就领证，这龇牙咧嘴的样子，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让人清醒。

　　胡言死后的第七天，胡姝棠回到了工作岗位，袁萍还特意观察她的状态，害怕出现什么的问题，但一整天下来，做事情还是老练没变化，她依旧是她，只是看上去更加稳重，同样也有了之前所没有的敬畏心。

　　“下班吧，还待在这里干吗？”

　　“思考人生。”

　　“这孩子，我还不知道你的想法，肯定想着在急诊多拼劲，救回一个人也能得到救赎。”

　　【婚姻对我来说和日常恋爱没什么区别，可是受到法律保护便不同，而且我想和他有未来，所以害不害怕不那么重要，想要在仅有的生命中做自己想做的，比起知足常乐，想要争取更多，宁愿得到之久感受痛苦，也不愿从未得到而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