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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信仰之跃——你是我的眼 ...

  •   当眼睛不再能观察周围世界的时候,你还敢往前走吗?或许经过心理准备你能迈开步子小心摸索,但你能做到快跑,百米冲刺,甚至全力起跳吗?

      身穿运动背心,戴着黑色眼罩,邸东东站在赛道起点。这是中国杭州第四届亚洲残运会现场,正在准备跳远决赛的是T11级视障碍运动员邸东东。志愿者高高举起一块淡绿色的牌子,朝向沙坑侧面看台上的观众:请勿大声喧哗。

      教练王琳一溜小跑停到跳板前,身体前探,开始击掌。富有节奏的掌声穿过几十米长的跑道到达对面的邸东东耳中,他竖起耳朵捕捉着,让自己进入准备状态。看台上难以避免的喧闹并没有压过那响亮的掌声,但邸东东心里不由得多了一丝紧张。

      邸东东凝神谛听,正前方传来沉浑有力的掌声。啪!啪!啪!掌声铿锵有力,是他混沌世界中唯一的路标。他曾无数次听到这样的声音,那是教练在为他指路。邸东东深吸一口气,猛地奔了出去。

      遮光眼罩阻挡了他的双眼对世界所有的感知,面前一片黑暗。所有信息都要依靠其余的身体器官去感受,只有当每一脚实实在在地踏在地面上才知道自己还在奔跑。他不知道自己的路是否笔直,也看不到距离跳板还有多远,只有心里不断计数着自己的步子,通过教练的掌声来感受面前的路。

      失去了自己最信任的器官,可还要让自己在未知中奔跑。人怎么能在黑暗中放开步子奔跑呢?你根本不知道前面有什么意外,黑暗像深水一样充满了周围的空间,而最可怕的野兽——“跌倒”就隐藏在某个角落。

      下定什么样的决心才能拥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即便已经不顾一切,可听到教练的掌声他才敢大步向前。

      教练不断击掌,他离掌声似乎越来越近。他用力蹬地,胳膊甩开,噪音干扰着他的判断,掌声似乎发生了偏移。邸东东很快意识到自己跑偏了,收力停了下来。教练此时也赶到了他的正前方,防止他起跳后跑偏坐到地上。比赛和噪音带给他的压力本就不小,难免再被刚刚的失误所干扰。他重新站到起点,努力平复呼吸。

      教练也退回到跳板前。

      邸东东在身前平举双臂,感知着面前的跑道,仿佛要将自己要跑的路用胳膊划出来似的。全场寂静无声,教练平缓的击掌如清亮的鼓点,这奇特的节奏总是能让他不由自主地着迷,某种魔力在召唤着他,听啊!那是庄严的命令!当他勇敢地跳出去后,国歌将在他的耳边响起!

      掌声依旧源源不断地传入他的耳中,那样的熟悉而温暖。他忽然安心了,这是他每一天都会听到的掌声啊。这是将他从灰暗的泥沼中拉出来,帮助他奔跑,告诉他方向的掌声啊!从摸索前路到闪耀赛场,这掌声始终贯穿着他一切的失意和努力。教练开始击掌了,我要开始奔跑,用一年又一年的拼搏换取那几秒钟的光荣。在他身上不是已经出现过最大的奇迹了吗?一个看不见路的残疾人却在赛场上奔跑,甚至跑得那么快,跳得那么远,为自己的国家赢得闪亮的金牌,为自己的群体赢得高贵的荣誉!不屈的意志在胸膛当中回荡,他犹如置身于巨大的风暴之中,一种出乎意料的慷慨和激昂裹挟着他的心脏,逼迫着他不断向前。他要证明一个残疾人反而更能竭尽全力背水一战,甚至做得比健全的人更好。再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他已赤手空拳。生命中积聚下来所有的勇气,都是为了这惊天的一跃!

      这时教练的声音出现了,他喊道:“来!来!”

      邸东东身体微弓,重心压低,摆好了起跑的姿势。几乎没有停顿,教练又一次喊出“来”的时候,他轻盈点地奔了出去。他在赛场上奔驰的姿势像是一头矫健的猎豹,古希腊那些展示英健力量的武士风采此刻尽数展现,风急迫地撞过他的脸,他也撞开了拦路的风。身体中的所有力量仿佛都被激活了,血液从心脏被泵到全身,力量随之渐渐灌注到四肢。他速度不断加快,飞奔在跑道上,他从未残废,他还能感觉到阳光落在手臂和小腿的皮肤上!

      提速!冲刺!

      他奔跑得越来越快了。像是甩掉了所有的犹豫和恐惧,肆无忌惮地冲向早已为他预备好的终点。邸东东像一枚出膛的炮弹般冲了过来,裹挟着火热的风高速射向沙坑。教练朝后急退,口中一连串的呐喊越来越急促:“来来来来来来来来——”

      他飞奔的样子像是在突破风的极限,邸东东感觉自己就要飞起来了。他什么也看不见,却什么都看得见。这不是承载了他年复一年流汗流血的那条跑道,可他在同样的跑道上奔跑过一万次。除了沙坑跳远,他还是田径运动员!

      教练后退闪到一旁,邸东东大步跨出,一脚踩上跳板——“走!”教练停止了击掌,大声呼喊。

      一个人要有多大的勇气才敢蒙着眼睛奔跑呢?当你不知道面前的路何时会到达尽头,当你不知道用尽全力的奔跑是否会有结果。一脚跃起离开唯一能依赖的地面,腾空的时候你对未知的恐惧和期待都到达了顶峰。是狠狠摔在坚硬的地上,还是赢下满场的欢呼?

      下一刻,世界将会看到残缺的精彩。

      邸东东起跳了。他朝后蹬踏,全力张开双腿,在上万人面前渴望地跃向阳光和自由。他的两条腿伸得那么长那么远,就像是将身体当做圆规,在空中画了一个完美的圆——

      面前没有光明,可他跑得那么快,那么勇敢,他面朝着沙池,四肢舒张,展开整个身体迎接着落在身上的阳光。手臂高举着触摸太阳,身体轻盈优美像是起舞的飞燕,他跨越了所有的残缺和痛苦。整个看台都叫起来了,风声剧烈地搏动。他看不见光明,他听见了光明!

      起跳。腾空!

      他还未落地,却已经赢了。被跨跃的不是起跳线,是苦难。在空中飞跃的那一刻他半仰头颅,用蒙着眼罩的双眼望向天空。呐喊已经远了,阳光尽情地洒落,他奔跑,他自由,他已成为命运之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信仰之跃——你是我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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