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死后的第十年》钓系招财猫

2、红衣腐尸（二）

　　是夜，月黑风高。

　　街道上的店铺都已关了门，四下里寂静无声，唯有清凌凌的月光撒在地上，一片霜白。

　　因为城中接连出现的死人，一入夜，整条街上空空荡荡，所有人都早早回了家，唯恐招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倒是给了风澈大摇大摆出门夜探的机会。

　　临近子时，他溜出酒馆，先在主街上来回逛了两圈；想起李兄的话，又往城东的方向绕了两圈。
　　奈何他走了小半个时辰，腿都走酸了，别说腐尸了，连半个鬼影都没见到！

　　他一屁股坐在街角的石墩子上，打了个呵欠，心想：莫非那个李兄当真只是在胡言乱语？什么腐尸、什么不问天，都是编造出来为了引人注目的？
　　若是这样，那可真是岂有此理！

　　他正想着要不要在下次李兄来时，往对方茶水里下点泻药，想法才刚冒出来，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啪嗒、啪嗒，像是有什么沉重的物体在缓缓移动。

　　风澈立刻回过头，下一刻，只见转角处有一道人影，摇摇晃晃朝着他走来。

　　看清那道人影的瞬间，风澈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那果真是一具行走的腐尸，身上鬼气极重，全身的肉都烂完了，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森然的白骨，散发出难以言喻的恶臭气味。

　　如果风澈当年没有灰飞烟灭的话，他的尸身在土下埋到现在，恐怕就和这位仁兄差不多。

　　这腐尸身穿一套大红窄袖劲装，束腰上有两条白色的飘带垂落，银白月光下，能看到衣料上的枫叶暗纹随着行动，反射出莹莹流光。

　　——那位李兄所言竟是真的，这套衣服，竟当真是上辈子风澈还是松枫涧首徒时，最常穿、也最喜欢的一套。

　　而腐尸腰间那只银白色的剑鞘，不是不问天的剑鞘，又是什么！

　　风澈瞳孔猛然一缩，上辈子不问天跟着他出生入死，虽然眼下不知为何，剑气十分微弱，但他的本命灵剑，他绝不可能认错。

　　恰在此刻，腐尸脸上那双新长出来的、格格不入的眼睛缓缓转动，眼珠子看向了他所在的方向。

　　忽有风起，石墩上方的大红灯笼轻晃。
　　隔着两条街，打更人的梆子声远远传来：“四更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悠长的余音在街巷间回荡，四目相对一刹那，腐尸动作一顿，接着竟是调转方向，直直向着风澈冲来。

　　风澈捏紧拳头，眼下这个情况，不论如何，先将这具装神弄鬼的腐尸扣下再说！

　　说干就干，他脚下一点石墩，纵身跃起，似劲风一般，转瞬就来到了腐尸身后。

　　腐尸大概是还不适应自己新长出来的两条腿，动作姿势十分僵硬，风澈出手极快，甚至没有动用灵力，眨眼间就制住了腐尸后颈、腰间、两膝几处要害，紧接着伸手就往对方腰间的不问天剑探去。

　　谁知这一探之下，他才发现，这剑鞘中竟是空的！
　　不问天根本就不在剑鞘中，难怪他先前感应到的剑气如此微弱！

　　风澈“啧”了一声，正想再探探这具腐尸身上是否还有别的线索，就在这时，忽有一道灵力自半空中袭来——

　　“铮！”

　　这道灵力干净雄浑，风澈上辈子出身仙盟，对这种灵力再熟悉不过。他连退数步避开了灵力的袭击范围，随后一回头，就对上了数步之外，一道熟悉的目光。

　　来者静立在月光之下，一袭青衣，墨发半束，手执拂尘，浑身上下写满了“端庄持重”四个字，是无数凡人眼中，“仙君”最该有的模样。

　　可眼下风澈见了他，却只想撒腿就跑。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今晚竟会在这里碰上温珏。

　　这位仙盟四门之一、碧水天的首徒，人称“心志如玉”的温仙君，说起来，也是他上辈子的老熟人了。

　　风澈这次死而复生，最不想遇到的就是老熟人，既然不问天不在这具腐尸身上，要查此事来日方长，他当即想也不想，将那具腐尸往温珏面前一推，转头就朝着一侧的小巷退去！

　　他要走，温珏却不会轻易放他走。

　　好歹是仙盟四门首徒之一，温珏虽然上辈子和风澈的几次交手从无胜绩，但也绝不是轻易能打发的。他一挥拂尘将那具腐尸牢牢缚住，接着竟就这样拖着腐尸，朝风澈追来！

　　“站住，你是什么人！”

　　风澈全然不理会他，脚底跟抹了油似的，有多快跑多快。温珏是阵修出身，眼看他要跑远，双手捏了一个诀，脚下即刻泛起阵法特有的莹白光辉，转瞬之间就到了风澈面前，劈手就向风澈的面具夺来——

　　初春夜间寒凉，极薄的金属面具上凝了一层细霜。风澈侧身闪避，温珏指尖堪堪贴着细霜划过，在面具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水痕。

　　远处传来两声夜鸦的啼叫，风澈对上那双眼睛，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他本想着不到必要时刻，不与温珏交手，但眼下看来是躲不过了，不如速战速决。

　　温珏将那具腐尸甩在身后，一挥拂尘欺身而上，还欲再探他面具后的真容。风澈脚尖点地，轻飘飘向后掠了几步，拉开与温珏的距离，同时右手伸进口袋里，从中取出了几枚铜钱。
　　他在铜钱上摩挲两下，一甩手，几枚铜钱飞出，带着难以抵挡的锐气，精准无误地击中了温珏周身几处大穴。

　　温珏避让不及，动作倏地一滞，睁大双眼看向风澈，神情有一瞬的古怪，似乎是难以置信。

　　风澈却顾不得这么多，轻巧地跳上屋檐，回过头掐着嗓子笑道：“仙君，别追啦！追我没用的！有这个功夫，不如早点回家睡觉！”

　　语毕，自屋檐上一跃而下，猫似的融入了漆黑的夜色中。

　　温珏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等等！你究竟是谁？！”

　　风澈没有回答，头也不回地朝着酒馆的方向而去。确认温珏不会再追上来后，他摸了摸自己的腰包，有些心疼地嘀咕道：“可怜了那几枚铜钱，都够我半天的工钱了。”

　　刚才那一击只是暂时用铜钱制住了温珏的行动，他走后没多久，温珏便恢复如常了。

　　温珏心中疑惑重重，却也清楚眼下想要再追先前那个戴面具的青年，已是来不及，只好先转身去查看那具腐尸的情况。

　　……之前见到这具腐尸的第一眼，有那么一瞬间，他也以为真的是风澈回来了。

　　不过眼下看来，这具腐尸没有任何神智，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最多只能从衣着以及腰间剑鞘，推断出幕后之人与风澈关系匪浅。

　　他拿起不问天的剑鞘，正想试试能不能通过上面的气息，追踪到不问天剑的下落，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感受到一股极阴寒的鬼气逼近——

　　修士数十年积累的直觉让他第一时间向后回防，下一瞬，凌厉剑锋贴着他的腹部擦过，一个少年笑吟吟的声音在面前响起：“仙君，你在找的，是它吗？”

　　温珏抬起眼，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鬼修，那鬼修浑身上下被黑雾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原本的身形相貌。
　　而他手中拿着的那把剑，赫然就是不问天！

　　一剑击空，鬼修毫不犹豫地再次挥剑向温珏刺去。一边挥剑，一边依旧用那种活泼的语气笑道：“可惜啦，仙君，它是我的；被你绑住的那个人，也是我的。我的东西，自然是不可能让任何人拿走的！”

　　他手中剑既快又狠，十分老练，温珏只觉得这剑法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到过，一时却又想不起。他身为阵修，本就不太擅长近身作战，你来我往间，竟与那鬼修僵持不下。

　　鬼修见一时半会儿杀不了他，也不多做纠缠，背起地上那具腐尸，向前斩出一剑，道：“罢了，仙君身上没有我想要的物件，我还有急事，便先走一步啦。”

　　温珏眼看他要走，一挥拂尘朝他腰间缠去，恰在此刻一阵腥风划过，无数黑雾凝成的鬼手从风中伸出，扯住了拂尘。

　　拂尘被制住，温珏三两步朝着风起的地方奔去，带着追踪印记的一掌击出，然而终究慢了一步。

　　黑雾消散，那鬼修和他背着的腐尸，已经全都消失在了原地。

　　“仙君，下次见面，我一定杀了你，嘻嘻。”

　　-
　　风澈回到酒馆，往床上一躺，开始思考起今晚发生的一切。

　　首先，那具腐尸身上剑鞘的确是不问天的剑鞘，其上还残留着不问天的气息，就是不知道剑鞘中的剑去了哪里。

　　不过那具腐尸身上的鬼气极重，其背后的操纵者，应当是一名鬼修。他听闻这些年魔道势大，还成立了个什么“魔道总坛”，位置就在长宁城外数十里，专门收留各色魔修妖修鬼修，也许他明日可以去那里探探，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这第二么，便是温珏的事了。

　　风澈在床上翻了个身，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诸多过往。

　　同为仙盟首徒，上辈子他和温珏，的确是有些交情的。二人交手比试过，并肩作战过，喝酒谈天过，甚至当上辈子风澈最后走到那一步，千夫所指，万众唾骂时，温珏是少有的几个从未对他落井下石，还屡次伸出援手的人。

　　凭心而论，他并不讨厌温珏，甚至还很欣赏他、感激他。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眼下愿意让温珏知道自己是谁。

　　毕竟流年易逝，人心易变。种下一棵树，十年后都有可能长成歪脖子，更遑论人心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谁也不知道十年过去，那副皮囊下装的是人是鬼。

　　只是温珏既然也来查了这桩案子，那么日后他们二人免不了还会再碰上。温珏心软，行事又总是有些君子做派，要是他还是从前那个性子，或许到时候再遇上，可以找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风澈想着想着，不知何时就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极短，仿佛眼皮才刚合上，就到了起床干活的时间。

　　他打着呵欠，收拾好自己，晃晃悠悠来到酒馆一楼，正想着今日要寻个什么由头向掌柜的告假，就见酒馆中居然一大早就坐满了人，众人聚在一起，都在讨论着最新出炉的一条重磅消息——

　　昨天夜里，长宁城中一夜之间，竟连死了七个人。

　　这七人无一例外，昨日全都在酒馆里对风澈进行过非议；且尸体被发现时，全都被人割掉了嘴唇和舌头。

　　除此之外，昨日在酒馆中为风澈说过话的那位沈家小公子沈送瑜，也于昨天夜里一并失踪不见了。